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虎子

  2010年冬末,都十多天了,冀北一带无风、雪大、雾大,冰冷冷的,灰蒙蒙的,不分昼夜,让人窒息。母亲的病越来越重,最终医治无效,腊月初七夜幕来临时,母亲走了,留下了相濡以沫的老伴“父亲”。虽说住在县城,父亲近八十岁了,身边无人,精神无依附,心情无比凄凉,看到父亲那含泪无助的眼神,我的心是酸酸的。我和祥涛决定,带父亲来省城,与我们一起生活。但他踌躇,担心小狗虎子无人管,大妹答应给虎子送饭。然后,父亲欣然来到了省城。
  
  父亲1947年参加工作,当过兵,去过朝鲜战场,在人民大学进过修,退休时是滦县司法部门的局级干部。父亲写一手好字,他为人正直、处事公正、对党对毛主席忠诚,谁要对党和毛主席提点意见,他立马对你翻脸,挣个面红耳赤。父亲身体底子还好,无论到哪里,身边要有饮料(不喝白水)、香蕉、蛋糕等零食,一日三餐,不挑食,饭菜软和就行。他的工作是,天一亮去散步,晚饭后,看完新闻,即刻入睡,不午休,白日遛弯、或找门外小卖部的老乡聊天。我们一有闲暇,也会聊他的工作经历、经验,生活趣事,多为重复,祥涛总会说他絮叨。父亲是年岁大了,不愿意洗澡、换衣服,嫌费事。每周我都是预先准备好洗过的床单、内衣,调好水温、备好毛巾、浴液,淋浴后,他也是蛮高兴的。想起父亲和我们一起生活的最后三年里,无论我在办公室伏案、还是出差调研,心里总有一份牵挂。每次回家,父亲总是笑脸相迎,问寒问暖,大猫随我跑来跑去,瞬间消除了一天的疲倦,我的心情无比幸福!有时我也会与老爷子开个玩笑:“爸,您唯一的工作,就是吃喝玩乐”“我是吃喝玩,但我不乐”父亲认真地说,‘您为什么不乐呢?是不是给您找个老伴陪着,’我认真地说,父亲笑了“你尽瞎说”!真的,人的年龄无论有多大,有老人陪着,感觉真好!父亲在省会的生活已习惯了,面色红润,走路轻盈,很多人说不像这麽大岁数的,我们也很欣慰。
  
  2013年,临近清明节,父亲提出回老家看看。我和祥涛劝他还是住这儿吧,家里条件差些,但他执意,大概是想小狗虎子了。在父亲的坚持下,二弟、三弟把父亲接回了滦县。一直住二弟家,二弟和弟妹对父亲很细心,我们也放心。
  
  父亲回滦县后,我和祥涛一有出差机会,总会带上香蕉、蛋糕等食品去看父亲,走时依依不舍,虎子也会摇着尾巴、依附在父亲身旁,目送我们很远、很远____
  
  2014年冬天的一个早晨,二弟电话说;“父亲这两天吃饭不好,但无大耐”。过了几天,二弟电话急促的说:“父亲病危速回!”我和祥涛即刻上了由石家庄至秦皇岛的火车,连夜往回赶,期盼能见上父亲最后一面。
  
  次日凌晨从滦县火车站下了车,打了出租,急切地往家赶。刚踏入家门,满院狼藉,弟弟、妹妹们哽咽着,父亲直挺挺的躺在外厅的门板上,我奔过去跪到父亲面前失声痛,祥涛的心情会比我更怯。父亲的丧事,全等着长子祥涛酌定,接着村干部来了、村里有资格的长者来了。最后商定,丧事简办,按当地习俗,通知父亲的单位、挚友,家里的表亲、姨亲,实行火化。亲戚们陆续到了,毛毛(长孙)从千里之外,拖着未愈的伤脚赶来了。孙女有孕在身,孙女婿从北京赶来了,外孙外女都到了。小狗虎子跑来跑去,看着人们在院子里的穿梭,时而跑到花圈旁摇摇尾巴嗅着,时而望着人们低低的哀鸣,它几次想闯入室内,被亲戚拦住,大概是在找主人吧。
  
  第二天傍晚,按照习俗,子女、亲戚们在管事领导的带领下去烧纸马,愿父亲在那边衣食无忧,以寄托哀思。子女、晚辈穿白布袍子、带着头孝,亲戚、及相关朋友穿白布上衣,亲疏远近穿孝标准,在头孝上有区分。白花花的一街筒人群,举着纸马,素萧萧的,通过东西两条大道,行人驻足相望。虎子在送纸马队伍中穿梭着、紧跟着,来到了村外四通八达,一块开阔地带。在一个简单仪式后,纸马点燃了,随着西风,火烟即刻燃烧起来,伴着灰蒙蒙阴沉沉淡远的长天,混着茫茫凄凉的黄雾,顺着西方大道一泻而去。人们瞬间跪下、大哭起来,愿父亲一路走好、一路平安!虎子蹲在一旁,望着西去的火烟,低鸣着、哭泣着———
  
  祥涛有两个弟弟、三个妹妹,祥涛孝敬父母,关心照顾弟妹,弟弟妹妹们对大哥很尊重,家里事全听大哥的。父亲去世,是家里头等大事,祥涛一再叮嘱管事的领导,扯孝的事由您们做主,备最好的烟酒,把饭菜弄好,花费不要考虑,唯恐对不起亲戚们、乡亲们。每次饭后,弟弟妹妹们总会带些排骨、鸡肉、馒头等,放到盘里,端到虎子跟前。都两天了,盘里的饭菜不显少,难道不对口味吗?虎子是好养的呀,始终不挑食,平时剩饭剩菜端到跟前,狼吞虎咽的、总是把盘子舔的干干净净。这两天虎子如此耗费心力、体力,难道不饿吗?这麽好的饭菜,为什么不想吃呢,我不懂狗的思绪,只是看到它泪汪汪的眼神,心是酸酸的。
  
  父亲是随母亲入户的,按父亲遗愿,过世后遗体不再回滦南,与母亲合葬。母亲的村是崔家坟,属于滦县城中村,父亲在村里人缘好,谁的忙都愿意帮,都说他是个好人,村干部对父亲很尊重。
  
  父亲的火化与入殓定于第三日的上午进行,这是冀北腊月的一个早晨,冰冷冷的,雾蒙蒙的,似乎像母亲送殡时的情景,都八点了,不见一丝阳光。村里管事的领导一大早就开始张罗了,召集送殡的车队、招呼送殡的人员,人们在忙着穿孝衣、整理孝带。八点十分,在管事领导主持下,送殡仪式开始了,六个壮小伙儿把托着父亲的门板架起来,抬着把父亲送上了一辆去火化的灵车,父亲真的要离开家了,我实在无法描述当时看到父亲被人抬动时的心痛。接着,子女、晚辈、亲戚们按程序依次到父亲的灵前,跪拜行礼。然后,长子祥涛,起身扛帆儿、弯腰啪!啪!随着两声清脆的摔碗声,顿时,哭声喊声叫声乱成一片!祥涛回头行了大礼、谢了乡亲们!我作为长媳端着簸箕,在泪光里看着一切都在浮动,像是有人扶我随着祥涛上了挨着父亲的第一辆车,弟弟妹妹们、亲戚们、乡亲们依次排着上了车,送殡的队伍就这样出发了。殡仪馆在西南方向,距这里足有十五里路,雾越来越大,也只能看出去两米远吧,一路撒着纸钱,缓缓的前行着。
  
  上午十点多,到了殡仪馆,人们绕场一周,和父亲做了最后的告别,子女们要在父亲的属相前跪拜,烧父亲随身的衣物。这时,有人看到小狗虎子来啦!它气喘吁吁的,摇着尾巴,在人群中穿来穿去,嗅着、低鸣着,似乎是在找主人吧。父亲的骨灰装盒了,随着管事领导“上车”的喊声,我们也顾不上虎子了,有人说它会跟着的。
  
  父亲的骨灰要埋到村北高坡一个凄凉落叶的树林里,等候将来建祠堂。雾小多了,车子以五十迈的速度往墓地赶。到了墓地,人们下了车,乡亲们忙着烧花圈,将父亲的骨灰下葬,随着一层一层黄土的覆盖,父亲真的走了,子女们放声大哭!这时,有人看到虎子跟来啦!它气喘吁吁的,摇着尾巴,在人群中穿来穿去,嗅着、低鸣着,似乎是在找主人吧。
  
  父亲的葬礼圆满结束了,完成了所有仪式和礼仪,回来后,我的整个身子都软了。从家到殡仪馆、从殡仪馆到墓地、从墓地回到家,足有三十里的路程,要穿两个村,过一个高架桥,转几个弯、车多、雾大,我们在车上来回坐了近两个小时。虎子胖乎乎的身子、腿短,这麽远的路,天寒雾大,它是步行呀!虎子的心情有多急切,只有它自己知道,要避车、又要赶路,一路小跑,不知克服了多少困难,虎子一定要送主人最后一程,完成了主人的所有仪式,它的忠诚实在令人感动
  
  我和祥涛给父亲圆了三天坟,要回机关上班了,临行前把家门钥匙交给了大妹。和虎子告别呀!它在哪儿呢?虎子在大门口一个角落的柴禾堆窝里,无精打采的,卷曲卧着呢,旁边有半盘前两天从饭店带回的剩饭菜、半碗儿水。我上前用手乱了乱它浅黄色的绒毛,它起身、泪眼汪汪的凝视着我,有气无力的摇摇尾巴,嗅着我的脚。父亲去世后,家中已经空无一人,我们无法把它带走。虎子会孤零零的,在死一般静的院子里、死一般静的客厅里走动,时而望望桌上摆着的父亲母亲遗像,日日夜夜将守候在我们家门口,谁会及时的喂它呢,它会与谁交流呢,一切、一切都将死一般的寂静!寂静!如此可爱忠诚的小狗虎子呀,它会离开我们家门口吗?我的心绞痛了,它的结局我简直不忍想下去。2015年10月19日  赞                          (散文编辑:江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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