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红五星

记忆深处总有些难忘的人难忘的事。他们就像海市蜃楼，当某一天，你的心情与之吻合的时候，他就会出现在你的脑海里，重新复原当初的情景。童年时看过的一部电影《闪闪红星》，至今印象深刻。剧中那个可爱的少年潘东子，为了参军，为了得到一颗红五星，锲而不舍、努力杀鬼子的故事，深深地感动着我。在这个红歌重新唱响的年代，每听到李双江演唱的主题曲《红星照我去战斗》，心头便涌起一阵说不清的感触，与红五星的一段渊源，便清晰浮现在脑海里。童年的我，曾经也有幸得到过这样一颗红五星。那时候，我上小学一年级，村里经常住着来拉练的兵叔叔。周日去练兵大院，是我最快乐的事情。但可惜的是不能随便进去，我只能扒在墙上偷看。看到背着枪的兵叔叔威武英挺、雄赳赳气昂昂的架势，心里有说不出的崇拜。他们帽檐上的那一颗颗红五星，亮得我心里痒痒的。也是一次扒墙偷看，背后突然冒出一个大个子兵叔叔，吓了我一跳，差点从墙上跌下来。兵叔叔把我抱下来，和蔼地对我说：“这么胖的小家伙，摔下来可是要命的！走，跟我进去看吧！”我怯生生地看着他，然后被他拉着小手跟进去了。从那以后，我就像领到了通行证。周日的时候，只有我一个小孩子，可以自由地去大院里看兵叔叔操练，羡慕得小朋友们直喊我的名字。操练结束，兵叔叔开始唱歌。他们的嗓音高亢有力，听得人浑身是劲。我还记得他们喜欢唱的几句歌词，但歌名却忘记了：“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胸前红花映彩霞，愉快的歌声满天飞……”从那时起，我便有了长大要当兵的愿望。我把自己的想法对兵叔叔说了，他拍拍我的头说：“想当兵就要好好学习！”我郑重地点了点头。有好几次，我央求兵叔叔把枪给我摸一下，他都严肃地说：“不能破坏纪律！”我回家对母亲说：“我要当兵！”母亲不以为然。我就模仿着兵叔叔操练的步伐，吹着哨子，喊着“一二一”走了几圈，邻居们看到了都给我鼓掌。说我像个小兵，我简直乐翻了天。一年级的冬天，老师突然要我去给整大寨田的兵叔叔唱歌，别提我有多高兴了，老师还借了一顶军帽给我戴上，可是不知为什么，那顶帽子上没有红五星，我心里有些失望。可是，让我更加失望的是，唱歌那天晚上，由于风雪太大，只能取消了演唱。那晚，我把头埋在被子里，一个劲地诅咒老天爷，眼泪把枕头都打湿了。姐姐悄悄掀开了我的被子，一个劲问我为什么哭，我也不理他，我就是要哭，怎么了！村里兵叔叔来得越来越多，连邻居家也住上了。我经常跑到邻居家里去看兵叔叔，回到家来总羡慕地问妈妈：“为什么我们家不住兵叔叔啊？”妈妈笑着说：“那是村干部安排的，你去找干部问问啊！”我舔着舌头，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妈妈，还是你帮我去问吧！”兵叔叔来得多了，村里也比以前更热闹了，常常有来村里慰问兵叔叔的剧团，他们排着长长的队伍，来村里演戏。那是我最高兴的时候，大个子兵叔叔还常常买一串冰糖葫芦送给我。那天夜里，演出《智取威虎山》。雪下得好大，村里的人都快走光了。只有我一个小孩子，被大个子兵叔叔抱着，不肯离开。第二天上课，老师宣布说兵叔叔临时接到任务要离开村子了，让同学们中午去给兵叔叔送行。听了老师的话，我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兵叔叔这一走还会不会回来？一个上午我都心不在焉，老师讲的功课，一句也没听进去，心早已飞出了窗外。我盼望着中午快点放学，能再见兵叔叔一面，再摸摸他的军装和那颗我深爱的红五星。中午放学之前，老师抽写生字，结果我一个字都没写对，就被留校了。看到别的同学又蹦又跳地去给兵叔叔送行，心里着急得不行。正在这时候，教室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他，是大个子兵叔叔！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怕这又是在做梦吧。直到老师喊我的名字，说有个兵叔叔找我，我才突然醒悟过来，几步跑出了教室。我跑到大个子叔叔面前。“王胖，叔叔要离开这里了！”我怔怔地看着他。其实我很想对他说，叔叔，您别走好吗？可是，嘴里却说：“难道不会再回来了吗？”他抚摸着我的头，声音里透着无限感慨：“今年几岁了？王胖！”“8岁！”我抬起头，看到他眼里闪现着一抹泪光，“我的小虎头要是活着也有你这么大了。”“小虎头是谁啊？叔叔！”“叔叔的儿子。那年夏天我当兵去部队，家里农活忙，你婶婶带他去麦田里收割，一不留神他一个人跑到小河边玩，婶婶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漂在水上了！”听完叔叔的话，我惊愕地张大了嘴巴。他吸了吸鼻子。我不忍看他难受的样子，说：“叔叔，您别难过了！以后你就把我当做你的小虎头吧！”他点点头，嘴角浮现出一抹坚定，然后，从布兜里掏出一颗红五星。“王胖，这是叔叔送给你的！”“给我的！”我又一次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颗红五星可是我连做梦都想要的啊！我接过叔叔送给我的红五星，真想替小虎头喊他一声“爸爸”。“王胖，记住，以后要好好学习！”我点点头：“放心吧！叔叔！我会好好学习，长大了像您一样去当兵！”“好！有志气！”兵叔叔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我看着他一步步远去的背影，突然撒野般地追了过去，我只想对我的兵叔叔说一句话。兵叔叔弯下了腰，我附在他的耳朵上，说：“兵叔叔，谢谢你对我的信任！我是你的小虎头，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兵叔叔再度亲切地摸了摸我的头，“叔叔记住了！”他就这样一步步走出了我童年的世界。我把红五星放在书包里，细心地保管着。下课的时候，我总是趁同桌不注意的时候，悄悄把它拿出来摸一摸。每看到它心里就闪着光，兵叔叔高大的身影，还有那嘹亮的军歌便浮现在我眼前。那个雪夜里我依偎在他的怀抱里是多么的温暖。大个子兵叔叔，什么时候您能再抱一抱我？后来搬家，那颗红五星不知怎么给弄丢了，我翻遍家里所有的柜子，徒劳地寻找着。找不到红五星，我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要是兵叔叔知道红五星丢了，不知该多替我着急呢。妈妈轻描淡写地对我说：“丢就丢了吧！”在我心里却比死了都难受，大人不会懂得小孩的心思。我倔犟地跑去海边，捡起石子，一面大喊，一面向海水里扔着。扔着扔着我一个人伤心地哭了。哭着哭着我又想，也许，那颗红五星又跑回到大个子叔叔的身边了吧！我缠着妈妈一遍又一遍地问：“红五星会不会去找兵叔叔？会不会？”问烦了妈妈就说：“会的，有灵性会去找的！”我不懂什么是灵性，但我知道妈妈是在安慰我。一直到今天，那颗消失的红五星都在我眼前闪烁。后来，我长大了，终于穿上了军装。我去照相馆里，照了张相，看到帽檐上的红五星，仿佛又回到了童年。大个子兵叔叔亲切的笑脸又浮现在我面前。那矮墙、军歌，早已物异人非。我把照片放在一张信封里，我知道要寄给谁，虽然没有他的地址。那颗伴着我童年的红五星啊！你到底去往何处？是谁那么有福气捡到了你？如果认识家门，请你自己回来吧！岁月悄然流逝，30年过去了。可是大个子兵叔叔，你的音容笑貌我从来没有忘记过。您还好吗？您变老了吗？每当您捋着白胡子，是不是还能记起那个您抱过的小朋友？您的一颗红五星，就这样照亮了他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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