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月

沿海的这些工厂曾经是我和小伙伴梦想的地方。为了来到这里，我们积攒了多少勇气，吃了多少的苦，那时候，我们总是假象着自己已经是一个正式的员工，胸前佩戴着厂牌，再和别的工友们嘻嘻哈哈的走在上班或是下班的路上，看着那一扇镶花的大铁门在自己的身后关上，旁边是方方的厚厚的围墙，一边敷衍着没有表情的管理者，一边忙碌着手边的活，期待着发工资的日子。不知为什么，我们的梦想竟会这么的简单甚至有些卑微，彼此为着这个梦想倔强着。沿海的都市，听不见鸟叫，没有树叶的清香，有的只是忙碌的人们，川流不息的车辆，还有我们不曾见过的高楼大厦。当时，我们并不明白，不久以后，我们会各分东西。是的，等我终于成了一个打工妹的时候，她们竟被我永远的弄丢了。总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上班或是下班。直到幽暗的夜慢慢地给四周带来令人窒息的阴影。回到宿舍，门内是那几个我很是陌生的女孩子，她们无视我的到来，我如同一个幽灵般飘进了自己的床里，掀开那块隔离世界和我的布。我躲进自己的天地里，将自己侧埋在枕头里不动，我想着我的亲人，丢失的伙伴，心一阵阵的刺痛，原本我是不应该这么孤寂的啊。宿舍里，永远是那么吵闹，她们用着我听不懂的乡音在交谈着，时而大笑时而争吵着，这些让人几乎疯狂的声音终于随着饭堂的铃声响起而终止。等我行至饭堂的时候，打饭的队伍又成了长蛇，我安静的立为最后，看着前面那些帅小伙们高举着手中的那一叠饭碗叫嚣着，旁边的美女嬉笑着看着等着，当我终于排到的时候，那个胖胖的打饭阿姨，无比歉意的告诉：又没饭了。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是一家小的饭馆，我知道她建议我去叫外卖。我答谢了她，却径直去了宿舍，口袋里虽然还有朋友给我留下的钱，可我警告过自己，那是救命的钱，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够动的，饿一顿又死不了，即使真是被饿死，倒也罢了。沿海的天气和高原是不同的，这份炙热已经是让我有些承受不住了，车间里吊着好些个吊扇，可我还是感觉不到有风吹过的感觉，汗水顺着脸颊流淌着，我重复的在那一块块剪裁好的皮上按照纸样划着线条，这是最简单的工序，即使幼儿园的孩子来，我也相信画得不会比我差，读了那么多年的书，学了那么多理论上的知识，到了这儿，竟全无用处。那一刻，我有一种悲凉的感觉，这便是我们的梦想，一个多么滑稽可笑的梦想。一个个加班的夜晚，我总是疲惫不堪的倒在床上，用最后的力气拉上了门帘，看着那些和我同年纪的女孩们依然兴致勃勃的，我除了羡慕就还有一些漠然，躺了一会，觉得越发的没有了力气，甚至连动一动都异常困难，四肢如同灌满了铅，如同一具被风干了的尸体，不言不语，不吃不喝。宿舍里有些压低声音的议论，我心里便已明白，一定是在讨论自己这个有些孤僻怪异的人，好几个夜了，因为旧疾的复发，不停歇的咳嗽声，已经扰得大家有了一些厌恶，尽管我已经尽量用把脑袋深深地掩埋在被子里，可是在那样寂静的夜里，这些压抑的声音还是让人有些承受不了，我把歉意埋在心里，她们并不知晓，肺部被咳嗽拉扯得异常的疼痛，只是此刻，我连起身倒杯开水的力气都没有，我把请求压在了心底，她们也不知道。那一阵子我一直在做梦，梦里我是一只蜗牛，背上的壳让我开始踹不过气来。后来，长久的孤寂已经让我已经麻木不仁了，以为自己就会这样无声无息的活到岁月的尽头。那样的日子，许是真的疲倦了，便开始会接纳那个总是对我微笑的女孩，从此，我结束了那梦游一般的日子。她喜欢黏着我，陪我上班，等我一起下班，请我吃五毛一支的雪糕，拿着我的饭碗飞一般的冲向的食堂，而我总是奇异的看着她：干嘛对我这么好？她便用一种很是夸张的口吻回答我：我喜欢你啊。我假装不在意，只是，心里忍不住欢喜了一回。只是，这样的欢喜，尚未来得及喊叫，她便离去，她在另一个城市的哥哥把她接走了，这一分离再无联系，没有了疼痛，许是早已习惯了离别，就如同那两个我们都坚信不会分开的伙伴，不也就这么的没有音讯了吗？我是突然回到了现实里来的，那些个失眠的夜晚让我终于明白过来，她们都只是我人生路上遇到的人，陪我走过了那么一小段路，属于我自己的路，我依然要走下去的，在这个离家千里的都市，我得活下去，这么简单的道理，怎么自己才明白。生与死，寂寞与繁华，快乐与悲伤，阳光和雨露一切都是上天赐予的，那么我便将自己欣喜的交予它吧。车间里，我开始了与周围工友们的交谈，我给他们讲我的家乡，对于他们来说，高原，雪山，草地上的牦牛，藏区的风俗，都是那么的奇怪，于是，我就那么的被包围住了。宿舍里，我也不再把自己关在门帘里，我坐在床沿边听她们炫耀自己的男朋友或是家乡的美味，蹩脚的普通话，夹杂着那些听不懂的家乡话，或是微笑，或是搭讪。这样单纯的日子到了后来便已经开始了混乱，谁的老婆又回去了，谁又和谁好上了，宿舍里已经不再单纯的只是我们几个女孩，床边上多了男孩子，先不过只是吃吃饭说说话，到了后来便是留宿，床被布帘遮得密密实实，我不去斥责也不去嘲笑，在这样子远离家乡远离亲人的地方，大家最需要的便是温暖。不加班的傍晚，我总是要去楼顶坐坐，那里可以看很远，也很清净，直到某日，遇见一对恋人抱着一床席子与我尴尬面对时，我便放弃了这个唯一让我觉得放松的地方，从此再也不去楼顶了。宿舍里的女孩子们经常是到了夜晚也不回来，其中一个竟然和班长好上了，班长的老婆前些日子回老家去照顾患病的婆婆了。这个女孩一到夜晚便去了班长的单身宿舍，天还未亮便悄悄返回，这些混乱终于惹恼了宿舍里一个十七岁的小女孩，在某一个夜晚，她在她们离开的时候，便反锁了门，第二天，天未亮，门外传来一阵阵轻轻的急促的敲门声，带着哭腔请求开门的声音，让我有些不忍，我起身开了门，却被那个小女孩狠狠的瞪了一眼。其实，我无意于得罪任何一个人，每个人有每个人喜欢的寻求温暖的方式，无论我是赞成还是鄙夷，我都不忍去斥责的。在这个厂里呆了一年，我也成了老员工，也学会了用电车，这就预示着我以后不会再为找厂而发愁，我可以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待下去了，这一年中，我遇到了那个愿意陪我一生的爱人，我们去过海边，风不徐不疾的吹着，我站在海边，对自己说，如果时光不能倒流，就让过去的那些随风而逝吧。今后的日子，我会带着另一种心情上路，因为我知道，无论我是渴了，倦了，还是困了，总会有那么一个人会让我靠在他的身边，没有了眼泪，再不会恸哭。我慢慢的睡了过去，嘴角还带着一丝微笑，收音机里还在播放着那首歌我熟悉的老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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