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像把黑伞,轻笼着大地。雨仍稀稀松松地下着,路上满是大大小小的水洼。公车慢慢驶着,车轮溅起一朵朵水花儿。一颠簸,那些滞在车窗上的水珠便三三五五地汇在一起,跌落下去了。台风刚过,电力还没完全恢复,就只有那几盏路灯亮着。车上的人也和那些倒在路旁的树一样无精打采。这一片狼藉,不知需多少功夫处理。身体不由前倾,站点已到达,司机一连打了几个哈欠,才将车门打开。陆续下了几个人,我也是其中之一。熟悉的路口,我撑起黑伞,风簌簌地从树上带下了许多雨滴来,在伞面上跳动。我想,一定溅出美丽的花来了。“平……是你……么?”“你是?”我回头看去,看见了一双多么熟悉的黑眼睛,“慕青!”“哈,算你有良心……没把我忘记呢!”我讪讪的摸摸了头,不知怎么应对。“那个……是回来收拾林阿姨的东西么?”“嗯……”我努力地做出个生硬的笑容,“有许多东西要整理呢。”“……”慕青欲言又止,好久后才说:“一起走吧。”我用手接了一滴雨,晶晶莹,却从指缝中溜走,跌在枯叶上,渗到地下去了。“嗯……这场雨下得真久呢……”二浮光里活出真我人不算白过活得精彩结尾切勿流泪来我诗歌班里悄然沉睡这是自然程序若一天你活得很累纪念我过去为人多么风趣风趣……每次来看她,都会在路口遇到那个老人,他要去另外一个儿子那里过一个月。这次,本以为会再次听到他讲年轻往事,但慕青告诉我,他老了。三年如白驹过隙,冰霜摧折,蒲柳兴衰,物是人非。我想起他说他年轻时可以跳一夜探戈;可以搞到一辆本田cbr17,在大雾天里亡命飙车;可以……老人常常莫名地笑,也许是看到十岁的我一脸茫然,也可能是在他把身家输个精光时,他恋上了那种寂寞。“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除了等死就剩下回忆了……”老人笑了,眉间还是那股痞子气。“死又有什么可怕的呢?只是年轻的我还活在记忆里,这副皮囊却……”“……”十岁的我不懂,不懂他为什么要同一个无法理解他的小孩讲那么多。现在,我十八,死依旧离我很远,却似乎懂得了……三手机铃声响起,来电显示是“爸爸”这两个字。“早点回来,你阿姨很担心你。”“嗯,明天我就回去。”合上手机盖,我攥着那个空空的安眠药瓶,他抛弃了他,而它带走了她。“小曼再调皮,哥哥可就不让你进来了!”“房子是我妈妈买的,你才不能进来呢。”“孩子不是故意的,他只是一时冲动罢了。”她淌着血的脸颊又戴着一重假面。刚进门的他,变作一头暴怒的雄兽,打了我一个耳光,“滚……滚啊!”我拾起照片的碎片,回到房间,听着那个女人做作的话语,沉沉睡去……四窗外又沙沙的下起雨来了,水渗不进泥泞的土地,积成许多水洼。几个小孩穿着雨鞋,踩水嬉戏。也许会有一只细瘦的青蛙停在我的窗台呢,我听到了它的歌唱。慕青刚刚来过,给我带了午饭,笑我细瘦如门口的青蛙。原来它停在门口……收拾了一个上午,我洗去了她呕吐后留下的痕迹,整理她的杂物,给所有的家具都盖上了布。我意外地找到一只断了跟的红色高跟鞋,是那个夜晚么?那时我还在熟睡,对他们的吵闹一无所知。当翌日外婆带我来到这里时,我还在不停地踩地上的水洼,只看到溅起的水花,看不见外婆眼里的泪花。直到她提着断了跟的红鞋,抱着我哭,我才掉下泪来。他出轨两年之久,一无所知的她接过离婚协议时的心情,我实在无法体会……几本锁了的日记,她不想让人知道呢,包括我。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教师用书,她是一个尽职的中学老师。我用箱子装好,放在角落,也许不会回来了。五她患上了忧郁症,法院最终把我判给了他。但到了暑假和寒假我都会迫不及待地逃离那个所谓的“家”,推开她的房间,将她拥抱……她多么爱笑,多么喜欢看书,多么美丽……即使她最终倒在床边,扭曲了脸……我不止一次自私地想过,她吞下那一瓶安眠药时,有想到我么?但,她不在了,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仓库里有他的一辆摩托,是他留给她唯一的东西。他还在读高中,瞒着父母买了摩托,藏在她家里。到了晚上,他会递给她一个头盔,“美女,要不要去兜风啊?”现在,它已坏了好久,一如他们之间。我要去找林,他能帮我修好它。六“怎么样?你还在读书吧?”林一身油污,手里提着扳手在摩托上四处转动。“嗯。九月要去读大学了。”我看着他熟练的动作,仿佛是某种神秘的仪式,再次给它注入活力。他站起来,给它加满油,“好了。试一下。”捏着离合,打火,引擎咆哮,车身震动,仿佛它在为自己的重生欢呼。林递给我一支烟,“是辆好车。”我没抽,但还是把它放在了口袋里。我正想付钱,林却按住了我的手。“当我是个朋友,就收回去。”真情不知作何言语,我朝他点点头。跨上车,慢慢松开离合,车子慢慢向前我突然很想去找慕青。七喊了痛了醉了说了再见让往事如烟来瞻仰乐观的脸回忆里蔓延我从口袋里掏出林给我的烟,点燃,深吸,想吐出雾来,却把自己呛得流泪。“平,对不起,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夜晚,我站在他家门口,小曼的肆意地笑着,他们似乎很高兴。我跨上车,沿原路奔驰,路旁的树在视线末尾一棵棵倒下,风将我的头发吹乱。我肆意地加大油门,但它的引擎凄厉地叫了一声后熄火了,一切又回复原状……扔下车,我拼命地跑,让风灌进胸口,嘴唇干裂,淌出血来。我再一次来到这个路口,老人似乎还坐在那里等车,硬要拉着我聊天。我看见不远处有一个湖,溢出许多水,淹没双脚,慢慢及膝、及腰……我好像听到了慕青的声音:“平……是你吗?”,还有他的声音:“早点回来。”但我看见了那个抱着他坐在摩托上的她,笑靥如花。直到脑海里出现她倒在床边时的死状。我往湖中走去,直到水遮住了眼睛,任身体慢慢沉入,像是扑入某个熟悉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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