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婶得仙了

壬辰年七月七日午间十二点四十五分,五婶在老家的床塌上安然去世了,这一天按照皇历是五月十九日,骄阳似火。按照我们这里的说法,老人去世了,叫做得仙了,或者叫做登仙了,意思是一个样,就是做神仙去了。五婶生于民国二十六年丁丑岁冬月初二日,要到今年的冬月初二日才满七十五岁。据说,中国人现在的人均寿命就是75 岁,女性高于75岁,男性低于75岁。所以说,五婶不算高寿,在我们这个家族中,八旬以上的男老人还有三个,女老人还有一个,他们都还走得路吃得饭,也算是健旺。一年前,五婶得了一种叫做骨癌的病,就是这种病,要去了五婶的生命。五婶住在岳阳,去世的前一天晚上,他的长子燕辉给我打电话说要把老母亲运到老家来,让她在老家去世,我说好,叶落归根嘛!就是这一天,我和侄儿很早就开着车子去几个姑奶奶家里接客,在路上,我们叔侄说到了五婶将要去世的事情,侄儿说,人呀,没什么意思。他说的是人生话题,也就是生命的意义,这是一个重大的话题,当时我不好说什么,只说,既然已经来到了这个世上,我们就要走完这一生。回到老家过了大约半小时之后,运送五婶的车子就来了,当五婶安放在床铺上之后,我过去看她,只见吊着氧气的瓶子挂在墙上,五婶的嘴巴一张一翕,话也说不出来了,微微的吸着气,死相已经爬上了她的脸庞,我就对燕辉说,老人已经不得今天下午过了,他们听了,不太以为然。后来,我又对他说,赶快开车去把老伯父接来,让他们见上最后一眼,燕辉又不肯,他的意思是他母亲还有几天活的,伯父年纪大了,免得弄病了伯父。我果断地说,不能听你的,必须接来老人见上最后一面。老伯父接来了,他们见上了最后一眼,大概五分钟之后,五婶就闭上了眼睛,安然去世了,登仙了。五婶仙逝了,我做了这样一副挽联贴在墙上:为妇女求翻身殚精竭虑为丈夫养家室呕心沥血青丝变为白发少妇渐成老妪六十年一轮回阎王索我蓬莱殿给公公当儿媳累寸积铢给儿女做母亲茹苦含辛黑夜承继亮天耄耋当作幼童一百岁万不可先祖招吾毛禁山望着摆放在踏板上的安然去世的五婶,我就想起了许多的往事。十三年前,五叔得肺癌去世,也是从岳阳运回家的,他是在运送的过程中去世的,那时候的五婶才进入老年人行列,健旺得很。五叔死于癌症,五婶死于癌症,我的父母亲都是死于癌症,看来,癌症是人类第一杀手一点不假。五婶70岁的那年,我们在岳阳给老人做了一个寿,当时,我也给老人题写了一副寿联,寿联是这样说的:蟠桃会王母娘娘开胜宴玉帝园齐天大圣颂九如五婶笑眯眯地端坐于台上,我单腿跪地,将寿联敬上,那时候,我是衷心希望五婶像王母娘娘一样长寿,并且如山如阜,如冈如陵,如川之方至,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如松柏之茂。人的愿望如此,生命的现实却不是如此,这就是人生的难题。生命的旅程其实是很短暂的,过去了的许多事情就在眼前,仿佛如昨日。记得小时候,五婶是不大管家的,她是大队里的妇联主任,一天到晚就在外面开会。家里由她的公公也就是我的三爷爷打理,什么煮饭炒菜啦,煮潲喂猪啦,种菜腌菜啦,扫地洗碗啦,都是三爷爷做的。我就不知道,五婶何以有那么多的会要开,白天开,晚上也开,而且几乎是天天要开,他们都在会上说什么啊?五婶虽然是老党员老妇联主任,却也很怕事。那一年,三爷爷去世之后,他们家要从旧堂屋搬迁到现在的赵家垅东岸,拆屋做屋搬迁,工程浩大。那时候做屋,请几个泥工,其余来帮忙的人都是屋场里的男劳力,全靠手糊肩挑,没一点机械技术含量,东家自然要招待茶水饭菜,可见就有很多炊事要做。而就在这个时候,五婶却不能做炊事工作,她天天要在公社里开会,会上,公社里的干部天天批评她家做屋的事,扬言要来拆除,五婶天天提心吊胆,寝食难安,她把这么繁重的炊事工作交给我的母亲来做,我母亲也就像是自己家里做屋一样的全心全意,直到五婶家里的房屋做好为止。我的婚姻也是五婶玉成其事的。我19岁的那年,五婶要给我介绍对象,女方的父亲已经坐到了五婶家里,五婶就来到我家里来拉我去她家里相亲,无论五婶怎么拉,我就是不去。那时候我就想,19岁才是一个小孩,去相什么亲呀。后来,等我长到27岁学业也已经完成了的时候,还是由五婶把现在的妻子介绍给我。土地刚刚分到户的那几年,我和五婶家里走的很勤,每年吃年饭,五婶总要将我请去同享快乐的时光,有几年,我和小弟还在她家里过除夕,那年月,既没有电视看,也不知道打一点小牌赌博,我们也不是睡在床上,而是一家人围炉聊天,聊着聊着,就迎来了东方既白,新的一年也就来到了。同享快乐,也要分享艰难,五叔因为是赤脚医生,种田就有一点不合适,收割季节来了,我就经常去帮忙,那可是一件苦差事。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五叔带着五婶挑着行囊来到了岳阳做生意,他们那时候都是五十几岁的人了,这个年纪举家外迁是需要很大勇气的。在五叔看来,他越来越不适合做农业工夫了,而且在农村里死做也发不了财,他需要跳一跳;在五婶看来极为简单,丈夫到哪里,哪里就是她的家,所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吧!五叔在岳阳还算混得不错,他养大了最小的满崽,在洛王山上做了一点小屋,去世的时候,还给五婶留下了五万多元钱的现金。尽管这样,五婶想念的还是老家,老家一起聊天的婆婆老老就是她的人文环境,她和这个人文环境熟悉得就像熟悉自己的十个手指一样;老家的井水是那么的沁甜,口渴了就可以喝上几碗,它清得如镜,甜得如蜜,完全用不着煮沸;老家的田地是那么的亲密,黑褐色的田泥,金黄色的地泥,弯弯曲曲的田埂小道,田埂上的丝茅柴。今年四月三十日,五婶的长孙女出嫁,我们兄弟吃完酒席之后就去五婶的家里看望她老人家,五婶卧在床上,见了我们满面红光,满面喜悦,没一点儿病态,亲人的相会令她万分的感激。事后,我对燕辉说,你母亲好像除开不能行动之外,就不是一个病人呀?燕辉说,这是见了亲人表现出来的一种假象,医院已经确诊,她患的就是骨癌。五婶登仙了,她走完了自己艰难的一生,现在到天国享福去了。我们每一个人也要走这一条路的,五婶在前,我们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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