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雪花

叮叮咚咚。房间里洋溢着清澈如水的音乐。爱尔兰优雅安静的风笛声。我喜欢的东西。有快乐透明的小孩子挥舞着软软的粉嫩的手臂跑来跑去。脸上是无忧无虑快乐的表情。在一片一片结满房间的阳光下倒映出来。很美好。透过巨大而且明亮的玻璃橱窗可以看见地平线上疯狂生长的青草，蓠蓠不尽的蔓延。偶尔有浅灰色的野鸽拍打着翅膀轻快的飞行，在白的天空上画下漂亮的痕迹。轻盈的羽毛纷纷扬扬的飘零下来，如同冬天边缘挺拔树木上的叶子。无穷无尽的坠落到地面。现在我是一家幼儿园的老师，每天和很多快乐顽皮的孩童们生活在一起。和他们一起在宽敞华丽的房间里做游戏，玩卡通玩具。或者带她们去郊外观望茂盛草丛里翩跹飞舞的蝴蝶。一只一只的漂浮在空气中。我喜欢他们纯澈干净的瞳仁，喜欢他们因为一点点很小的事情而满脸伤痕的流泪。喜欢他们象一群小精灵围绕在我的身边，无忧无虑的跑来跑去。笑容清澈明亮如同突然盛放的花朵。我想。我已经忘记了很多事情。忘记了那些年的橱窗云朵和晚风天空。忘记了无边无际瀑布下的大声耳语以及深夜电话筒里温暖柔弱的话语。日暮的时候尘开车来接我。黑色的崭新桑塔纳。我透过巨大的玻璃窗看见他穿着挺拔笔直的西服站在一棵大树下。深黑色的瞳仁在浅浅的黑暗中发光。我看见他干净清澈的笑容，微微的裸露整齐白皙的牙齿。他是一个会给我温暖的男人。肩膀宽绰有稳定的事业。我们在人来人往的马路上开着车行走。上海的汽车是拥挤的，如同排着队缓慢爬行的蚂蚁。然而它的空气是阴暗潮湿的，打开车窗会感觉到一阵一阵微凉的风贴在脸上。象妈妈冬天的手掌。现在我很快乐，和尘坐在灯火通明的肯德基店里一边啃着淡黄色的鸡翅一边讨论身边的事情。明星娱乐，警匪坠楼。我喜欢我们在朦胧的上海夜晚和平的生活。与世无争。周末会和尘去信合商场买大量的衣服和满袋的零食，然后在安静的夜晚在自己明亮宽敞的房间里一边吃东西一边观看刚刚更新不久的电影。而且，好像所有的故事都离不开爱情的牵绊。尘对我一直很好。总是沉默的把我抱在他的怀里，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直直的看着我。我喜欢在有温暖阳光的冬天午后，伏在他的背上仔细的数他的头发。柔软的茂密的如同海底纹理清晰的藻类。我喜欢尘套着绒绒的棉线衣光着脚踝在地板上走来走去，有时手中握着精致好看的水晶杯子。阳光斜斜的照在他身上，在地板上刻下华丽的暗影。我想我已经离不开这个优秀简单的男人。我想他会给我想要的幸福。不是漂浮在天空边缘的海市蜃楼，不是写在纸上的美好的幻觉景象。他给我的是真实的和平的生活。我记得闷热焦躁的夏天来临的时候尘带我去海边。观望一圈一圈热烈翻卷的海水波浪，偶尔有水花在黑色岩石的缝隙之间碎裂成片然后又重新融合在一起。低低的海面上有白色的海鸟接连不断的掠过，在地平线尽头浅白色的云朵上留下漂亮的划痕。我记得我光脚在海滩上行走，有小小的水花调皮的亲吻我的足骨。天空是深邃而且辽阔遥远的，清澈干净的如同被水流洗过。我记得尘穿着很紧身的天蓝色的泳衣在无边无际的海水里游泳，象自由自在漂流的鱼类。我看见站在大海中央朝我微笑，轮廓分明的面容一半淹没在水中。然后我着急的向他大喊，快点回来别被水演着。我看见他孩童般诡异的表情，在水面象一只鸭子来来往往。我觉得好幸福，面朝大海面朝我的归宿。面朝我搁浅在浅浅海岸的幸福未来，一切看起来明亮而且美好。水到渠成。不知不觉的头顶开始掉落很细微很细微的雨滴，接连的坠落。而且越来越大。到后来就成了完完全全的暴雨，瓢泼的大水没有边际的倾覆下来，凌乱了视线。我记得尘慌乱的逃离海水，然后搂着我的肩膀仓皇的躲在一片茅草遮檐下。我想起他头发上哗啦啦掉落的水滴，一半掉在地面一半掉在我的手心。我记得遮檐下面有很多热闹大声的人群。喧哗的，发呆的。还有咒骂的。满脸的慌乱。大朵大朵在阴暗潮湿角落突然枯萎的苍白色的马蹄莲。我窝在尘温暖宽绰的怀里，微微仰着头观望周围的面容。当我的视线触及遮檐覆盖不到的地方的时候，我看见淋在大雨中的熟悉的脸。冰冷的。尖锐的。应该存在于北方干燥空气中的。心里面突然开始迅速的结冰。然后大块大块的碎裂掉。眼前莫名的浮现出以前的画面。一半快乐一半悲伤的。被时光厚重的尘埃结结实实掩埋掉的我的记忆。我催促着尘快点离开。他很不情愿可是他没有继续停留。因为他一直都是这样。小心的精细的宠我照顾我。象圈养小小的安静的兽类。我记得我离开的时候背后尖锐的目光，如同锋利的刀子深深的陷进皮肤里面。也记得那张忧郁的华丽流畅的面容，在我黑暗的脑海里若隐若现。仿佛时光逆着河岸缓慢的倒流。一点一点的，淹没河堤。夜里。我躲在尘结实的肩膀里，坚硬的骨头完全的聚拢。如同轻微开放却又立即死掉的花苞。我的手指上是尘柔软的洋溢着茉莉花香的头发，密集的缠绕在指缝里。我想如果这辈子一直这样该多好。可是我总觉得有些东西，埋在很浅的土表里，等待着破土而出。然后在明媚阳光下剧烈生长。我的眼角开始悄悄的爬满泪水，温暖潮湿的消失在尘的皮肤和柔软的被窝里。黑暗中我听见尘抱紧我身体的声音，象马路两旁茂盛的青草挺拔的生长。他对我耳语。没事。雪。我知道你心里面若隐若现的疼痛。不要害怕至少还有我，相信我会给你想要的幸福。他的唇渐渐的覆盖在我的眼睛上。很温暖。不知不觉的走进梦境。梦里是一个大雪弥漫的冬天夜晚。轻盈的透明精致的雪花纷纷扬扬的飘落肩膀和头发。我站在热闹喧哗的北方街道上，站在一个伟岸挺拔的男孩身影里。面朝着高高的天顶上突然炸裂的烟火，明亮的光亮完全的充斥在视线里，充斥在白的天空地面的缝隙。他的面容很漂亮象女孩子却很寒冷，如同冻结上千年的冰块，在滚烫的阳光下都不会融化。他叫明。一个整天整夜为一点小事而敏感忧伤的男孩子，很少微笑。大段的时间窝在灰暗灰暗的房间里听忧伤的音乐，写繁华却空洞的文字。我记得曾经特别喜欢他笔下的幻觉，爱情和宿命纠葛。没完没了的重复的观望。然而当习惯了以后就开始厌倦。他的性格，他的表情，他走在路上如同雕塑的情景。对任何事情充满悲伤，还会在某个风雪蔓延的夜晚让泪水无边无际的流淌。梦境的尽头是我们手牵手站在树叶疯狂掉下的街边对着人来人往的画面发呆。背景声音是巨大而且凌乱的风声。生活似乎变得平静。白天去幼儿园陪幼童们快乐的走过时光。黄昏等尘在太阳惶惶然消失的暮色中开车接我回家。看的见身边飘落的被风吹亮的花朵，在空中展开翅膀安静的随风漂流摇曳。和平的吃饭。睡眠。行走。一直到天气转凉。一直到泪水流尽的那个冬天。记忆里是接连几天的大雪。白色的雪花象厚重的棉被整齐的覆盖住地平线和地平线上大片大片的建筑。我记得尘一直在下雪的日暮来接我，然而最后一次他却迟到了。或者说，没有来。我一个人在巨大荒芜的雪地里站了很久，也没有看见那辆黑色的崭新桑塔纳轿车。只是有披着白色外衣的公交轰隆着来往穿越。我一遍一遍的看着无人接听的手机屏幕，心里面有连续缠绕交织的丝线。一直到黑暗完完全全的遮掩住天空马路。也没有等到。再次见到尘是在弥漫着苏打味道的病房。或者说停尸间。隔着巨大明亮的玻璃窗，隔着不可触碰不能愈合的距离。我看着覆盖住尘身体的白色衣布。身体沿着墙壁仿佛融化成水缓慢的滑落下来。后来的画面。是我一个人站在暮色里站在热闹的马路边缘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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