永远的一家人

妈妈常说,我们三个无论站在哪里都像是一家人,光看外形就知道了。 似乎是受遗传基因的影响,妈妈从小就长得好,我也一样——在我们乡下,人们常常用“好”来形容人长得胖。而爸爸,大概是在迈入四十岁门槛的那阵子开始发福,不过也不是像人们经常形容的那样一发不可收拾,现在的爸爸,只是看起来非常壮实而已。 妈妈说那话的时候,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减肥,一定一定要减肥! 这个念头从我上大学那年开始就已经埋在心里了,直到现在,它还是被我深深地埋在心底——只是埋得比五年前更深了,偶尔把它拎出来,不过是在和同事吃得要撑破肚皮之后。 所以,现在我们站在一起还是像一家人,而且比以前更像了! 这样外形相似的一家人,性格上更是有诸多相似和互补之处。 在我们家,爸爸不怎么爱说话,这一点我就继承了他,虽不像爸爸那样三棍子拍不出一句话来,到也是聊个十来句就没了下文的主儿,平时也就妈妈的话稍微多一些,邻居串门或是亲戚来访,也多是妈妈一个人撑门面。 妈妈常拿这一点来唠叨我跟爸爸,时常也借点别的事情发发牢骚,绝大部分时候,我跟爸爸都像是犯错的小孩一样,很默契地埋着头在一旁默默地听着。很长一段时间以后,抬头看妈妈,会发现她一脸的厌倦,大概是觉得说了半天才有人理会她,感觉心中甚是不快,常常是丢下一句,对着你们这两大闷罐子我心里就来气,然后就连牢骚也发不起来了。 不过偶尔,我和爸爸还是能逮着机会小小地“对付”一下妈妈。 那是地里的活很闲的时候,早上起得也晚,然后妈妈做饭,爸爸洗衣,我打扫卫生,妈妈总是埋怨爸爸连衣服都晾不正,晾在外面尽给家里人丢脸了。 我则是笑着说,爸爸,改天你让妈妈跟你学耕田去吧! 爸爸就像是找到了救星,是是是,改天也把你妈妈拖到田里见识一下。 妈妈见她这边势单力薄了,也便不吭声,一个人默默地做饭去了。 所以说,在我们家,要想吵架,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唯一一次吵过的架——确切地说,那都不叫吵架——只不过是爸爸喝醉了酒,胡闹了一场而已。只记得那时的我还小,当时爸爸那样子是真的把我给吓坏了,邻居们怎么拉也拉不住,最后还是他自己闹得筋疲力尽瘫倒在地后,邻居才把他抬上床去的。 第二天早餐的时候,妈妈跟我说,你爸爸昨天夜里吐了一夜,吐得满地都是,我一晚上尽给他收拾烂摊子去了。 妈妈说这话的时候,爸爸在一旁很不好意思地笑了。 那以后,爸爸就再也没有喝醉过,只是每顿一到二两的白酒依然是少不了的。爸爸没什么特别的爱好,只是对酒特别钟情,另外还有一样就是肥肉,他总说吃瘦肉容易塞牙缝。当然,右边筷子上一大块红烧肉,左边手里一小杯粮食酒,那就是最惬意不过的事情了。这让我想起《激情燃烧的岁月》里的石光荣,有次跟战友一起喝酒的时候,他说了一句很经典的话:男人不吃肥肉、喝烧酒,那还能叫男人么?就这一点来说,爸爸已经很符合男人的标准了。对此,爸爸的解释则是不吃点肉,不喝点酒,干起活来总觉着浑身没劲。 爸爸干活的时候那股卖命的劲儿那是全村都公认的,大家也都知道,他那么拼命干活的动力就是他唯一的女儿我。邻居和亲戚们总跟我说,你爸爸对你就一个字,好!连妈妈也常跟我说,你以后对我不好可以,但一定要好好孝顺你爸爸,你爸爸可为你吃了不少的苦头啊。 爸爸为我吃过的苦,我是深深记在心里的—— 记得有两三年的夏天,他常到附近的农场做活,一袋袋七八十斤重的麦子来回要扛好远,中午热得正浓的时候,还光着脚在水泥地上翻晒麦子;晚上回来之后,还要到河里去捕鱼捉虾,有时候担心捕鱼的工具被人偷走,常常在田埂上一守就是一夜; 记得冬天寒风凛冽的时候,他还在工地上干活,和水泥、装模板,寒冬腊月的冷风硬是把他原本粗糙的手吹出好多条裂痕; …… 就是凭着他那股子不要命的干劲,硬是让我从学前班一路读到四年大学毕业。现在,我已工作一年有余,爸爸却依旧停不下来,妈妈说是趁着现在还能做得动,多攒点钱给我办嫁妆。嫁妆这档子事我原本也就没指着他们,况且出嫁对于我来说,那还是很远很远的事,现在的我倒是愈发担心起他的身体来。 爸爸的身体状况我是知道的,扛麦子那会儿,重重的包袱硬是将他厚实的肩膀压出了肩周炎,捕鱼那阵子常在水里泡着,双腿也泡出了关节炎,还有他的腰里也是经常闹毛病。 我常跟妈妈说,现在家里也没有什么负担了,就让爸爸少做点活吧,把身体累垮了,到时候连女儿的福都享不到了。 爸爸不善言辞,就是跟我也少有话说,所以我只好经常让妈妈替我转达女儿对他的关心,也常常是妈妈在事后跟我讲述他的心情,不过有些时候,他的表情还是会把他的心情表露无遗。 记得去年过年回家,我特意买了两瓶茅台带回去,爸爸并没有急着喝酒,只是抱着那个很精美的木盒子,小心翼翼地立在客厅最显眼的位子,然后远远地站在一边,看着它呆呆地笑着,不用多说一句话,他的满足、他的自豪已被旁人尽收眼底。 更早一些时候,大概是我高考的前半个多月,我一不小心染上阑尾炎,妈妈先知道这个消息,便急急地赶来陪我去做检查,爸爸过来的时候我已经插上点滴了,他好像刚刚从地里出来,裤腿还卷得老高,头上带着一顶草帽,脚下拖着一双粘满泥巴的拖鞋,眼睛似乎还有些红肿,依稀可见到眼眶里噙着的泪水。 妈妈后来说,你都不知道你爸爸的脸当时都黑成什么样子了哦。 我怎么会不知道呢?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呢?那样一张朴实却充满关爱的脸,我想我是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同样不会忘记的还有妈妈那哀伤的眼神。 还是在治疗阑尾炎期间,考虑到马上要参加高考,医生建议保守治疗一段时间,爸妈商量一阵后决定就让妈妈住在学校里陪我,以方便我继续复习。 只是一连打了三天的吊针,我依旧没有任何食欲。妈妈却依然很准时地从食堂里打回饭来,摆在床前的桌子上,看我不吃,她也不动一下。第四天午饭时间,隔壁班的一个同学过来看我,见我还是呆呆地坐在一边不动碗筷,便凑到我耳边说,你就吃点东西吧,你看看你妈妈现在有多难过了。 我扭头看看坐在床边的妈妈,只一眼,我便永远记住了她那哀伤的眼神,我赶紧转过头,努力抑住渐渐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然后默默走到桌子边,端起饭碗,尽管依旧没有任何胃口,却还是一勺一勺地往嘴里塞。努力吞咽食物的时候,我拿余光撇了一眼妈妈,看她那原本愁苦的脸上渐渐淡出一丝笑容,我的心里也才慢慢舒坦了些许。 只可惜一个多星期的保守治疗并没有缓解病情,在离高考只有一个星期的时候,我不得不住进了医院,万幸的是我赶在高考前一天出了院。在后来的两天时间里,从吃饭、睡觉到进考场,也都是妈妈一路陪着,在她那样悉心的照料下,我却犯错了。 那是在吃饭的时候,我跟妈妈一前一后走去餐厅,同学给我妈妈让出个位子来,我却故意找了个远离她的位子坐下,那时的年轻气盛,总觉得从乡下来的妈妈让自己在同学面前丢了颜面。直到现在,我都还清楚地记得她坐在离我两三米远的位子上吃饭时那副不自在的表情,那样的表情我也是一辈子都难以忘怀的。 不知道我亲爱的妈妈,是否还记得当时的场景,是否明白女儿心中一直以来无限的愧疚。如果时间可以倒退,我真的愿意再回到那时候,在吃饭之前第一个跑到桌子面前,替她拉出椅子,然后乖乖地坐在她身边,给她夹菜,看她开心地吃饭。 只是现在这样机会却少了,大学毕业之后我留在武汉工作,妈妈一个人在家守着几亩地,还有一大群的猪呀、鸡呀、鹅的,爸爸也还是经常出去做工。 前一阵打电话回家的时候还听妈妈说,爸爸在很远的工地上干活,一个月也难得回来几次,可只要逮着点空了就马不停蹄地往家里奔。妈妈还说,这些天每天都跟爸爸通电话,一打就是二三十分钟,两边的花费都花去不少了。 听妈妈说这些的时候,我的心底忽然漾起一圈幸福的涟漪,总说他们那一代的,尤其是乡下人不懂得爱情,虽不像年轻人一天到晚把我爱你挂在嘴边,现在的他们,不正在享受最真挚、最贴切的感情么?为我操劳了大半辈子,现在也该让他们好好享受二人世界的美好时光了。 我亲爱的爸爸妈妈,女儿在远方祝你们幸福了,女儿有空也会常回家看看的。我会一直记着,我们是永远的一家人,永远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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