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的香山

总有些记忆深藏心扉，总有些悲情令人唏嘘。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有幸在一个风景区左近插队锻炼，听闻了那个时代特有的摄人心魂。就是在这曾经“危楼切汉，飞阁凌霄，石像七龛，浮图八角”的千年古刹，在这诗意跌宕且“赋诗夺锦袍”的名山雅寺，在这“龙门凡十寺，第一数香山”的风水宝地，一位开国上将军曾在这里演绎过一段悲怆的“插曲”。香葛葳蕤成香山，松柏氤氲织“囚笼”。将军心中的名寺，竟是不堪回首的一幕。他是杨家将的后裔，骨子里铭刻的是报国尽忠。曾记否，他15岁参加革命，17岁荣任团政委；率部东征西杀，创造无数奇迹；突破天险腊子口，飞夺泸定铁索桥；逞威吴起镇，血战黄土岭；数十年威震敌胆，屡建奇功。当年，将军曾吟五言诗曰：“天空飞鸟绝，群山兽迹灭，红军英雄汉，飞步碎冰雪”。彼时提着头颅闹革命，他是那样的坚挺与豪迈。何曾想，在和平年代的政治漩涡中，他也难以避免地蹈入“败走麦城”的悲怆。在那个“倒春寒”的日子，将军从“代总长”骤变为批判对象，与老母、妻子、儿女先后被押往香山寺二楼，分住在两个大房间里，窗户都用板条封闭起来，从此失去人身自由。西洋式的蒋宋别墅，不失典雅清爽，而一旦成为“鸟笼”，那“金丝雀儿”是断然不会潇洒的。将军的香山，蜿蜒，狭隘，阴郁，憩室如此凄冷；将军的香山，高远，雄阔，明媚，热血这般沸腾。每天的营生，就是由专案组组织学习、谈话，无休止地交待问题；不准出房门，不准下楼，每天饭菜定量，不够也不许添；夏天蚊虫叮咬，冬天手脚冻烂，房门一刻也不许关闭。生活待遇十分苛刻，每天仅有稀饭、粗粮馒头、清汤寡水的面条，稀有时令菜蔬，全家营养不良。将军的母亲已是年近八旬的老人，屡经打击与磨难，关押在异地，饮食很差，养分缺乏，积劳成疾，临终想吃一个鸡蛋也未能如愿，悲愤地客死异乡。将军是有名的孝子，跪在母亲骨灰盒前大放悲声，但也无可奈何。两个春秋800多天，将军没有下过一次楼，没有观览过香山风光，只是通过壁橱的缝隙，看到对面山上有石洞和佛像，他估计此地是龙门石窟。生产队某家属在香山寺里当服务员，经不住几个好奇心强的知情缠磨，他悄悄批露了将军一家在香山寺的苦情，极具“英雄情结”的年轻人不禁泪流满面。彼时的我辈，对“老红军”的仰慕，绝对不比现时的“追星一族”“侧棱”，不知天高地厚的知识青年，曾结伴试图去香山寺探看一番，岂知刚到寺前，就被荷枪实弹的军人拦阻，无奈悻悻而返。那心底的郁闷，在彼时积郁着，积郁着，不是等待，就是爆发。蒋宋别墅，香山宝寺，半山的苍松翠柏，满庭的殿堂亭阁，你可记得这不期而遇的客人及其深埋心底的悲情？一代开国名将，人民功臣，竟在这风光绮丽之地蒙受肌寒，想来令人心神不宁。那800多个漫漫长夜，除了搜索枯肠应付“交待”，将军在想什么呢？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迫于情势，他说过错话，做过错事，但不至于也不应该被打入另册，身陷“牢狱”，然而毕竟真切地进入了“金丝笼子”，可谓天大的悲哀。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重新审视国家民族，重新审视这个时代，他把自己的深度思维，化作源源不绝的流泉，纳入文字宝库里，留供后人浏览。将军的香山，在将军的心底刻下了不可磨灭的印痕。1971年初他回到北京，重新续写他的戎马生涯，他再也没有回到古今宝寺，再也也没有游览香山美景，但是，香山寺，永远定格在他心的扉页里。因为，这里是他蒙难和失亲之地，也是他的奋争和崛起之地，更是他夜不能寐思考国家未来的运筹之地，在他晚年的诸多着作和诗文里，我们可以看到他深沉不倦的忧思……总有些故事值得珍藏，总有些豪情动人情怀。开国上将杨成武，古刹宝寺铭记着你，香山抑或是你的无字碑。（原创作者：王炳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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