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掠影的伤痛

我的梦里常常出现一片广袤的江面,江面上有偶尔零琐的风,风有时候会带来瑟瑟的涟漪,涟漪的怀抱里是打情骂俏的波纹。我于是便钟情于这样的江面和江面上的波纹。假设你的面前是铺天盖地的宁静,宁静的色彩是澄碧和湛蓝里略带起伏的微澜,这色彩的尽头是奢侈的辽阔无垠的天空,还有搏击长空的水鸟和行将隐遁的闯江的桅杆,那么你是否还会介意大自然有时候任性的惊涛骇浪?哪怕这惊涛骇浪里有着故意作祟的咆哮和咆哮声中古老水手哆嗦的心。我想你肯定不会的,你说你见过濯缨的泔霖,你见过曲觞的冽泉,可是你不曾目睹这样毫不吝啬的生动的壮阔。我的梦就是因为有了这样生动的壮阔才变得委婉和充实。就在那梦的拂晓,我说,我痛,因为我年轻。(一)生活总是充满了挫折。譬如艳阳的晴空突然闯入了催雨的云,于是五月的树荫里卷起了煽情的风。那么你是希望小立于风林,让婆娑飘摇的枝叶带走浮尘的倦意,还是选择大步流星地赶回家享受未雨绸缪的踏实和从容?或者你干脆抛开日程表里得任何时刻标注,驻足于屋檐下面的晴天。古老的屋檐已经消逝了曾经的莺歌燕语,屋檐的椽头也脱落了绿瓦红漆,那么你是否惬意于上帝馈赐的小憩,或者欣喜地发现在雨的世界里,除了有一条悠长又寂寥的雨巷,除了丁香一样结着愁怨的姑娘,还有躲在那雨幕的角落里思忖着雨巷和姑娘的观雨诗人?对面的女孩生气了,后来才知道是因为我。当人群里面沸沸扬扬地都知道我把一个女孩惹得生气了,我却一个人蒙在鼓里云山雾罩。我继续用惯常的方式准备和她从天南地北扯到天荒地老,我看到女孩欲言又止的唇形和表情,我没能想到一个女孩在面对另一个惹她生气的女孩的主动与热情时,内心澎湃着怎样的逃避、矛盾和形式上不得已的迁就以及迁就之后所支生出的牵强的维诺和应允。我甚至试图用一种幽默的方式解释一个女孩缘何会对原本谈的司空见惯的话题表现出些许的羞赧。我唯一不知道的是我竟然惹她生气了,不知不觉中,不明就里地并且猝不及防和不可思议地。后来我知道了,知道的那一刻,我先是诧然,但是诧然之后并没有顿悟。我检点自己的生活点滴,除了朋友之间的熟稔,并没有发现任何差池。我想,友情原本就不是独立的一件事,只不过是生活中紧密联系的两个人的两件事的小小交集。两个有着紧密联系的事物和一个事情的两个部分是截然迥异的两个概念。后来我想通了,在两个人相互的视线里,一个人要用眺望或俯视的眼神看望对方,那么她永远也不能从对方的瞳仁中看到定格在对方眼中的自己,比如站姿是否优雅,衣着是否光鲜,笑容是否会心、诚挚和自然。有一种解决的途径是需要两个人的对望。两个人,只有彼此的视线集中地射向对方,眼神在重叠的平行线里交流,然后各自的眸子里才能清晰地映出对方最真实的形象。我这样想的时候,对面的女孩插着耳机不时地随着耳机里面放浪的音乐摇摇晃晃,显得很无所谓或者奔放或者超然。我看她的时候,她把视线转向了灰度的天花板,那个板一如既往地沉着着脸。我说有些事情你可以很认真地告诉我,一个人把别人的错误憋在心里其实真的很疲惫,别不承认,这是机体排斥的本能。我说你别好强,你以为你可以凭着一个人的力量把两个人造成的郁结努力地释怀?当有一天你发现自己终于不再生气,那么那个有待释怀的郁结就质变成了你心上永远无法修复的补丁。我说你知道补丁吗,细密的针脚看上去很近,却是最完美的咬合也消弭不了中间的距离,那距离不长,但是永远无法逾越。我这样说的时候,对面的女孩面无表情。我的眼睛里有点迷离和按抑不住的酸涩。我看到周遭墙上白炽灯扎眼的颜色和一串风铃在那颜色里影影绰绰的投影,铃移影动,那是一些舞蹈的黑色精灵。 我说,在青春的领域里,生活、伤、痛总是如影随形。我痛,因为我年轻,你固执,因为你同样朝气照人。(二)有事的时候,我常常想着一个地方,不是臆想而是一种记忆的酝酿;没事的时候我就会去那个地方,那个已经在我头脑里酝酿成记忆的地方。地方不大,是单位旁边的附园。园子里的植物禁不起春风的蛊惑已经茂盛的自由坦荡。五月的阳光里,槐花白里透亮,在整个园子里飘落的张扬,于是满园春色里便暗香浮动,大片大片的槐香与阳光交互缠织,飘渺、氤氲,那汹涌而来的美甚至显得咄咄逼人。如果碰巧遇上了一场淋漓酣畅的清雨和清雨后喷薄而出的夕阳壮美的余光,再加上与落日殊途同归的诡谲的浮云,那时候的落英,我说,是生命里绽放与合拢并蒂的唯美。那么你的生命里从此便多了一份无上的盛宴,那盛宴醇于瑶池仙液,秀及玉盘珍羞。直到那年的七月,另一种槐花应节开放。绝伦的画面再次在我的眼前惊心动魄地上演,我才真正地征服于那种潜形意识的震撼,我才知道那天的一幕已经深深地在我大脑的沟回里驻足。我挽起裤管走在七月的小河边,小河里面清洌的浪花连同戏水的鱼不时地扑向我的脚面。河边有野生的琳琅的花,花虽琐碎却不乏挑逗的蜂和蹁跹的碟。我是在那一天获知朋友A结婚的消息的,那时候那个消息在除了我之外的其他人眼里早已是明日黄花。我没见到她,但我拜访了她的母亲,她的母亲给了我很多诸如身体健康学业有成等长辈对于晚辈后生的祝福和期许。那些我们不愿意相信的事实,我们总是奢侈地希望甚至矫情地坚持那是错觉,但恰恰是这种希望和坚持更加犀利地揭发了事实的真实性。那天的我就是这样,我使劲地描述我当时的心情,是黑云忽至的恍如隔世,还是霹雳猝响的穿心透骨,或者是突降的早霜偷袭般肃杀了生命季节里所有的老弱病残之后的愤懑?不,都不是,它如同一个哑雷,我分明感觉到雷源激起的声波像排空的恶浪,但我听不到雷的骤响,那声波消停或隐匿于何方,我不得知晓。我掐着指头盘算了一遍又一遍,她的年龄按理说不是太小,那么让我如斯心烦意乱难以接受的到底是什么?难道仅仅是事情来的过于突然?我说,我的脑子里总是你调皮的一颦一笑,不是刚刚我们还并肩坐在高考庄严的教室里激扬文字,挥斥方遒?对啊, 仅仅只是一年的时间。一年的时间里,我心安理得地呆在繁华城市一隅的象牙塔里继续着书生意气的生活,因为联系中断,我失去了你的讯息。我一直天真地以为由于高考的失利,你或许徘徊在母校里仍然需要艰苦卓绝的另外一年。我从来也没有意识到我们的身份除了是学生还是两个不折不扣的即将成熟的女人。我不知道你花落谁家,也不知道叔父为你操持的东床快婿里是否融合了你那卑微的哪怕丁点的爱情,更不知道鼙鼓喧天的黄道吉日里,躲在披红挂绿的轿车里面的你作何感想。一年的时间里,你的世界天翻地覆。一年的时间有多长?对于恢宏的宇宙体系来说,它无异于沧海一粟;对于求知若渴的我来说,它只不过是一本教材的功成身退和另一本教材的粉墨登场,然而对于你来说,短短的一年足以开启你一种生活状态后的另一种生活和截止你另一种生活状态前的那一种生活,我担心得不是两种生活之间的云泥之别,而是你根本无能着手这样遥远的衔接。可是,这还远远构不成我的心痛。曾经,我以为我们都一样。我们有着大同小异的近乎完美的梦,在梦里,我们每个人都乐此不疲地进行着我们各自的喜乐哀愁。你的婚姻直接戳毁了我的梦,我泪流满面地从梦中惊醒。我说,如果当年的高考我也名落孙山;我说,如果我的双亲也沿袭了传统父母落伍的保守的和强制性的亲情,那么如今的我是不是也和现在的你一样?命运的随机性无情地在你我之间放大,触手可及的残酷使年少轻狂的我第一次在炎热的七月天里感到了畏于命运的惊悚。 那一天,我哭了,我的眼泪放任地往下流。我就在那条小河边上不停地走,把落日走成余晖再走成落寞的黄昏和黄昏里陆续归家的放牧的村童。或许现在,你已经不只是一个母亲的女儿更是另一个女儿的神圣的母亲。我说,你能随心遂愿是我最大的祈愿。除了这些,我还能怎么办?还哭吗?我痛,因为我年轻,并且年轻的如此侥幸,我痛,还因为你也曾经和我一样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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