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花鞋

鞋上绣着一朵花,似是一朵玫瑰,但太过娇艳,没有愿意穿上它。但她愿意,她蹑手蹑脚的穿过房间,避开了母亲的凛冽的目光。父亲就坐在隔壁的房间里抽着闷烟。前天,有人来带着贵重的聘礼上门提亲,倔强的她没有答应。父母拗不过她的坚持,只能婉言谢绝。父亲看着提亲人挑着聘礼失落的背影忧伤的离去后,心里也开始了发愁——闺女已经年逾二十,再等几年,恐怕就没有人家要了。如今好不容易来了一个家境宽裕的提亲者,没想到闺女一口拒绝。他一直想不通为什么闺女如此执着,难道她还忘不了同村的那个小伙子吗?这个小伙子人倒挺憨厚老实、身体健壮、勤劳,就是上无遮雨的片瓦,下无垫席的基石,唯有一间残破茅屋,甚至不能抵挡住风雨,他怎么放心的下把自己的宝贝女儿嫁到这样的人家。贫寒的家境,他都能勉为其难的接受,可那个小伙还有一瘫痪在床的老母。小伙子只能靠帮人做伙计挣点钱,与他母亲艰难的过着辛酸的日子。去年,小伙子的母亲终于没有挨过新病旧病的煎熬,在除夕前夜悄悄地病逝。当时,小伙子正在他心爱姑娘的门外逡巡而不敢进,他的手一次次的抬起,又一次次的放下,他不想打扰她的芳心,不想打扰她的生活。他十分清楚,自己的人生与她没有任何的交集,他除了把她放在心底外,别无他法。他对自己说:对她的爱,除了用一生的等待去证明外,他就只能伫立在她的梦乡里,远远地看着她。她与同村的小伙从小就是朋友,他们一起玩,一起耍,一起哭,一起笑。如今,大家都长大了,心也跟着孤单了起来。曾经追逐打闹的画面,只能在彼此的记忆里映放。谁都知道自己的心已经给了对方,可她的羞涩腼腆让他不知所措,他不知该如何去面对已初长成的她。丰满的身材,圆润的脸蛋,长长的发辫,一幅淳朴的乡村姑娘模样。她从不曾松散自己的秀发,因为没有他在身旁陪伴。如果他愿意,她会拔掉皮条,任自己的长发纷飞。这是她最美丽的时候,也是他最开心的时候。但他从不把自己的心意轻易袒露,所以,距离分裂成了一条巨大的鸿沟,她在这头,而他在那头流泪。他也许会后悔,但他绝不会当着她的面伤心。他在她的心中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就算天塌了下来,他也绝不弯腰。所以,他竭力保持自己在她心中的高大威武的形象。她永远不知道,他在每个夜里,都会拖着疲惫的身体多走七里路,来到她的窗下,窥视她的美。在皎洁的月光下,他透过窗户,隐隐看到了她,她睡在床上,甜美的表情挂在她的脸上。看见她幸福的样子,他全身的疲倦感瞬间得到释放。他顿感轻松,只是心里缺失了一种甜滋滋的情意。他不知她的心里是否有自己,所以他每当从窗前离开后,心也变得沉甸甸的。他的心开始忐忑不安,七上八下,他不能控制自己越来越浓烈的情意了。很多次,当他们相遇乡间羊肠小道上时,彼此都是视如陌路。他的心疼痛不已,但他不知她的心更痛。她时常觉得他就在自己的身前,可定睛一看,只是云烟作祟。她不明白,为什么他明明就喜欢自己,却不敢承认?他儿时的勇敢都去哪儿了,难道他的心里已没有了自己。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他送我的那双绣花鞋还在床榻上安静的等待着我们的幸福。难道他对我的情就像绣花鞋上沾染的灰尘一样,慢慢地开始凝结,越来越厚,直到岁月不再流动,缘分也荒芜成殇。她不敢再想下去,她要继续等,为他的荣归故里的而继续自己没有尽头的等待。她幻想着自己看见他衣锦还乡,并且带来了进入她家门的通行证——满车的聘礼。她深知,身为村长的父亲是固执的,他的坚持足以改变她的一生,甚至是抹去她幸福的底色。不,她大声地叫喊着,她不敢再继续幻想下去了。她歇斯底里的叫声引来了母亲,母亲明白女儿的痛苦,她抚摸着女儿的柔发,轻声的安慰道:别怕,闺女,母亲在这儿,母亲永远会站在你的这一边。母亲深知女儿解不开的情结,看见女儿一天比一天消瘦,她的心比谁都更痛,毕竟女儿是从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啊!她不知如何去帮助女儿,她只能在老爷子心情好时拐弯抹角的为女儿说情。但每当她一提起,父亲就一把将手中的长烟杆往桌上一拍,生气的出门而去。她也知道他是为了女儿好,可长此下去,女儿真的要瘦成一堆枯骨。自己一生就只有这一个宝贝疙瘩,万一女儿出点什么事,叫她还有什么勇气活下去啊!她在心底喜爱女儿看中的那个小伙子,可是她一个妇道人家怎能做主。一个人时,她只能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伤心着。如今年仅四十的她已略显苍老了,头发也白了些许。都说女人四十一朵花,可她却为了女儿,一瓣又一瓣的摧毁着自己这朵开得正艳的花。虽然年逾四旬,但风韵犹存,算是半老徐娘。可老爷子这两年也不太爱理自己,至于亲热那就更别想了。她知道,老爷子还在生自己的闷气,不应该帮衬着女儿死命护着那双绣花鞋。那双绣花鞋对于女儿来说,看的比自己的命还重,所以她为了女儿,毅然的选择站在女儿的这边。这可把一家之主的老爷子气得快跳了起来,他气愤的用长烟杆在她的身上用力的敲打了数下,女儿见父亲打母亲,用身体挡住了最后的那几烟杆。母女俩坐在地上,相拥着大声哭泣,老爷子,于心不忍,于是挥泪而去。她看见母亲这般模样,她哭了,悲怆的哭声传遍四野,却未惊醒沉睡在茅屋里的他。他住在村东,正在一张破旧的床上做着梦。梦里,他又看见了她,她从陌上小径路过,而他正在田间劳作,大汗淋漓。当他看见她后,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弓着身子,藏在深深地草丛中。她其实看见了他,她是故意从这儿路过,因为她知道他在这儿劳作。她轻轻地漫着沉重的脚步,等待他勇敢地表白,如果他能勇敢,她也愿意和他私奔,浪迹天涯。可他这头笨猪只知哼哼的看着她,不敢在现实中把爱大声的告诉她。他打算这一辈子就这样,彼此的感情线就这样平行着。他和她的感情线到底有没有相交,她和他都明白。她睁着眼说,没有看见他:他闭着眼说,我看见了她。他们欺骗着自己,欺骗着自己充满爱的心。她只想问他,那双红色的绣花鞋是他留在自己窗前的吗?其实她早已知道答案,只是她想找一个借口,找一个台阶,找一个话题,她这样做的唯一目的就是打破彼此的沉默。她感觉他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近,她欣喜若狂的奔向他。而他也很想向她靠拢,但迫于生活的压力和社会的现实,他只能忍着钻心的痛转身而去。终于,她没能开口,他也没有留下值得他思索一生的只字片语。她站在小径上,泪水夺眶而出。泪水一滴滴的滑落脸颊,浸湿了她脚上的绣花鞋。她弯下腰,小心的用绣着他名字的绢帕,小心的擦拭着。她害怕他们的缘分子啊绣花鞋上发霉变质。她脱下绣花鞋,拎在手里,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发着呆。日落西山,晚霞映月。乌鸟啼飞,草长虫鸣。她光着脚丫,走在湿润的泥土上,一步一朵花,开满了整条小径。短短的五里路,她却用一生也没有走完。她回到家时,母亲正在家门外翘首期盼着她的回来,父亲则手里拿着长烟杆,一口接一口的抽着烟,来回的踱着步。母亲和父亲几乎同时看见了她,她目光呆滞的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然后关上门,失声大哭。脾气暴躁的父亲卷起衣袖,拿起一根扁担气势汹汹的要去找那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算账。他想,说不定自己的女儿的清白被那畜生给毁了,他不顾她母亲“前一句老爷子,后一句老爷子”的劝阻。到了小伙子的茅屋前,正在房间里黯然神伤的他不待反应过来,她父亲走上来就是一扁担,将他打的在地上呻吟不断。然后满脸怒容的看着他,责问他是否对自己女儿做了什么?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事情?他原本可以解释的,可他却没有开口。她父亲一把将那双红色的绣花鞋扔在他的脸上,这次他真的哭了。当她得知父亲去找他算账时,她急忙一路小跑到他家,到他家时,她父亲已经走了,只剩下躺在地上起不了身的他。她心痛得扶起他,然后擦干他眼角的泪珠。她知道他绝不会为了身体上的疼痛而流泪了,除非他愿意哭,不然谁也别想看见他掉一颗泪。他缓缓地睁开双眼,看见是她,他笑了,笑的那么的灿烂。他轻轻的撩着她的头发,这时,她的头发不知为何突然散开,披在了长肩上。他第一次含泪对她说了声“我爱你”,她感动的悲喜交加。他知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于她的名声有损,他开始找一个有一个的理由让他走。他把绣花鞋塞在了她的怀里,然后躺在床上再也不理她了。她非常明白他是在为自己的名誉考虑,她笑了笑,然后转身离去。他的身体很快好了,只是她父亲的那一扁担打折了他的腿。饱一顿饿一顿的他没钱买药,更没钱请郎中,他的脚留下了终身残疾。终于想明白的他放了一把火,把唯一的茅屋烧成了灰烬。他背上行囊,远走他乡。坐在门前石阶上的她还在思念着他,她的心里也只能有他。所以她执拗的不愿嫁给那些上门提亲的人,刚才父亲送走的那个已是第七个了,媒婆也来她家说了无数次,把男家说的瓦片都是黄金打造的一般。父亲和母亲曾多次动心,但都因她的固执而最终放弃了。父母担心的看着女儿,心里乱成了一团麻。本欲发作的父亲怕把女儿逼上绝路,所以强压着心里的愤怒,用平淡的口气说道:“这么好的人家,你为什么不嫁,难道你真的要等那只癞蛤蟆衣锦还乡不成?”母亲见老爷子的话有些重,连忙说道:“闺女啊!你也不年轻了,是该找个好归宿了。”她充耳不闻,继续望着前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时间一天天的逝去,一转眼五年已经过去,她还是她,只是变成了二十五岁。他终于回来了,那天是一个下雨天,秋意蒙蒙,熏染着枯黄的绿叶。她一听见他衣锦还乡后,她提着那双绣花鞋向他暂住的镇上跑去。她气喘吁吁的站在他居住的房屋下,她敲了敲房门,里面探出一个打扮妖艳的女人,手里抱着一个还在啼哭的婴儿。她以为自己敲错了门,正欲转身之际,他向妖艳女人问了声“谁啊!”。他的声音还是那么的熟悉,只是有些沧桑了,可见他这些年吃了多少常人无法吃的苦。当她看见那个妖艳女人抱着一个婴儿在房间里后,她就预感他已成家立室了。现在,她听见了他熟悉的声音后,她确定了自己的不愿面对的事实。她掩面而泣,光着脚丫转身跑去。她的脚已经磨出了水泡,可她感觉不到痛,因为她的心已经死了。他远走他乡,经过自己的拼搏,终于在商业上占得一席之地,积蓄了不少的钱两。此次回归故里,只是为了回来娶她。在他房间里的那个妖艳女人只是曾经在他最困难时帮助过他的富家寡妇而已,这次来只是为了帮自己的“弟弟”说媒。刚才恰巧妖艳女人走进他的房间,这时,她又正好赶来,于是一场误会便发生了。妖艳女人喜欢他的忠实,曾多次暗示他,他明言拒绝,并把他和她的故事告诉了妖艳女人。妖艳女人被他们的爱感动,所以主动请缨来做媒婆。当他问妖艳女人是谁在门外之后,他似乎隐约感觉到了那久违的心跳。对是她,一定是她,他从房里追了出去,已不见了踪影。他哂笑自己一定是太想念她了,产生了幻觉。只要今晚一过,明天天一亮,他就驾着马车,将一车的聘礼运到她家去上门提亲。在路上,他幻想着自己和她未来的幸福日子,他耕田,她播种,两人幸福甜蜜的度过余生。他如今的积蓄足以够自己和她吃穿一辈子了,可他想找到一些过程,去延长幸福的时间,去拓展幸福的宽度。当他来到她家门前,她被眼前的一幕吓着了——门前放着一个白色的花圈,他感到不妙。他跳下马车。冲进了她家的门。她静静的躺在木板上,脚上穿着那双他送给她的绣花鞋。他失声痛哭,不停的拍打着自己的胸膛,哭的几乎晕了过去。她的父亲走上来就是给他一耳光,然后对哭的死去活来的他吼着:“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给了她希望却又让她绝望?你知道她为了你,拒绝了多少提亲的人吗?你知道她为了你,消瘦了多少斤吗?你知道她为了你,流了多少眼泪,又哭肿多少次双眼?““你这个薄幸男,负了我的女儿,是你害死她的。如果他没有看见你房中的那个抱着婴儿的妖艳女人,她就不会在凌晨三点投井自杀。”她父亲哽咽说着。她的母亲则哭倒在地,不省人事。他似乎明白了过来,他狠狠的给了自己的一个耳光,然后在她惨白的额头上吻了一下,便失魂落魄的走出来大门,谁也不知他要去哪儿?只要他自己的知道。他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当他看见她的尸体后,他就知道自己应该去哪儿?第二天,人们在她投井自杀的那口井里找到他的尸体。在井沿边,人们发现了他的遗书,他把所有的财产留给了她的父母。当法医验过他的尸体后,估算应该是在凌晨三点投井的。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她和他都选择了在凌晨三点投同一口井自杀?只有她和他才明白,凌晨三点是他以前来到她窗前窥视她的时间。在凌晨三点,穿着绣花鞋睡觉的她总是那么美,而傻傻的他总是那么木讷。一个多情,一个痴情,一段美好的姻缘终于在红色的绣花鞋里得到了完美的结局。她的父母将这口井扩大,然后将他和她并着一双绣花鞋合葬在了这口井里。这口井被筑成了一座矮矮的坟墓,而那些曾经缺乏勇气的情话在绣花鞋里说了开来。从此,路过这座坟墓的人总能看见一个男人挽着一个穿着绣花鞋的女人相依相偎,窃窃私语着那些未说出口的情和爱。后记:绣花鞋是我八月二十日突然想到的一个题目,原本打算通过一双绣花鞋描写一个已经年逾七旬老妪的往事心怀,抒写她对一个英年早逝的情人的爱情。她为他终生未嫁...本文故事情节有些庸俗化,结局也有些悲凉。这样的结局不是为了博得别人的眼泪和同情,而是为了通过一段可歌可泣的爱情间接地反应出现实的残酷。也在一定程度上表达自己不现实的情感,进而希望看到这篇像散文的小说后有所感悟,不管你相信爱情与否,只要你被感动了,说明你的心还未死,而我的目的也达到了。祝天下有情人能终成眷属!二零一二年八月二十九日凌晨四点二十一分于成都 竹鸿初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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