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和我的大学

父亲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但他的表情有些纠结。我知道。 高考前几天，我死活不让他来县城陪我。但他还是来了。那时，我总是抱怨，说他不讲卫生，老是很早起床，影响我的休息。 其实那都是借口。我只是不想在那两天看到父亲那期待的眼神。 我受不了那眼神。它会扰乱我的思绪。 终于高考前一天，母亲遣走了父亲。临走那一天，父亲起得特别早。他像一个负气的孩子，好像要说:“我又没做错事，为什么让我走？” 我没有送父亲上车。我怕我敏感的神经受刺激 就这样，父亲离开了县城，去了乡下。 第二天，6月8日，高考，暴雨倾盆。 父亲是个砌砖的，下雨天便没有事做。但我想，即使没下雨，父亲也该没心思做事。 他的脑子里全部是对我的寄托。他想去北京。 他每天拼命苦干。就是渴望有一天，他的儿子能带他去北京长长眼界。他想看天安门，长城。他对北京有独特的亲睐。除了这一点，他没有任何思想。为了这一点，他不知吃了多少苦! 那一年犁地时，他被雪白的犁头刺透了脚掌。但他瞒着我和母亲。直到放月假时，我才看到他裹满纱布的脚。那一次，我第一次为父亲而哭。 还有年夏天，那时我正在补课。有一天，我回到家，但里面一个人都没有。米还在电饭锅中，菜杂乱摆在案子上。 我的心顿时一慌，脑海中浮现许多电视剧里不祥的画面。我知道平常母亲早把饭菜做好了。 我问邻居，打电话，都没有他们的下落。 我担惊受怕地呆在家，没有吃饭，手里握着手机。一点二十几分时，电话响了，另一头是母亲的声音。我的心稍稍放了下来。 果不其然，是不祥的消息。父亲病倒了，他喝完酒后去扛包，结果把肝给伤了。 母亲安慰我，叫我一个人弄饭吃。我说好。 挂了电话后，我眼泪又流了出来。 我知道，自从姐姐没考上高中后，父亲把一切的希望都压在我的身上。 他总是说，我们曾家几代都从未出过大学生，你要争气。而我对他的话很生气。 像多数学生一样，我曾认为父母只是把孩子的学习成绩当作炫耀的资本。 但是我错了，错得一塌胡涂。 高考数学后，我脑子一片空白。我知道从此我击碎了父亲美好的北京梦。 我感觉对不起父亲。 高考最后一场是英语。我刚从考场出来，就看到了父亲。他静静地站在门口，一看到我就递上一瓶牛奶。 我多少有些吃惊。我手足无措地推开了父亲的手。只说了一句，我不渴。 回家的路上。我，父亲，母亲，都没有作声。 我知道，我没有说话，他们是不敢问的。 走着走着，姐姐打电话过来，还是一如乐观的口气，“HELLO…”她不知我们这尴尬的气氛。 我像刚睡醒的人，含糊的跟姐姐说了几句。 我的确很累。我们都很累。但此时，我丝毫没有放松的感觉。 我知道，我的数学砸了，我的高考完了! 时间在恍惚中过了十几天。 高考成绩终于下来了，是我姐查的，547分。 那时一本线还没下来，我心里舒了口气。 我回过头来看父亲。他的眉头诡异的跳动。 父亲终于等来了这一天，但他的表情有些纠结，我知道，他和我的心里一样，多少有些不甘。不管怎样，十几年辛苦终于换来一个结果。 八月一日，我拿到了海南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但父亲还是念念不忘，怎么不是去北京呢？ 我们开始商量父亲送我去上大学的事宜。 八月三十一日，我们终于踏上前往海南的旅程。那天，父亲又起得特别早，不停催我。 6:40，我们离开了上唐。 8:00，我们离开了南城。 九点多的时候到了抚州，结果车子误了两个半小时，直到十二点半，我们才离开抚州。 十一点半的时候，我问父亲饿不饿，我去买点吃的来。他说不饿，不要买。但在他迷眼的时候，我去买了一份炒饭，他狼吞虎咽的吃完了。 二十个小时后，终于到了海南。一下车，父亲就说，这么热呀，还是没北京好。 到了学校，安排好一切。我带父亲逛校园。 我们是八个南城老乡一起来的。那些天，吃玩都在一起。别人的父母都兴奋的到处乱逛乱转，恨不得这几天玩遍整个海南。但父亲却不是，他一直囔囔着回家。 父亲呆不惯城市，他受不了那刺耳的汽笛，他看不惯那刺眼的霓虹，他忍受不了那奇怪的交通规则。他的血液里充满了农村的土壤，他的心里扎下了农村的根。 其他人都说在玩几天吧，无奈，父亲便在这呆了几天。晚上睡觉时， 别人说去住宾馆，他不去。他说他怕弄脏了宾馆的床。他就睡在我宿舍的地板上。海南天热，蚊子特多，父亲睡在地上，没有蚊帐。我叫他上来和我睡一张床，他不肯。他说哪里有蚊子。可是第二天，我分明看到他在身上乱挠。 9月4日，父亲他们回去了。本来父亲是惧怕照相的，那样他感到混身不自在。可是当路过校门口时，看其他人走开，父亲突然站在校门口一块石头前拽住我，让我给他照张，说让我留个念想。照完后，我和父亲提着重重的东西去车站。 一路上，又是沉默。 车站里，姐发来短信问我想哭不。我说不想。 坐在候车厅里，父亲对我说，以后要好好读书，不要贪玩。要保重身体。听到这，泪水在我眼眶中打转，我侧身躲过，把泪水流了回去。 十点多的时候，车子来了。父亲起身，我突然看到他微坨的背影，泪水再也忍不住，流了下来。见其他人来，我赶紧抹去泪水，笑着送父亲上车。 父亲终于走了。我强忍着转过身，笑着和其他三个人离开了。 这就是我的父亲。时至今日，我从未对他说过我爱你之类的话。因为我懂得，在父亲的世界中，爱从来不是语言，爱是行动!偶然有一次父亲节，我给他发了一条短信问好，谁知马上他竟打电话过来问我什么意思。 在他的眼中，父亲没有节日。即使为孩子拼得血泪殆尽，那也是父亲的职责!!! 我还有什么话可说，没有了!!! 只是在离开家的第一个中秋节后，我突然想起了父亲。想对他说一句，儿子很爱你。真的，很爱!!! 但是，在说出这句爱之前，泪水早已浸透了我的稿纸。晃然间，我才意识到，这已是我第四次为父亲流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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