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

（一）十年我出生年不详，是这战乱纷飞，金戈铁马年代的小屁孩，而他，是和我从小一起偷鸡摸狗，又一起摸爬滚打一起长大的又一个小屁孩。我叫朱，他叫砂。我们由普济寺的师父抚养，从记事以来就逃出这四角天空的寺院。记得那次一起偷一个钦差大臣的随从，一块价值连城的玉佩，但不料失手，被官兵一路追杀，因为有不错的身手，所以没有受伤，但穷途末路，不得不回普济寺，师父并未责备我们当年的出逃，反而救了我们，问我们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我们都据实相告。师父说：你们想一辈子这样吗？我们说：不想。师父说：那就回寺庙来。我们说：坚决不当光头和尚。师父说：那你们想干什么？砂说：我想当官，当皇帝。我说：当官的大多不是好人，前天我遇上一个杀手，问了他杀手这行赚不赚钱。他说杀一个当官的才十文钱，杀个百姓一千两，但是基本没人找他们杀百姓……都准备转业呢。砂说：那就当皇帝。那你呢？我说：我不知道，先陪你当皇帝吧。于是我们告别了师父，到前线参加平乱义军。毕竟是乱世，我们有很多仗可以打，我和砂有着不错的身手，很快便屡建功勋。一天我们追杀一个败逃将领，途中看见一个小姑娘晕倒在地，年纪与我们相仿，在十六岁上下，出于同情，我们放弃了追杀，救了这个女孩回军营。她醒来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这就是传说中的失忆症。于是我和砂面临着两个问题：第一，怎么把她留在军营；第二，给她起个名字。我和砂去随军主簿那里将自己的功勋大吹一番，被封为了军士长，有了自己的营帐。第二个问题我们纠结了很久，因为我和砂都没有读过书，识几个字还是师父教的，最后我想起“开心”两个字，而砂什么也不知道，她就叫了“心儿”，作为一种寄托。心儿说：你们是谁？我说：我是朱，他是砂。心儿说：哦，猪哥哥，我为什么会在这？我说：我也说不清楚。砂说：总之，以后我们仨在一起吧。心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看得出她很聪明，因为她读过书，认识很多东西。而心儿也总在我们征战回来时悉心的照顾我们的生活起居，使我们的军旅生活苦中有乐。而砂也开始读书识字，只有我，懒去学习，因为我醉心于武学，我喜欢武艺。生活就这样，打仗，吃饭，睡觉，训练，打仗，年复一年。十年后，砂因为读过书，又能打，被推选为义军盟主，我们早已脱离了原来的部队，因为心儿说要当皇帝就得脱离原来的自立。就这样，我们率领旧部割据一方，因为砂也因为心儿，还有我有着勇绝天下的武艺，我是砂手下的第一猛将。我说：心儿，为什么原来那个部队的将领没有被推选，他也读过书，也很能打啊？心儿说：应该死了吧。我说：为什么？你怎么知道？心儿说：毕竟是乱世，还有几个清官，如果是太平盛世，就全是贪官了，他有能力，还是清官，总是容易死的。我说：呵，心儿，你真聪明！其实我没理解心儿的话，为了面子，我才这样说的，这时砂正在振臂高呼：我们已有雄师三十万，不日便可逐鹿中原，功名大业，指日可待！我说：嗯！心儿说：我不喜欢你们打仗。我说：为什么？心儿说：不为什么。砂笑了笑，表示懂了心儿，可我没懂，其实我也不喜欢打仗，因为师父是和尚，从小就教导不要杀生，而我杀第一个的时候有种快感，杀几个时有愧疚感，杀多了就没感觉了。然而这么多年来，我对生活还是没有太多概念，因为我还是只认识“开心”两个字，我依旧醉心武学，我听不懂什么叫逐鹿中原，更不晓得什么叫指日可待，心儿懂了，砂也懂了，说白了，就是一直以来她喜欢他，他喜欢她，我喜欢她。后来我们一起去了海上，扩大疆土，航行数日终于看见了一座岛，这里除了自然景色该有的东西什么都没有，但这也许是我见过最美丽的地方，因为没有杀戮。我说：砂，这里什么都没有，要吗？砂说：要，是地就要。我说：为什么？砂说：因为我要当王者，我要平定天下，要当皇帝。我说：好，我答应过陪你。其实我一直都不理解砂为什么要平定天下，统一天下，要当皇帝。我只是不喜欢因为这个而杀人，我觉得整日练练武多好，可我答应过要陪他。心儿说：这里有鱼。我说：水里都有鱼。心儿说：这里有很多。我说：那怎么了？砂说：我们钓鱼吃吧，都饿了。他们总是很有默契，我好像和他们总隔着什么。于是我们钓了鱼，吃了鱼，占了地，砂挥剑在一块石头上写字，并告诉我这三个字叫：钓鱼岛。（二）乱世三年后，我们打进了都城，砂理所当然的当了皇帝，而我，被封为镇国大将军，可是我并不高兴，因为心儿马上就要贵为国母了，于是我辞退官位。砂说：为什么？我说：这是第一次你问我为什么，因为我不想杀了。砂说：可是天下，还在乱。我说：用你们读书人的话来说，此一时彼一时，现在你是皇帝，有很多人帮你。砂说：那你助朕也分此一时彼一时吗？我说：我累了……我走了。砂说：传朕口谕……举国上下，无论镇国大将军身处何时何处，必须尊其为“将军”！我头也不回的走了，甚至没有去告别心儿，我没有十足的把握笑着去见她。我也不喜欢被强加一些东西，我干脆改姓为将，更名为军，别人就像叫我的名字一样。我天天流连于酒馆，就这样混混不可终日，我把师父从普济寺接到了我家里，应该是我的房子里，师父老了，但更像高级和尚了，因为他的话越来越让我听不懂了。又是一度春秋，砂突然密诏我入宫，我的房子在宫内，出入很方便。砂说：其实朕知道你喜欢心儿，成全你吧。我说：为什么突然这样？砂说：因为朕要平定天下的乱，没时间陪她。我说：那她愿意吗？砂说：朕是皇帝，朕愿意，天下人都愿意。我说：我不愿意。砂说：你，没有这个资格。于是我整日都可以看到不开心的心儿，挺着大肚子，我整日逗她开心，可她除了叫我的名字和砂的名字什么都不说，我很生气，擦了擦征战的银枪向宫内冲去，找砂理论。门口的仆人拦住我说：将军，你不能去。我说：为什么？仆人说：就像汉朝高祖皇帝刘邦一样，皇上惧怕您的力量，担心您会自立，你这一去，罪名不就坐实了吗？我没说什么，一枪从仆人喉咙穿过，因为他诋毁了砂，我不知道什么汉朝高祖皇帝，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我只知道，砂不会对我下手的。我冲进砂的宫殿，满朝文武见了我连忙下跪。官员们说：恭迎将军回朝！我说：砂，为什么？砂说：不为什么。官员们说：皇上怎么做，我们做臣子的只能遵从，将军自重。我说：最恨你们这些读书的撮鸟。于是我二话不说，枪头倒地，一个箭步飞身而跃，不断挥舞着长枪，半柱香没有，杀完了所有的文官，所有武将目瞪口呆。武将们说：皇上，请下旨擒此叛贼。砂说：放肆！谁敢动我朝第一将军，书生误国，杀了就杀了……武将们说：臣等该死，将军杀的对，不愧是天下第一将军，百无一用是书生。我说：为什么欺负心儿？砂说：朕要治国，现在东瀛人来犯，打上钓鱼岛了。我说：我不管那些，你当初说你要当皇帝，我陪你，可我是个粗人，不懂你们那一套，你变了！砂说：你是对的，书读的越多就越聪明，越聪明就想的越多，就越容易自己不放过自己，你不明白最好。我说：我……再也不要见到你……于是我回了家，依旧面对着不开心的心儿，一直在想砂的话，其实天下根本不能平乱，未统一时是外乱，统一时是内乱，而那些当官的就是内乱的根本，读了那么多书，一纸书文入朝为官，聪明拿来贻害百姓，当官的都不是好人，在太平盛世尤为体现。心儿临盆那天，我和师父被迷魂烟迷晕了，我昏迷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醒来时发现自己在家里的床上躺着，我连忙跑去看心儿，心儿显然已经接生了，但我走到床边坐下时，她居然用干燥发白的嘴唇叫喊着：我的孩子呢？！于是我又连忙跑去找孩子，出门便被几百个带刀侍卫拦下，说是韩妃今日诞下皇子，全城戒严，我只好回家。心儿忙问我：孩子呢？我说：对不起，心儿，我没找到。心儿说：怎么会呢？怎么会呢？外面怎么乱哄哄的？我说：韩妃今日诞下皇子，全城戒严了，我实在出不去。心儿仰天大笑：哈哈哈哈，我明白了……我说：你明白什么了？心儿说：你不会明白的……你不会明白的……心儿一直念着，我真的不明白，不过令我高兴的是心儿身体恢复后振作了起来，精神比以前好多了，整日翻看医书和药书，而我就有时间继续留恋于酒馆。酒馆里能听到很多新消息，钓鱼岛被东瀛人占了，百姓乱了，不仅因为国土沦陷，也因为要打仗了，我知道，天下又要乱了，又要乱了……回家后，心儿就在厨房忙活。心儿说：我要去看砂。我说：他有什么好看的。心儿说：给他煮了吃的，我马上就回来。我说：哦，什么吃的，有我的吗？心儿说：雪参玉蟾粥，下次煮给你吃，这次算了吧。我说：哦，那你去吧。我心里却有些不高兴，而师父长叹一声道：血染江山的画，怎敌美人眉间的一点朱砂……我不理解师父说的很多话，应该是赞美我和砂的功绩吧。而心儿却天天去给砂送粥，我觉得她开心就好，也没追问，打扰。日子又这样一天天过去。（三）真相十八年后，师父已经圆寂，皇太子名为“安”，说是“长安”，作为一种寄托，我想起心儿，也是一种寄托，安已长大成人。那日，砂来看我和心儿，我大为吃惊，十八年不见，我正值壮年，砂已两鬓斑白，这就是，日理万机吗？砂说：明日太子成人大典，你们是对朕很重要的人，还望给足朕面子。心儿说：那是自然。我说：好，我去。砂扭头走了，而心儿却流泪了，显得很激动，任凭我怎么追问，也不告诉我为什么。次日清晨，我们前往天坛，尚未开始，就听到门外有人喧哗吵闹，我正疑惑什么人敢这么猖狂，砂也十分气愤，令人押了上来，让我出乎意料的是，这个人竟然是韩妃，心儿也显得很吃惊，只有砂好像觉得这一切都很正常，当心儿看见安的那一刻，心儿的心情我已无法言表了。韩妃说：贱人！你早知有今日才肯答应。砂说：放肆，斩！因为韩妃骂的是心儿，我早已想动手，于是我二话不说，一枪扫过，韩妃的头颅悬于我的枪头之上。可我觉得很纳闷，韩妃是皇太子的生母，就算要杀，怎么这么随便，我为此不解，心儿也很不解。安已经泣不成声，却也没追问砂这是为什么，成人大典就这样血淋淋的结束了，宫内也乱了，我和心儿很好奇今天这一幕是为什么，便去找了许多参与今天成人大典的人。我们找到了史官。史官说：将军，心妃，不知找下官何事？心儿说：明白今天成人大典的事吗？史官说：何事？心儿说：少装傻，韩妃为何敢如此辱骂我，为何说斩便被斩了。史官说：这…………我说：快说，我杀满朝文官可都无罪的。史官忙拿出一本卷宗给了心儿，什么也没说叹声走了，心儿看了卷宗，泪水哗哗的掉了下来，向砂的宫殿跑去，边跑边喊：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识字，只好带着卷宗又去找史官，史官读出了卷宗的内容：“ 朕于长安元年，寻原宗族人氏，得知朕乃羌胡皇族独孤氏，族人经漠北一役，全军覆没，朕幸得普济寺普生大师相救，朕历练久载，终复我羌胡，先族留下遗训：吾族皆武将出身，每至皇子成人之时，必要弑其生母，以防外戚干政，朕不得已欺韩妃任皇子生母，保于心儿，先祖遗训，不敢相违，念此，愧于心儿，愧于朱，愧于安，愧于韩妃，愧于天下。长安元年四月”原来这是砂的日记，我也懂了，似乎我慢慢理解了砂，犹如大梦初醒，我也向砂的大殿跑去。（四）忏悔我跑到大殿外，看见他俩相依坐在龙椅上，停在那久久不语。心儿说：对不起……砂。砂说：没什么，是我对不起你，说好给你一个太平盛世的。心儿说：你知道雪参玉蟾粥有毒，为什么还要喝？砂拿起一本医书说：“玉蟾，产于深冬，内有毒腺，长期服用，毒性无解。”唉……欠你的，没事，有来世，你不离，我不弃……心儿已经泣不成声，我拖着沉重的步子走进大殿，跪倒在砂面前。我说：皇上！罪臣该死！砂说：对不起了，朱，让你不开心了。砂的嘴中已经吐出了鲜血，衬着花白的发丝和憔悴的脸庞，让我觉得一种崩溃的感觉，我再也说不出话来。突然，心儿也口吐鲜血，我细看她腹部的刀刃，已经完全插入，刺得那般不后悔……我上前跪在他们二人面前，看见砂手中有块圣旨，拿起来走出了大殿，我觉得天塌下来一样，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将圣旨交给了尚书。尚书念出了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子安继承大统，复心妃皇后，为皇太后，封镇国大将军为长安王，领平乱大元帅，令其收复钓鱼岛。钦此”我接了旨，这是我第一次接砂的圣旨，也是最后一次，我领兵五十万，前往钓鱼岛，快到时，我听到了孩子们念出的诗句：“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我似乎听懂了什么，然而，我也曾受命镇国大将军，也曾流连于酒馆，我耻于曾经，命令全军急行军。或许我这样，不是为了心儿，不是为了砂，不是为了什么统一天下，不是为了国家与国家的利益，不是为了什么平天下的乱的空想，我仅仅是为了身为这中华大地华夏民族一个人该有的尊严，我越来越理解砂，因为我们同为炎黄子孙。战争旷日持久，时至今日，我也明白，我的勇绝天下的武艺只不过是在某个时间和某个界限的天下，和砂的平定天下一样，也是某个时间和界限的天下，而心儿的天下就是砂，但是，心儿的天下相对于我和砂的天下却是最有意义的天下，因为功名利禄，地位名声，荣华富贵甚至更多都无法比拟心中的一丝真情，所以天下永远都会乱，永远都不能统一，每个人心中的天下都不一样。君子，小人，只在一念思量。安八百里加急文书召我回朝，说是继续打下去只会更加民不聊生，以国家利益为重，我回绝了：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我明白这是那些文人的上书，但我更明白的是这次做出一点让步，就等同承认是弱者，后果不堪设想，当仅剩百余名将士劝我收兵的时候，我说：就算只剩一兵一卒，我也誓 要收复钓鱼岛！我从小就愚笨的紧，但我明白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会为了是对的而毫不步，当我的身体慢慢失去知觉，双眼缓缓闭下时，我向着祖国的方向跪下说：战士的追求，就是战死沙场最后那一刻，我眼前浮现了砂和心儿的影子，我觉得战争和爱情是两个永恒的话题，但无论如何变化，世上有两种人最为珍贵：一种是封侯拜将，春风得意也至死不渝的男人；一种是衣食不保，饥寒交迫也不离不弃的女人。至于战争，我跪向祖国的方向，一直到了没有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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