葵花朵朵

三月的阳光温暖而明媚,普照着大地,普照着房前屋后,普照着姐姐和我一前一后欢快跑动的身影。“一年之计在于春!”手持大风车的姐姐在前面边跑边吟哦道。手持小风车的我跟在姐姐屁股后面一个劲傻追。终于,姐姐停止了跑动,粉红的脸蛋渗出了细密而晶莹的汗珠。我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拽着姐姐的衣襟问她道:“姐姐,‘一年之计在于春’是什么意思呀?”姐姐用食指摁了一下我的脑门说:“要问天下最笨的孩子是谁吗?那么我说就是你,其实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是老师在课堂上对我们讲的。”“姐姐坏!姐姐坏!”姐姐再次跑了起来,后面依旧跟着我这个“傻傻”的跟屁虫弟弟。那年姐姐十二岁,我八岁。

其实与同龄孩子相比,姐姐是蛮有能耐和才华的。她能蒸馍,能擀面,能剪窗花,能纳鞋垫,有时还能小试牛刀裁剪简单的衣裳,除此之外便是带着我这个常流鼻涕的弟弟在村里村外没命地疯跑。在村里,像姐姐这般大的女孩多多少少都有几个较为友好的闺蜜和玩伴,然而姐姐一个也没有,有的只是空闲下来领着我不停止地疯跑。对此,妈妈常常在三妈、七婶、二姨面前埋怨姐姐是如何的淘气,没个女孩样,让她不省心,而我却对姐姐佩服得五体投地,一刻也离不开她。

清明过后,谷雨来到。一天,空闲下来的姐姐不再带我疯跑,而是手持一个小䦆头,扬言要开垦屋后的那半分荒地,同时得到我这个跟屁虫弟弟的热烈支持和拥护。姐姐说,她要把屋后的那半分荒地变成家里的后花园,还要栽种好多向日葵,好让我这个馋猫弟弟整年都有吃不完的葵花籽。姐姐说干就干,她拿了个小䦆头,我拿了个更小的䦆头开始向屋后的那半分荒地发起了进攻。

一䦆头、两䦆头……细密的汗珠渗满了姐姐粉红的脸颊,也磨痛了我粉嫩的小手,同时惹来了爸爸、妈妈、三妈、七婶、二姨地观看和品论。大家纷纷嘲笑我两个猫大般的孩子能干个啥,莫非真能开荒种地,待秋收之季收获到丰收的果实?面对大家戏谑的询问,姐姐毫不气馁,拭了一把汗珠说道:有志者事竟成,你们就等着秋收时吃我的葵花籽吧!

通过一星期的挖掘,姐姐和我终于把午后的半分荒地挖完了。姐姐跑东家找西家,找来好多花种子、葵花种子,仔细点起了种。点完种后,又找来耙子将地耙匀。做完这些后,姐姐还带我到野外挖来了荆棘,在地边载起了一竖排篱笆。我问姐姐都种了什么花,姐姐说有菊花、牡丹、芍药、喇叭花,指甲花,还有葵花。葵花,那不就是向日葵嘛!我的眼帘前一下浮现出一片黄灿灿的葵花园来,盛开的葵花面朝着阳光,勤劳的蜜蜂“嗡嗡”旋绕于花蕾之间。转眼,蜜蜂不见了,鲜黄的葵花变成了枯黄,沉甸甸的向日葵坠弯了茎干,我和姐姐正笑呵呵地采摘葵头呢!

日子又过去了一周,在这期间,天也正下过一场蒙蒙的细雨。这天我刚放学回家,便跑向了后院,查看我和姐姐的后花园。一颗鲜活的绿芽从湿润的土壤中透了出来,绿莹莹的,煞是好看。“姐姐,姐姐!花儿发芽了,咱们种的花儿发芽了!”姐姐闻声赶了过来,紧挨着我的脑袋,细细打量着这株不知名花儿的嫩芽。“小弟,这儿也发了一株。”顺着姐姐指引的方向,在这株嫩芽的不远处,我又看到了同样鲜活,同样绿莹莹的花儿嫩芽。“这儿还有一株,那儿还有一株!”我和姐姐别提多高兴了,围着园子忘乎所以地找起花芽来。

春天是孕育的季节,也是希望的季节,更是欢乐的季节。从那天起,姐姐改掉了空闲时间带我疯跑的习惯,把所有富裕的精力和时间放在了侍养花儿上面,给花儿施肥、浇水、除草,还给花儿捉害虫。“姐姐,哪个是害虫呀?”“凡是爬在花儿身上的都是害虫。”“哪蚂蚁呢?”“爬上花儿身上的就是害蚂蚁,不爬的就是好蚂蚁了。”我和姐姐仔仔细细地给花儿捉起虫子来。

端午过后,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当第一朵喇叭花在荆棘做的篱笆上开放时,我和姐姐端着碗在它面前怔怔看了许久,不愿离去,几乎忘记了吃饭。紧接着第二天,大片的喇叭花开了,几天后,芍药开了,牡丹开了,指甲花开了,菊花也开了,许多不知名的花儿竞相开放,我们家的后院委实成了一个后花园,而此时葵花杆已长到快和我一般高了。“姐姐,葵花咋长得这么慢呀!还不开花呀?”“因为葵花不单要供人观赏,最重要的是它还要孕育果实,结葵花籽呀!所以它长得慢呀!”“哦,我真盼这时间过得快一些呀!好让葵花早日开放,早日吃上葵花籽呀!”

麦收了,玉米拔节了,疯玩不止的暑假即将成为过去,秋季快开学了,我和姐姐的指甲经过指甲花的数次浸染后,蜕变成人见人爱的紫红色,对此,姐姐可以毫不保留地伸出手指在人前显摆,而我却有些害羞和失落,怕自己的红指甲遭到同学们的嘲笑,毕竟我是个男孩,男孩子是不染红指甲的。但这失落的心情在数日之后一下又变得荡然无存,因为我家后院的葵花开放了。这是一个多么令人幸喜和鼓舞的事情呀!葵花开放了,吃葵花籽的日期也就为期不远了。想象着自己的劳动果实即将变为现实,目视着一株株茁壮的向日葵高过了大人的个头,看着爸爸、妈妈、三妈、七婶、二姨对我和姐姐投来赞许的目光,我俩甭提多高兴了,快乐自豪的话语一下提上了嗓子眼:你们当时不相信我们嘛!不相信我们两个猫大的孩子能收获到丰收的果实,那么就等你们吃我们亲手种下的葵花籽吧!

等待的滋味是那般漫长,又是那般充满快乐和幸福。扳着指头一天天过去,秋风起,日渐凉,学校开学了,我已无暇顾及和在乎同学们对我红指甲的评头论足了,心里只有你一个希望,那就是我和姐姐亲手栽种的向日葵早些成熟,早些收获。

蜂来蝶去,不负我和姐姐所望,我们栽种的二十多株向日葵终于结下了它沉甸甸的果实。“姐姐,我们啥时收向日葵呀?”“待向日葵子实饱满之后再收吧?我们还要叫上爸爸、妈妈、三妈、七婶、二姨呢!”“嗯!我等待那一天。”可我嘴上答应姐姐,心里还是禁不住向日葵的诱惑,于一天下午姐姐不在家时,搬来凳子,偷偷摘下了一个向日葵头。一个小时后,姐姐回到了家,且马上发现了我私自采摘向日葵的事情。姐姐发火了,骂得我狗血喷头。我因为心虚一句话也没敢说,单等她的宽恕和原谅。姐姐大骂我一通之后,又走到我的身边,抚摸着我的脑袋说道:“小弟,其实姐姐也不是有心怪你,姐姐是等爸妈闲下来咱们全家一块收向日葵,哪别提多高兴呀!”“哪啥时收呀?”“明天,明天是星期天,咱俩不用去上学,爸妈也有空,我们全家一块收向日葵。”姐姐紧紧地把我搂在怀里笑了,我抬头仰望着姐姐,也笑了。

那天晚上,我一直睡不踏实,老是做梦,梦见我们全家一起高高兴兴在收向日葵,向日葵好多呀,收呀,收呀,总是收不完,好不容易不收了,我睡踏实了,姐姐的一声大叫却把我从睡梦中惊醒。“小弟,咱家的向日葵被贼偷了,全偷完了!呜呜呜……”我穿起衣服便往后院跑。“啊!”我傻眼了,二十多株子实饱满,收获在望的向日葵被人把“头”全部割完,唯留下枯黄色的茎干在秋风中凄凄地竖立着。我泪如泉涌,“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那天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才被妈妈劝回屋子的,姐姐也不知伤心了多久才从痛苦中解脱出来的。妈妈发怒了,扬言要到村里骂街,爸爸默默的说,他一定要调查清楚,将偷我们家向日葵的贼揪出来。最终,妈妈还是忍了,她没有去村里骂街。爸爸在数天之后说,他怀疑是邻居二姨家的小子们干的。二姨家有五个孩子,全是男孩,小小子和我同岁,爸爸经常见二姨家小子们在嗑葵花籽,据村里人说二姨家的三小子和四小子手脚不干净,偷某家苹果时被抓住过。但怀疑终归怀疑,没有证据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况且二姨和妈妈还是表姊妹,话说多了也妨碍和气。爸爸和妈妈的态度一致,忍气吞声算了,可我和姐姐不依不饶,坚决要到二姨家问个清楚。万般无奈之下,妈妈只好带着我来到了二姨家。当妈妈经过几番解释对二姨讲明来由之后,二姨俯下身子给了我两个糖,呵呵地笑了,一再表明她家五个孩子绝没有动过我家向日葵,近日所吃的葵花籽也是从她娘家带的,因为她娘家也种了向日葵。妈妈也笑了,且向二姨连连赔不是。我一把把糖扔在了地上,转身跑回了家。我感觉爸爸是那么软弱,妈妈是那么虚伪,二姨明明在说谎,而他们却不愿挑明,更不愿去面对。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在我心里许久,许久。

十多年后,我高中毕业,赴外地求学,从此便很少再回家乡。姐姐也在我离家求学的第二年远嫁他乡,最终罹患重疾,英年早逝。岁月是无情的,也是常常令人怀旧的。我已经好多年再没有回过老家了,老家屋后的那半分地也一直荒芜着,想之此时已经是蒿草丛生了!也不知从何时起,我喜欢上了独处,喜欢一个人静坐桌前,任思绪恣意萦绕,回想往事。此刻,我是多么的想念姐姐,想念和她一起嬉戏种葵花的情景,同时好想在她的坟前亲手栽种下一株葵花,并对她说:姐姐,我回了,回来看你了!

2016年4月6日于麟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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