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先生

这次是熊从出生到自立根生以来第一次有想要认真打扮下自己的想法，他对照着湖面自己的倒影，蘸着水将自己蓬松的毛发捋顺，然后将从垃圾堆里捡回来并没有太明显破损的塑料蝴蝶结，仔细端详着该戴在胸前的什么位置合适。而湖面倒映的自己的这样的样子，自己也是第一次看到——专注于打扮但又抿紧着鼻梁肉，紧张兮兮的笨拙样子。这和平常那个来这里喝水的自己完全不像，眼前这个家伙真的是自己吗？而这一切都源于熊先生在森林里救了一名迷路的人类女孩，女孩在森林迷路已经两天了，饥肠辘辘晕倒的时候，从树洞出来觅食的熊先生发现了她，熊先生将她抱到了湖边用爪子好不容易盛够了水到她的唇边，她才苏醒过来，但发现身边是体型比自己大足足两倍的熊，女孩害怕极了，而熊先生也十分着急希望能让女孩明白自己只是希望救她而已，而熊先生开口说着慌乱的话的时候，女孩却露出了听懂的表情，她慢慢地镇定了下来然后歪头想想就露出了笑容说了一句话，谢谢你的搭救。虽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是熊先生也听懂了从女孩口中说的话的意思。女孩问了熊先生叫什么名字，熊先生回答，自己没有名字的概念，母亲生下自己以后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女孩就说，那我就叫你熊先生吧？女孩很健谈，几句客套话以后就面对熊先生很放松了，女孩提到了自己是对面大山后面城镇上商人的女儿，一直对森林好奇就不告诉家里人独自出来郊游野餐，没想到迷路了。熊先生则表示可以送她回大山的后面然后让她自己回家。对此感到高兴的女孩兴奋地抱住了熊先生并用脸在他的肚子上蹭。熊先生在女孩说话的时候一直都在观察女孩，他觉得人类女孩笑脸似乎有什么奇怪的魔力，能让自己一直盯着看而不会转移视线。而他也认真地体会着感觉，因为这是他第一次跟人类接触，同时也是跟第一个称之为“雌性”的生物。谈话的结束是因为女孩的肚子发出了声音，熊先生询问人类的肚子也能发出声音吗时，他发现女孩的脸上的颜色有一些变成红色。女孩说迷路后在找路的时候食物就吃完了，现在肚子好饿的话后，熊先生就迅速地冲往前面流入湖里的溪流，随后给女孩叼来两条鱼，而又看见女孩笑了，她说，我不能像熊先生一样就这么生吃啊，不过我有带火柴，但是熊先生可不可以给我带回些干的木材呢？然后熊先生去找了，而带回的是扛着的枯木桩……女孩吃饱后，就开始踏上回家的路程。在穿过森林的路径中，女孩高兴地摆动着双手边走边跳着，而熊先生则有意识地跟在女孩的身后和她保持着一定距离。行走一段后，女孩转过身来笑着对熊先生说，这里真是幽静得太美了，要是可能的话，自己真想就在这里不回去了，当然也不想再迷路一次了。这时候熊先生的感觉就好像在树洞里休息的时候突然被一粒水滴给滴到额头一样，他走近女孩说出了那一句不知为什么现在心里感觉非常想说的话——要不，你就留下吧？在幽静的森林小径中，一人一熊就这样面对面地站着，女孩眨着眼睛仰头看着比自己高近乎一个身子的密布毛发的脸，那张脸里一双明亮的小眼睛也正注视着自己。只是这时候谁也没有再开口，女孩出于什么原因不清楚，但熊先生则是抿紧了嘴巴，他在思考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了。毕竟自己是熊，是从小就出生在这里的，而她只是意外地闯进这里而已，在大山之后，她还有自己的世界……“噗嗤”在寂静得能听见虫啃食树叶声音的环境中突然响起了这样的声音，熊先生有些吃惊地眨了眨眼睛，是眼前的女孩忽然笑出了声。原来熊先生也能有这么有趣的表情啊，啊，抱歉，实在忍不住就笑了出来。表情吗？我现在是什么表情，我从不关注自己的样子，是怎么样的吗？熊先生用双爪捧住了自己的脸，这个举动更加刺激了女孩，她使劲用手捂住了自己因为憋气而鼓起来的嘴，发出了支吾的声音，别、别还故意做出这样的动作啊……哈——哈……一阵嬉闹过后，女孩终于平静下来，她伸手招呼熊先生让他在前面开道，熊先生也不问太多，照做了，但他看到女孩的脸比之前更红了。熊先生在前面走着，因为庞大身躯的关系，一些拦路的树枝直接就被挤开了。而女孩从后面突然抱住了熊先生。熊先生停下了脚步，想询问情况，但女孩示意不要停下来。就这么走吧，让我就这么抱着……熊先生也没有深问，继续往前走。而开始走的时候，他似乎听见了小声的一句感谢……因为熊先生带路的缘故，翻过大山并没有花多长时间，而其实这些路径，熊先生也走过，现在留下的小径就是他刚开始独立的时候到处去游历时留下的。而大山后的那个世界，他也有去远远观望过。就要到森林尽头的时候，熊先生就停下脚步了。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女孩松开抱住熊先生的手，走向前面，转头侧脸看着他。熊先生对女孩举起爪子动了动，他知道这是人类表达再见的意思。往前走就可以看到道路了，快点回去吧，你的家人也许都很着急了。我要回去了。虽然熊先生这么说，但是女孩去没有走，熊先生不愿在这种时候再看着女孩的脸多久，因为他感觉到这样让自己感觉很不好，但他也不清楚这是种什么感觉。结果女孩还是没有回答自己当时脱口而出的话……他转身想要离开的时候，身后的女孩去大声对他喊：熊先生真的不跟我一起走吗？我们可以容纳你的！熊先生不回头：那是你的世界哦，适合我的只有这个生我养我的森林。虽然极力地忍着不能回头，但是熊先生还是回了，他看见女孩从原本期望的表情慢慢地低下头变得忧郁……他突然回转身，按照自己的心思行动，走上去给了女孩一个轻轻的拥抱：请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我就在森林里，不会离开的，我们还是有机会再见面的。女孩没有说话，但熊先生可以听见女孩啜泣的声音。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希望明天晚上，邀请你到湖边去跳支舞。女孩从怀里探出头，她抹了抹眼角的泪水问道：跳舞吗？熊先生点了点头。然后女孩也用力地点头，我会努力准备的！熊先生终于把蝴蝶结弄得让自己满意了，记得自己捡的人类海报上是差不多这个样子的。抬头看见，天色已经不早了。差不多该去森林出口那里接女孩了，但是这个舞，自己还需要做最后的准备。熊先生往森林深处走去。天刚好黑的时候，熊先生正好来到森林的出口。他看到了笑脸相迎的女孩。女孩今晚穿了一身洁白的礼服，蓬开的带花边的大裙摆，将身材修饰得恰到好处的束腰，还有领口的略微开叉，以及胸前的些许蕾丝。熊先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原来女孩除了之前的样子外还能更美，人类真的是可以变化的动物吗？熊先生转过身，来，抱着我的后背吧，我带你去湖边。今晚不是这样哦。女孩笑了起来，说着突然跳上了熊先生的后背。今晚你背我到湖边。熊先生发出了呜呜的轻微声响，但他并没有开口说什么，开始迈开了步子。女孩探出身子观察着熊先生，开怀地笑着：熊先生你现在的表情是在笑吗？呜呜的声音是笑声？哈哈，真是有趣的表情啊！熊先生回望了下女孩：随你怎么想吧，今晚只要你高兴就好，抱紧我哦，我要跑起来了。说着，熊先生伏下了身子。见状，女孩赶紧抱住了熊先生的后背，抓紧了他的毛发。熊先生四肢用力，在森林里飞奔起来，女孩眼前的景象开始像幻灯片一样往后倒退，这使得女孩兴奋得大声地叫了起来。来到湖边，这里除了月光，以及倒映月光波光粼粼的湖面外就没有任何光亮。女孩调侃说，这样跳舞的话，我们连对方的脸都不会看见哦。熊先生回应，昨天走的时候让你带的火柴带了吗。当然带了，但是这个带了怎么用？女孩说话的时候，熊先生侧身，让开了原本的位置，这时女孩才发现被认真堆起来的木桩。我可还记得，第一次相遇的时候，你教我的可以点燃木桩的事情哦。女孩露出了会心的笑容。女孩从裙子里掏出了火柴，那让我来点吧。但是熊先生却拿过了火柴，塞给女孩手中另一个东西。点火的事情，我自己来尝试，你要做的是这个。女孩看向手中，是一个揉成团的海报。里面有什么吗？女孩慢慢把它展开，这时一点绿色的荧光突然从纸里飞了起来，然后女孩全展开的时候，就在她的手上肉眼都看不清的数量的萤火虫都飞了起来，围绕着她，在她身边密布成星星点点。女孩抬头，睁大着眼睛，张大着嘴巴：好、好美！而这时，木桩被点燃了，火苗窜了起来，一下子就照亮了湖边，女孩看见熊先生对自己伸出了爪子。熊先生……你做了那么多，就为了这一支舞吗……熊先生点了点头：今晚就是为了你能高兴而已，我不希望看到你不开心的样子。当然我也希望你能记住我们曾经相遇过。女孩也点点头，把手中印着两个男女舞者的海报扔在了一边，把手搭在了熊先生的爪子上。你的蝴蝶结很漂亮，熊先生。一人一熊在篝火前和萤火虫的围绕下完成了几个舞蹈动作，熊先生因为庞大的身躯的几乎并没有动，只是小心地拉着女孩的手，迁就着女孩的动作，而女孩则忘情地起舞着。原本女孩和熊先生的目光都注视着彼此，大家都没有说话，但是看着女孩的脸的熊先生开了口：你愿意留下来吗？这是和那时候一样的问题。女孩动作停了下来，眼睛看着熊先生要回答：我……但是熊先生用爪背堵住了女孩的嘴。我希望得到的是你心底里最终的答案，我不会勉强你。说完，他松开了女孩的手，背过身走向了一边。女孩斜过视线，用手按着自己的嘴唇，陷入了思索。熊先生对着湖面坐了下来，他看着湖面的波纹默不作声，这时候一只手轻轻地抚着自己后背的毛发。熊先生你真的很温柔，都温柔到我自己在想我到底配不配获得你的关心……女孩将脸贴到了熊先生的后背上。我对你的付出我并不后悔，如果我会后悔的话，那当时我不会去救你。如果可以我真的希望这个只有你我的舞蹈能永远地跳下去……熊先生略微别过脸，不，你不需要勉强。女孩轻轻拍了拍熊先生的后背，勉强自己自己的人应该是熊先生自己吧，我十分清楚的，熊先生你是对我产生了感情了，但是又十分清醒地了解到我们其实是不同的物种，所以，熊先生其实是很煎熬的吧，拼命地希望抑制自己的情感，而就算是这样，你还在为我着想，尊重我的想法。熊先生，我可以将这种感情理解为“爱”吗，熊先生爱着我，内心里希望我留下来，但又想到我有自己的世界，不能因为自己的私心而让我离开自己已经适应的世界而来到完全陌生还会迷路的世界。那熊先生听好了，我现在就说，我内心的想法。女孩转到熊先生的跟前，发现原来熊先生在流眼泪。她目光变得柔和起来，她爬在熊先生的身前，用手帮熊先生拭去眼泪：我会回到我的世界。熊先生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但是他的眼泪还是在流。女孩继续帮他擦去。你这是在替我的决定高兴吧。我之所以做出这个决定，是因为熊先生你对我说过的话哦，我有自己的世界，而熊先生你也有自己的世界。熊先生不能适应我的世界，而相对地熊先生也考虑到了我来你的世界也不会适应，如果强行让这两种情况发生都会给一方造成伤害，那么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维持现状，这样做就是在守护彼此的幸福。这就是熊先生当时想对我表达的却没有说出来的想法吧？熊先生一直为了我，着重我的决定，而我的选择就是尊重熊先生的决定。但是与此同时，熊先生我们的舞还有没跳完呐，来，我们继续跳完它。女孩对熊先生露出了一如既往开心的笑容。熊先生也请记住，我们第一次相遇时的我的笑容是这个样子的。女孩在说那句话的时候其实心里在默念着另一句话——与此同时，我也不能让你在这个世界感到孤独啊……舞蹈终会跳完，而做出决定后真正离别的时候到底还是会到来。看着女孩已经走到道路的那边，熊先生尽管内心已经是比像被刺猬扎到手掌那种感觉更强烈，但还是强迫自己做出了再见的手势，确认到女孩收到后，他才慢慢地转身。他心里在想，也许回去的路上自己会大声嚎叫一场吧……但是背后的一声叫唤让自己不自觉地转回身。熊先生！女孩一下扑向了自己的身前，然后她将她的嘴唇贴在了自己的嘴上。熊先生感觉自己浑身有种酥麻的感觉，嘴上有丝丝入微的凉意……真的谢谢了，熊先生。你救了我性命和第一次相遇的事情，我一生都不会忘记的！再见了，我的爱……在熊先生怀里说完这样的话，女孩随即跑走了。熊先生能感觉到自己肚子上的毛发湿了。这就是爱情吗，这真是我有生以来体会到的一种很奇怪的感情啊……远处的女孩似乎在说什么，但此时无论自己怎么努力都无法将人类的话语转化成能理解的内容了。在紧急的时候我听懂了人类的话，而解开这个魔法的咒语就是“再见”。无论怎么样，感谢你给我留下的记忆，露西。我会笑着离开的，希望你能幸福。许多年后——在因为商人的捐款已经建立起来的森林自然保护区里，一位年华依旧的女士驾车带着5岁大的女儿游览。女儿趴在车窗上睁着大眼看着茂密的森林出神：妈妈，森林真是厉害啊！驾驶座上，母亲摘下墨镜露出柔和的神情看着窗外：是啊……依然这么有活力……这时，女儿看到路边的草丛发生了抖动，连忙叫唤：妈妈停停！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母亲顺从女儿的要求，慢慢停下了车。草丛的东西慢悠悠地走了出来是一只拥有可爱小眼睛的小熊。女儿兴奋地发出欢呼：啊！好可爱的小熊！是啊。母亲附和着，而她慢慢地将手抬了起来，做出了再见的手势：你好呢，未来的熊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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