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如梦,呼吸那么凉

    文/颜歌
  
  qq:306613415
  
  我和母亲坐在镇上的一家小餐馆里,偶尔看见窗外三三两两慌张的年轻人跑过空荡荡的街道,显得突兀了很多。在我们镇上,街道干净的可怕,只是偶尔有几个没心没肺的小孩或者少男少女跃进你的瞳孔,让你在缓慢的时光里惊觉于小镇青春活力的一面。
  
  可是你却发现,小镇的活力是充满迟钝感的。
  
  坐在对面的母亲突然说:“每次都是我给你打电话,你却从来不主动打家里的电话。”
  
  她说这话的时候,我看了一眼窗外,小镇是荒芜的,是矮小的,我站在他的怀里长大,却成了它手中的风筝。窗外的风景和着母亲的话,都提醒着我,我离开的,正是我一直想要停留的地方。
  
  这时,我的视线从窗外收回,抬起头看见母亲正津津有味地看着我喝着豆浆,笑的格外开心。
  
  忽然想起她刚才说的话,我擦了擦嘴,搪塞了一句:“我这不是忙吗。”这时我突然看到母亲眼里的光暗了下来。
  
  在有一年的夏天,母亲突然就大病了一场,而在那场大病以后,苍老仿佛已经透支到她的身体发肤里,任何人都不能阻止时光的无情。
  
  那次从地里劳作回来,我正在看电视,母亲就突然倒在了门口,低声呻吟着,头疼病又犯了。我把她扶到炕上,拿了桌子上放的20元打算去药店,母亲突然说话了,“慢着…”
  
  我看见她颤抖的手扎向裤兜里,掏出一张5元的褶皱的纸币,那张纸币像极了她的脸。她说:“败家子,买那么贵的药干嘛,去买几颗脑宁就可以了…”
  
  我突然就觉得很不公平,曾几何时,母亲高出我半个头,她说:“你还小,快点长大吧。”而此刻的我,已经高出了她一个头,她的头发已经是黑白相间了,岁月的飞逝,让她苍老于无形中,我看着她矮瘦的样子,固执地以为她是弱小的,可是,她明明强大到可以撑起这个家。她明明身体劳累还要故作健硕,其实我是懂得,她是为了这个家,更确切的说,她是为了我。
  
  去年冬天,老家的气温是零下二十几度,进屋的时候我感到寒气逼人。母亲看到我回来了,欣喜之余,忙去找柴生火。对,是柴,不是煤。我突然发现原来家里冬天是不烧煤的,我生气的对她说:“妈,怎么不买煤啊?”她支捂了会,“那个…不冷啊。”
  
  在这样的冬天,在如此的无数个场景里,都是她与年轻渐渐背离的身影。我偏执的以为她还年轻,可当这些东西深深刻在我的头脑里串成线时,我忽然明白她老了,她的苍老根深蒂固地存在于我的记忆和生活里,似乎很难改变。
  
  2011年3月,母亲突然又病了,这次的头痛似乎比哪一次都强烈,像汹涌的潮水,想要把她淹没了一样。那次哥哥带着孩子去看她,她就抱着孩子,很高兴的样子,仿佛病全好了。她一个劲的笑着说:“乖孙子,给奶奶抱抱。”那一刻,我突然很悲伤,她,已经当奶奶了啊。可是,她还是我的母亲。“老了,唉,不中用了!”她还是承认她老了,不再像以前一样,夏天的时候她还抬起头对着我说:“妈还不老呢。”
  
  一天晚上,我偷偷起来了,翻出几张照片,那时候,她还高我两个头,母亲容光焕发。父亲说:“母亲以前可是个大美人呢。”可是,现在,我就坐在她旁边,怎么也不能把她和美人联系上啊,我仔细看她的脸庞,已经没有了轮廓,黑色的皱纹布满了她的脸,就像她的指甲一样,像是嵌入了煤块。白头发又多了很多。她的呼吸沉重而不均匀,仿佛是岁月悲戚而不绝望的唱。
  
  我只是知道她老了,可是就在那一瞬间,她的呼吸突然让我那么不安,我看到她老的那么离谱,离谱到我已经不会描述了。我咒骂岁月那么荒唐。
  
  她突然醒了,拉住我的手,苍劲的手指深深嵌入了我的指背,带着我一起颤抖。我吃了一惊,她一惯在我眼眸里慈祥温暖的目光,此刻竟是那般惶恐。以至于那一瞬间,我也难免感到了巨大的陌生。
  
  对于故乡,人们总是抱着牵强的理由去谴责她带给你深深的缅怀。我们放不下,说不出她的好,却只是想着她,你越远,思念越强。后来这些都穿透了流年,酝酿成最陈的酒。我想,特殊的地方存在的意义就是那里有更为重要的人吧。
  
  现在,她坐在我面前,刚刚喝完那碗豆浆。我说好喝吗,她总是一惯的回应:“好是好喝。就是太贵。”我想起上次我带她吃麻辣烫,烤肉。她也是这么说的。甚至说要回去开家麻辣烫店,不管我笑她多么不现实。
  
  她伸出手,从她自带的小包袱里拿出五张褶皱的100元对我说:“还有一个月,500元够吗?”其实我是很厌恶那包袱的,我固执的以为它不干净。
  
  “该走了,我送你去火车站。”
  
  说着我们走出了餐馆,镇上冬天的早晨干冷干冷的。我抬起头看了看她,却对上了她混浊的眼眸,像是时光的老人,做足了铺垫。终于在这一刻,她用一抹目光,将我拉回过往里的某一个点。我再一次如此直接的审视了她的苍老,不是头发,亦不是皮肤。而是从她混浊的眸子里看出的,沧桑的心。而这一次,我终于血液沸腾坐立不安。
  
  火车发动的时候我突然想起那天,她在电话里笑着说:“听说从你哥哥家里的电脑上就能看见你,是吗?”我却无言以对。我从反光镜里看到她向我这节车厢投来的目光。
  
  猛然低下头去,爱情曾经让我泪流满面背躬屈膝祈求别人留下,而此刻,眼泪像掉了线的珠子。
  
  我重新体会刚才母亲说的话,从来都是家里给我打电话,而不是我打家里的电话。说这些话的时候母亲也是笑着的,可是,我应该能看出来啊,那是一种沉默的给予,却只是卑微地待我一个小小的回应,仅此而已。
  
  她沉默如梦的呼吸再次响彻在我的耳畔,后知后觉的我此刻更加清晰的认识到,这些,都是她给我的爱。
  
  我没有时光机,我不能让时光倒流,我不能阻止苍老。但是我发誓,我会努力在此后的岁月里,哄着她,让她快乐多一点,忙碌少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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