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

二爷家跟我家的老宅，相隔着一道窄窄的巷子，并排建在街道的北面。从我记事起，二爷家的院墙就是那样的低矮破败，十几年都如此。二奶奶一辈子没给二爷生养个一男半女，也许是无儿无女的现实，造就了二爷的慵懒，那院墙原始就没有夯实根基，墙体都是用缺角少棱的青砖胡乱垛垒起来的。这墙一到夏季就禁不住连天雨水的浸泡，年复一年，倒塌了垒，垒了再倒塌，到最后只剩下一堆烂砖头当院墙了。院内的“妈妈桃”树，根茎乱串，时不时的就从土里钻出几棵叶片毛茸茸的小树苗来，乱蓬蓬的像野草一样疯长在院里的角角落落；几株孱弱的榆树，支棱着几根稀疏的枝条，倚靠在院墙边上，向街道歪着秃秃的头颅；整个院落，唯有那几棵茁壮的枣树舒枝展叶地生长在院落的最南端，那布满众多针状硬刺的枝桠，参差不齐的交叉于半空，在二爷偌大的院落里彰显着勃勃生机。二爷老早就张罗着让我过继给他，爹也贪恋二爷那临街的这处宅院，娘却死活不松口，爹没办法就这么往后拖着，直到我二爷过世，这事也没个结果。但这并不影响二爷对我的感情，二奶奶每每做了好吃的，二爷都会叫了我去，然后摸着我的头笑眯眯的看着我，直到我把食物吃得一干二净。我对二爷也是感情颇深，每天放下书包，我都会喊着“爷爷”往二爷家跑，跑的我娘在后面直骂我是个“小没良心”的。在我幼小的记忆里，二爷是一个非常胆小的一个人，同时也是个非常胆大的一个人。也许你会质问：你这是什么话？这不是自相矛盾吗？诸位，别急，听我慢慢给你道来：有一次，二爷的屋里，进来了一只老鼠。这老鼠不大也不小，正在屋里乱串的时候，二爷进来了，这老鼠就来了一个急刹车，站在了屋当中，直直看二爷；二爷被吓得“嗷”的一声，窜了出去，最后还是我二奶奶用笤帚把老鼠打死的。另一次是二奶奶养得那只猫，不知道从哪儿叼来一条很长的菜花蛇，这猫它不吃，只放在二奶奶的床铺上逗着玩，二奶奶看见了，吓得两腿发颤，跌跌撞撞的跑出屋子，喊了几个人都不敢去抓，最后还是闻讯从地里赶回来的二爷，用手提着蛇尾巴，把蛇提溜出来的。转眼我高中毕业了，高考放榜，我对二爷说我没考上大学，二爷硬是不信，徒步二十里到县城去查看。回来二爷拍着我的肩膀说：“明年再复习一年吧”我摇了摇头，没说话。第二天，二爷就跑到县城去求一个在县公安局工作的亲戚给我找工作……后来我参军了。第一次探家，二爷跑到村子外老远的地方去接我。当我看到苍老了那么多的二爷时，我不由自主的跑向前去拥抱了二爷。这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跟二爷亲昵，也是我对二爷多年来的第一次真情流露。再一次探家，二爷和二奶奶竟相继过世了，当时我急的人都快要发疯了，大声质问爹娘为啥不给我发电报？娘眼圈红红的，哽咽着对我说，这都是你二爷的主意，你二爷说怕耽误了你的前程，不让告诉你……我亲爱的二爷啊，您虽然不是我的亲爷爷，最终也没把我收养在您的名下，可在生活中，我们爷孙俩，比亲的还能要亲啊！是您的疼爱，让我的童年有了太多的温馨和欢快；是您的教诲，鞭策我在部队考上了军校。二爷啊，您还没等我去孝顺您，您就这样离开了我，让我这辈子拿什么来报答您对孙儿恁多的关怀？……最近回老家，看到二爷的老屋没了，就连那破落的院墙也没了踪迹。听娘说，二爷的老宅被一个本家哥哥从大队买了去（因二爷是村里的五保户，丧葬费由村里负责，二爷的财产自然也归村里）。娘还说，在拆二爷老屋的时候，拆出来了几枚军功章，还有民政部门发给二爷的伤残证明。原来二爷在解放战争年代，在部队上是一个负了多次伤，立了多次战功的战斗英雄。解放后，二爷拖着伤残的身躯，是主动向组织要求回家乡参加农业生产的。二奶奶没有为二爷生下一男半女，是因为二爷在解放石家庄的一次战斗中，被弹片炸伤了睾丸。二爷的事当时轰动了整个县城，就连省报也在头条刊登了二爷的感人事迹。伫立二爷的老宅前，二奶奶那诱人的美食和二爷那慈爱的笑脸，在我渐渐模糊了的双眸里，朦胧的愈来愈远，只有二爷老宅里的那几棵枣树，一如既往的把茂盛和奉献向蓝天伸展。这枣树，深深的扎根在我的心上，也许是一辈子，不，还有我的儿孙，也许是永远、永远……蓦然，我的脑海里闪现出了白居易在《杏园中枣树》里的那几句吟诗：“君求悦目艳，不敢争桃李；君若作大车，轮轴材须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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