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摸伤痕

当心里面长满荒草的时候,很多东西已经被时光悄无声息的淹没。只有某些深刻的伤痕,在深夜被重复的怀念和抚摸。梨和秋鸣是在网络上认识的,他们经常在凌晨三四点频繁的往来Email信件。那些如同从远方漂流过来的雪花,总是一片一片的掉满信箱。他们经常谈论华丽却生动绝望的文字,尽管很多编织文字的人已经过早的苍老。也谈论音乐,天气和风景。偶尔提及被纠葛和宿命缠绕的爱情,然后梨一个人在寂寞的黑暗中中泪流满面。那时候梨还是一名在遥远的北方上学的大学生,有漂亮的面容和温柔的性格。只是对人冷漠而且陌生,除了秋鸣,因为她觉得他很干净。梨是寂寞的,经常一个人沿着北方又冗长又宽绰的大马路行走,伸出手指让偶尔飘零的树叶跌在掌心。她喜欢那种有整齐纹路的东西,会安静的观望很长时间。也经常一个人跑很多商店挑选精致的瓷碗,然后把它们依次排列在自己的房间里,每天重复的擦拭和清洗。不靠近人群,因为觉得他们喧嚣而且吵闹。也很少说话,偶尔空闲的时候一个人呆在图书馆里,在透过窗帘的微弱阳光下面观看优雅文字和精美插画。表情是棉白色的,象清澈的天空。而秋鸣在上海的一家外企上班,每天生活和平安定。总是穿着白衬衫和浅色的牛仔裤。又短又坚硬的头发。每天乘坐拥挤的公交上班,面对着无数面无表情的脸。有的吃面包和牛奶,有的安静的低着头读报纸,有的昏昏沉沉的睡眠。他总是坐在靠窗的位置,微微仰着头让温暖的阳光覆盖在脸上,仿佛冬天夜晚母亲手掌的抚摸。黄昏的时候一个人坐摇晃的地铁回家,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听见时间流淌过的声音。象白开水一样透明简单的生活。有的时候,他都怀疑自己是否还活着,因为二十多年同样的生活已经让他开始厌倦身边所有的东西。有经常漂浮着大群铅灰色云朵的天空。有偶尔密集慌乱的细小雨滴。仓皇逃离视线的鸽子,灰色的翅膀在风中伸展。也有蓊蓊郁郁的参天树木,在静谧的夜晚掉落叶子。还有被浓绿的爬藤植物完全覆盖的楼房和窗子,夏天的时候开着白色的花朵。轻盈纯洁。一直到遇见念轻。一个眼睛会说话,而且总是在深夜化浓妆的女人。一个让秋鸣感觉到世界美好的野性植物,而且总是在湿漉漉的滴水。秋鸣的生活开始改变,大段时间都陪在念轻的身边。一起在淮海路的商店里透过玻璃橱窗观望马路上的人群,或者一起去上海的外滩听钟声。念轻会把自己的身体蜷缩在秋鸣的怀里,然后秋鸣听见她静谧柔软的呼吸声音。象明亮的幼童般低沉清晰。也开始习惯念轻手指的抚摸,在夜晚,在凌晨,在温暖的房间和精致的沙发上。他能感觉到身体里渐次沸腾的温度,一寸一寸的蔓延开来。她带他去浦东高高的楼顶,然后秋鸣从背后紧紧抱住念轻的肩膀。总是有无数的花朵从天空中央软软的掉落下来,覆盖在头发上。念轻也经常在夜晚的时候去酒吧,站在舞池边缘优雅的舞蹈。而秋鸣总是冷漠的对着喧嚣热闹的人群,接连不断的喝着加冰的芝华士和苏27。白天的时候他开始拼命的工作,不再像以前那样在公司里游荡。也学会了深夜用大段的时间加班,没完没了的喝咖啡。然后在凌晨亲吻念轻的眼睛,皮肤和眉毛。他觉得自己活在一场华丽的梦里,梦里有如同透明雪水的明亮画面,有他无数次幻想的场景。有漂亮的笑容和在地平线尽头走路的身影。只是有时候他总是梦见从天空边缘泱泱纷飞的樱花,大朵大朵的枯萎伤逝。然后变成粘稠的水汽,一颗一颗的附着在长长的眼睫毛上。念轻像开放在夜幕山岗上的蓝色鸢尾,用明亮的笑容和温柔的表情朝着秋鸣。黑色的眼影和浅灰色的瞳仁,以及一圈一圈如同河水流淌的说话声音。深夜的时候又如同收拢翅膀的飞鸟,轻轻的伸展白色的羽翼。而且,总是用大段的时间吸烟,安静的窝在明亮的落地窗前,对着天空,面目苍老忧郁象腐朽的槐木。萦绕的烟雾如同袅袅升起的云朵缓慢的飞舞,每次都把柔软轻盈的灰尘积累在摊开的掌心。她说,她喜欢那些温暖的尘埃渐次的淹没手掌,象淹没那些刻在心尖上的明媚伤痕一样,没有任何声音。她带他去KTV唱歌,站在轻微荒凉的镁光灯下舞动自己的身体。然后念轻经常会突然的倒在秋鸣的怀里,仰起头看他的脸和眼睛。然后亲吻。秋鸣仿佛看见童年时那些一夜之间蔓延生长的芦苇,接连的覆盖满灰色的地面和大风呼啸吹过的山岗。空中有无数的粉色小花优雅轻盈的飞舞。梨依旧经常来信。电脑的信箱里已经存满了那些偶尔伤感疼痛偶尔快乐开心的文字,在凌晨三四点如同冬天密集的雪花一样出现在视线里。而繁忙的秋鸣早就没有时间重复的观望曾经的他特别喜欢的东西。文字。他在忙,而且很忙。然而总是做梦,梦里是念轻消失的背影。在深秋的黄昏,在苍茫浩瀚的落日余晖下面。有无边无际的红色枫叶渐次的爬满了荒芜的地面。然后在冬天午后温暖的阳光下一点点的枯萎。象流淌蔓延的血液。他以为他会一直这样快乐但和平的走下去,握紧念轻的手指。一起看漂浮着云朵的天空和热闹明媚的人群笑脸。一起在夜晚和凌晨裸露着肩膀沉沦下去。然而,有些东西放的时间太久了,就会发霉。比如搁浅在爱情里的沟壑。会渐渐变得宽绰和湍急。然后是没完没了的争吵和咒骂。以及肢体的冲突。经常因为一点小事而纠缠。他觉得自己象活在柔软的沼泽里,越蠕动陷的越深。又收到梨的来信。她说她毕业了,想见他一面。他说,你可以来找我,我热情的招待你。但我不会去找你。因为那时候他和念轻刚刚分居,心情不好。整天的用酒精麻痹自己。仿佛栖息在角落里的小小虫类,躲在自己的壳里,一遍一遍的抚摸自己的伤口。然后在寂寞中仰面对着天空,温暖的眼泪轻盈的倒流蔓延下来。而且开始有大段的空闲时间一个人坐在阳台上吸烟,周围有大把熄灭的烟屑。以及腾腾升起的烟雾,仿佛视线里的飞鸟缓慢的伸展开蜷缩的翅膀。然后消失不见。梨的眼睛很漂亮很清澈。如同玻璃杯中透明的苏打水。让秋鸣变得呼吸急促和目光游离。他看着这个站在热闹人群中央站在明亮宽敞车站里的素颜女孩子,美丽的长头发用浅白色的布花高高的竖起来。在一圈一圈旋转的大风中荡漾开来,然后渐渐的铺展下去。象一面整齐的旗帜。梨很安静。经常会拿一本书坐在窗边呆很长的时间。优雅而且深邃的柔软阳光灿烂的掉落下来,完完全全的覆盖在脸上。象开放在屋顶上的向日葵,在秋鸣暗掉的心里逐渐变得生动和美好。仿佛有一双手,轻轻的抚摸刻在他身上的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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