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沙

或许游离是一种躲避。然而我已习惯，所以请不要挽留。——小烟微博里的话。在她伸手可以触碰得到的记忆里。她觉得她和沙沙一直都是一个人。一起手牵手站在宽敞巨大的操场观望来回穿梭奔跑的男孩子们，优雅而且安静的微笑。轻轻的裸露整齐白皙的牙齿。一起在干净冗长的马路上行走，让破碎的如同蝴蝶翩跹的树花纷纷扬扬的飘落在肩膀。一起穿越城市交错的缝隙，穿越茂盛华丽的商场和热闹喧哗的大排档。一起在温暖的房间里睡眠，彼此的身体和骨头紧紧的拥抱。一起在阳光和风无声吹过的山顶俯下身子观望鳞次栉比的房子和挺拔参天的树木。在她年少懵懂的时光里，她和沙沙大段大段的时间都是呆在一起的。然而沙沙是寂寞的，她自己一个人生活。住着宽敞明亮的大房子。却很少回家。因为沙沙说，那些干净的没有任何尘埃的房间里漂浮着破碎的枯萎的灵魂。让她感到恐惧。所以她经常去小烟的家里，在那里吃饭，睡眠。沙沙很会说话，总是俏皮的称赞小烟母亲做的饭很好吃。每当这时，小烟的母亲就会看着沙沙大声而且清澈的微笑，她喜欢沙沙这样能说会道的孩子。而小烟，总是安安静静的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微微仰着头美丽柔软的头发斜斜的垂落下来。覆盖着眼睛。小烟一直都是听话的孩子。简单的清澈的如同透明如水的幼童。她们也偶尔去沙沙家里。在阳光和风空荡荡穿行的屋顶仰面看天很久。沙沙家的房子很大，院落里种植满了巨大整齐的香樟和大片的樱树。夏天的时候，漂亮优雅的阳光暗影总是完完全全的淹没她们的身体，然后成群结队的樱花在空中流连着哗啦啦的掉落。无忧无虑的交谈，小烟记得沙沙脸上妖媚的表情，让她难以忘记，象是某种野性的植物开出恐怖迷离的花朵。散发着倔强寒冷的气息。沙沙总是在大雪弥漫的冬天夜晚打开房间里所有的琉璃灯，然后坐在温暖的燃烧着新鲜木头的火炉旁，坐在结实的地板上和小烟大口大口的喝清澈微寒的芝华士。象深夜里两只眼睛发亮的幼幼的小动物。一边大声而且肆无忌惮的说笑一边观看天花板上悬挂的玻璃灯弥漫开来的绚烂颜色。留下浓重的不可抹去的痕迹。就像捆绑在一起的不可分离的向日葵。在温暖干净的阳光下笔直快乐的生长。没有忧伤和争吵。沙沙在学校里一直是不听话的孩子。总是在上课的时候突然的吸烟，大把大把呛人的烟雾如同游离的鱼群没完没了的在教室里弥漫。也经常与老师对峙，和老师面对面站在阴冷有风的楼道里。表情是倔强轻蔑的，象结了很多年没有融化的坚冰。而大多数的时间，她都呆呆坐在教室的后面，面无表情的看着窗外。日暮时候总是有很轻微的天光爬满她的脸，然后渐次暗淡下去。每次小烟看见沙沙寂寞忧伤的坐在阴影里，总是觉得难过。老师和同学都不喜欢她，只有小烟每天都和她在一起。知道她心里面的疼痛，尖锐的凌乱的象锋利的刀具深深的陷在胸膛最柔软的地方。沙沙喜欢画画，而且很有天赋。有时会接连几天逃课躲在裸露的山顶上躲在最接近天空的地方写生。小烟记得其中一幅是一只被沉重的铁锁囚缚翅膀的飞鸟，寂寞的依靠在大块的黑色岩石上。白色的血液一滴一滴的沿着掉光羽毛的翅膀流落下来。瞳仁是绝望的，仿佛深灰深灰即将覆灭消失的天空。小烟一直觉得那是沙沙画的自己，可是在小烟一遍一遍的追问下沙沙总是浅浅的微笑。容颜倾国倾城，如同生长在阴暗山顶的蓝色鸢尾，在阳光下绽放着旋转的倒影。也记得她过生日的时候，沙沙送给她的那幅华丽的画。是一个站在水面下的裸体的女孩，微微仰着头。一半面容被大朵盛大的荷花遮掩住。另一半倒影着水面，很干净很生动。小烟记得那个女孩漂亮的眼睛，明亮的漆黑的如同小小的幼童。优雅美丽的头发安静的象刚刚生长出来的。背景是纯洁透明的天空，没有阳光，却仿佛被大水洗过。还有很多漂亮的樱花轻盈的漂浮在女孩的头顶，如同精致舞动的蝴蝶。可是，小烟看到女孩的眼睛下面有一颗小小的泪痣。慵懒的趴在那里。象某种剥离不掉的宿命。简短的，轻微的光滑。伸出手指不可触摸。城是隔壁班的男生。挺拔干净，有轮廓分明的脸和茂盛优雅的眉毛。头发是很普通的纹理，软软有型的头发整齐的垂落在眼睛前面。家室很好，而且举止安静。是很多女孩暗恋的在梦境里打马经过的男生。然而他一直喜欢小烟，总是偷偷的送温暖精致的东西。还有字体幼稚的情书，每次小烟看见总是会低着头微笑，眼睛突然的发亮。她知道是城，可是她一直把那种见不得阳光的东西浅浅的埋葬起来。一个人在深夜醒来的时候恍惚和幻想。后来在一个大雪弥漫的冬夜。接近新年的时候，有隆重热烈的烟火疯狂的燃烧着天空。城一个人捧着大朵大朵透明的马蹄莲站在小烟的楼下等她，挺拔的笔直的象一棵树。可是他们两个都是羞涩简单的孩子，还没见面就突然的脸红。然后沙沙很自然的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她把小烟的手放到城的掌心，看见他们在明媚火光下开放的笑容。看见他们在热闹的大马路上越走越远。可是，她没有告诉任何人。那天晚上，她一个人站在巨大尖锐的树下。仰着头观望那些颓落着破碎坠落的扬花，无穷无尽的打在脸上。很沉重的疼痛。她也望见天空尽头突然炸裂开的烟花，象飞翔的鸟轻轻的收拢翅膀。她一边吸烟一边蜷缩在树下面很久。她听见风来自遥远的北方，然后沿着地平线没有边际的蔓延下去。她听见心底蔓延出来的呼唤。沙沙。沙沙。风淹没树的声音。眼泪滴落的很彻底。象深沉的大雨。阴暗的覆盖下来。他们去过山顶的寺庙。小烟和城手牵手走在前面，沙沙跟随在后面。小烟曾经不止一遍的告诉城要好好对待小烟就像对待自己一样。然后城望着沙沙的眼睛轻轻的裸露整齐坚硬的牙齿，有风柔软的从他们的缝隙中穿梭过去。他们去寺庙里求签，虔诚的跪拜在佛像的前面。城和小烟肩并肩依靠在一起，手掌轻轻的缝合。他们的表情是清澈的，如同悬挂在天顶的云朵。美好而又纯洁。沙沙负责来告诉结果。她走到他们的面前，轻轻念。佛说，你们会永远幸福的，就像那些淌在山间缝隙的水流。不离不弃。小烟低下头捂着唇没有任何声音的微笑。倾国倾城的脸被飘扬过来的阳光淹没。又漂亮又迷人。可是她没有看到，城缓慢的仰起头面无表情的看着沙沙。眼睛上突然弥漫了一层密集的水雾。哗啦啦的，在明亮的光线下反光。沙沙开始一个人的流浪。而城和小烟继续在一起上学，安静的走路吃饭，在周末逛街。有时沙沙会寄来书信，有简单温暖的文字，漂亮的干掉的树叶还有整齐明亮的照片。有时沙沙会回来，柔柔软软的站在车站的候车室中央。城和小烟出现的时候她会妖媚的开放笑容，面容苍白倔强。象刚刚脱离学校的孩子。深夜的时候小烟会蜷缩在沙沙的怀里，抚摸她坚硬的骨头和渐渐粗糙的皮肤。沙沙。以后不要流浪了。我，你还有城我们三个一起快乐幸福的生活吧。一起看风景一起在大马路上走路。沙沙总是莞尔一笑，然后用手指拨弄小烟的头发。傻孩子，我不能和你们生活的，我喜欢这种游离的没有归宿的生活。而且，城是很好的男孩子。他会对你好的。小烟望着她明亮漆黑的瞳仁，心里面很温暖。没有一点寒冷。在小烟的眼里，她一直觉得沙沙是漂浮在头顶的飞鸟。寂寞的沿着天空不知疲倦的游荡，可以观望但不能触摸。她觉得她会和城结婚，然后在这个冬天也会有很轻盈的雪花掉落的南方小城安安静静的生活。偶尔沙沙会回来陪他们和他们生活在一起。最后消失在他们的视线尽头。然后他们会有自己的孩子，挥舞着粉嫩粉嫩的手臂在自己的脚边跑来跑去。无忧无虑的。然而有些东西，是生长在角落里的。在某一天日光覆盖的时候，茁壮的笔直的生长。一个秋末。大把大把的树叶凌乱的坠落在地面，然后支离破碎。沙沙站在小烟和城的面前告别。伸出手掌握住他们的手指，有些微弱的寒冷。请你们把我忘记。嘴角的笑容轻轻的收拢。然后转身，燃起香烟。腾腾的烟雾如同慌乱四散的鸟群。随风漂浮。她去了北方。那个冬天有深沉厚重大雪的地方。在小烟渐渐遗忘沙沙的时候，城却突然离开了。去了陌生遥远的北京，他走的时候只是说有朋友遇到了麻烦。甚至没有道别。小烟以为很快就会解决，可是她等了很久，一直到第二年的青草开始篱篱不断的萌芽。她觉得，她该去北京了。见到城的时候，是在一间地下室里。沙沙苍白但华丽的脸慵懒的依靠在他的肩头。漆黑如墨的头发温柔的盘旋。城一直低着头，安静的不说话。小烟望着他们。沙沙开始掩面流泪，无边无际的从指缝里流落出来。我知道我应该从你们的世界里消失的，可是我怀孕了。身体浮肿，没办法工作和存活。小烟，对不起。我不能……城熟悉的温暖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小烟走到他的面前，俯下脸没有任何声音的亲吻了城的眉毛。希望你们幸福。小烟一个人在马路上走着走着就蹲在街角开始痛哭。胸膛里沉积的水分都变成了眼泪蒸发出来，没有边际的掉落。她觉得心里面狠狠的抽搐的疼痛。她开始流浪。象当初沙沙那样，没有目的行走。她仿佛觉得自己就是沙沙，在凌晨的时候吸烟，喝酒精和冷水安眠药物。简单的麻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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