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言明的爱

                                                                  无法言明的爱
  前几日搬家,老公从旧衣柜里翻出一个发白的花布书包,红底绿花,依旧是那么好看。他拿在手里抖了抖说:“咱们家什么时候有这样的古董。”
 
  我看着旧书包,往事就像走马灯一样,一遍一遍的在我的脑海中放映,顿时泪如泉涌。老公被我的样子吓坏了。
 
  我出生在山西边远山区的一个农村家庭里,父亲是一个偏头,一出生头就和左肩膀连在一起,看人要把肩膀翘起来,转头时,半个身子都要跟着一起转。
 
  村里的小孩一见到父亲立马拿石头朝他身上扔,“死偏头,臭怪物,抓紧滚!”父亲贴着墙壁跑的飞快,“快看这个死偏头还能跑。”
 
  
 父亲三十五岁的时候从云南买来一个媳妇,生下我之后就跟邻村的人跑了。那时他还在黑煤窑挖煤。
 
  听村里的老人说,父亲提着一袋子花生和一袋子大枣去刚生完孩子的人家,把我抱在人面前求着人家说:奶孩子一口吧。”
 
  人家怕偏头会传染,没敢要我。后来他在人家门口站了三天,我也跟着哭了三天,最后他们点点头,“娘的,这个死偏头可真能耗。”
 
  白天他在黑煤窑挖煤,晚上就接我回家,中午煤矿的工人都在吃饭,他走到十几里远的村子里去看我,然后回来继续挖煤。一个工人对他说:“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娃又不会跑了,有啥好看的。”他翘着肩膀说:“我离不开她。”
 
  当我不用再吃百家饭的时候父亲成了我心中的耻辱。“娘说不要和这个小偏头玩,我们快走。”他们像躲瘟疫一样,看着我就跑。
 
  我跑回家,父亲正在灶台上烧火,我捡起一根木柴朝着他的头打去,比打我养的几只不听话的羊还要使劲。
 
  父亲翘着肩膀看我,抢下我手中的柴火,放进火里,“吃饭。”我瞪着他,掀开锅盖,抓一把土扔进锅里,不解气又抓了把土扔在他身上大喊:“偏头!”睁大眼睛瞪着他。他没理我,“晚上吃馒头。”我倒希望他打我一顿,这样我就有足够的理由恨他,离家出走。
 
  黑煤窑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死人,我从不担心,我在想,如果他死了是不是就有人愿意和我玩了。村子里的大人半开玩笑的和我说:“小偏头,你爹死在煤窑里了。”我没好气的说:“知道了。”之后继续赶着我的羊。
 
  我到了上学的年纪,学校里终于有人和我说话了,我兴奋的一夜没睡着觉。我害怕他们知道我父亲是偏头又会躲着我,一旦涉及到家庭的话题我立即就岔开话题。
 
  一次,正在上课,班里不少同学指着窗外窃窃私语,我顺着他们指的方向看去。正是我的偏头老爹,我一下子慌了。心咚咚的跳着好像要蹦出来,急的快要哭了,不是不让他到学校来吗?我不敢想象他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喊我娟子。多丢人!
 
  同桌用胳膊肘捅了捅我的胳膊笑嘻嘻的说:“你看那个偏头也不知是谁的爹,提着一包东西,好像是送东西的,也不进来,中午一上课我就看他站在那了。”又拍了拍前面二柱子的肩膀说:“二柱子,你爹来找你了。”“那个偏头才是你爹。”我的脸通红像被开水烫了。
 
  我如坐针毡,希望他抓紧走,又不敢把头伸出窗外生怕他认出来我。终于挨到放学,我慢腾腾的收拾书包,故意拖到最后一个才走。
 
  天已经黑了,我走出教室,他远远的看见我兴奋的翘着肩膀,脚不自觉的向前迈着步子。我转过头装作不认识他,从他身边走过,我能够感受到他逐渐垮下去的肩膀。等我走出十几米后,他在后面慢悠悠的跟着我。
 
  回到家后,我将书包往桌子一摔,气冲冲的说:“不是不让你到学校找我吗?”他把手中的东西拆开放到我的面前说:“你生日。”我忽然想起前几天我告诉他同桌给我吃的糖特别好吃,没想到他记在了心上。
 
  “你没去挖煤吗?”“嗯”他眼巴巴的在学校等了我一下午,也没敢去教室找我。看着桌子上的糖,我愣了一下说:“以后不要到学校找我了。”“嗯”我没敢看他。
 
  我是十三岁那年,他死了!
 
  那天下了很大很大的雨,黑煤窑的老板看雨下的大,说:“大伙一时也回不去,今天我管大伙一顿饭,你们就接着干”父亲态度坚决的说:“我怕娃在家害怕。”等到父亲回到家浑身都湿透了。
 
  夜里我模模糊糊听到有声音翻身又睡去了。大约在凌晨三四点钟,他拉着我就往外拖,慌张的大喊:“快起来,屋子要塌了!”我一惊,睁大眼睛,三间土屋已经塌了两间半,看着脚边的屋梁,我两腿发软,哇哇大哭,“爹,我走不动了。”爹把我夹在肩膀里跑的飞快。
 
  等我们跑出来屋子已经岌岌可危了,父亲放下我,忽然又想起什么事来,转身就往屋里冲,我伸手想拉住他,却只碰到了他的衣服,“爹!”我朝雨中大喊。他好像没听见,很快他的身影就消失在雨里。
 
  我不敢眨眼睛,雨水进眼睛里难受的紧,我不敢去揉。“娟子!”父亲用他生平最大的声音叫着我的名字,这声叫喊像是挤破了胸膛。我眼睁睁的看着从山上滑下来的泥石流像是猛兽一般嘶吼着冲下来,将三间小屋吞没。
 
  “爹!”我用尽浑身的力气叫着他,我疯狂的向前跑,“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上山的土还在簌簌的往下滑。“爹,爹,爹!”我不停的喊着。
 
  我一路哭着跑到村长家,逢人就说,“你快去看看我爹,他被压在土里了。”村长带着一群人跑到我家,看着土堆都摇摇头说:“可怜啊,这么多的土压下来活人也早就闷死了。”我跪在地上求他们,“求求你们救救我爹!”陆陆续续的有人拿着铁锹开始挖土。
 
  当我爹被找到时浑身没有一块完整的地方,“快看,他手里攥着什么东西。”他们用了很大的力气掰开他的手。我顿时嚎啕大哭。
 
  前几天有一个同学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指着我的书包说:“我敢打赌娟子的破书包一定是用他的爹的破裤衩做的。”全班哈哈大笑,我憋着泪水跑出教室。
 
  回到家,我把书包往地上一扔,课本散落一地。天黑之后他回来看见一地的课本,斜着身子去捡。我冲他大喊:“你快去给我买新书包,我要新书包!”他默不作声。
 
  他们从爹手里掰开的是一个崭新的花书包,还有一根带子只缝了一半。这是爹亲手做的书包。我抱在怀里嚎啕大哭。
 
  要不是我,爹也不会死!
 
  时隔多年,抱着书包,胸膛被烫的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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