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泪

    
  母亲有泪,母亲难落泪。
  
  母亲生下儿子第二年,死了丈夫,母亲哭了整整一个月,哭干了所有的泪水,从此不再落泪。母亲把两岁的儿子揽入怀里,咬咬牙,笑了,笑得刚毅,嘴角流下了血滴。
  
  寡妇门前是非多,是女人都受不了,二十出头的母亲却受得了。她把好事的媒婆横扫出门,把垂涎的男人劈头痛骂。为此,母亲博得了“母老虎”的“美誉”,以至于人人都认为母亲有男人附身,骨子里是男人。堪称母老虎的母亲,不知什么时候就财迷心窍,上山伐木,下地挖田,农闲盖房,只要是有钱赚,她都抢着干,那劲头和男人没两样。
  
  儿子10岁那年,母亲农闲盖房,挑着一担百来斤的红砖,摇摇晃晃地走上了脚手架,忽然脚下一滑,一个跟头连人带砖摔了下来,摔断了两根肋骨。
  
  医院里,母亲腹腔积血却依然精神,脸上丝毫也看不到痛苦。儿子知道后,啼啼哭哭跑到母亲身旁。母亲说,儿子你过来。儿子懂事,走到母亲身旁。母亲又说,儿子不哭。怎知,儿子哭得更凶了。“啪!”母亲狠狠地打了儿子,骂道,收起你的眼泪,回学校去,好好读书!
  
  儿子木然了,大家都说母亲疯了。儿子一步一回头离开了医院,走进了学校,从此更加努力读书,成绩也扶摇直上。很快,儿子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县重点中学,又以全校第三的成绩考到了省重点大学。
  
  话说母亲,出院后,落下了病根,不能做重体力活。当然,母亲也没有闲着,自留地里的大白菜郁郁葱葱,屋后鸡鸭成群。隔三岔五,母亲就进城去,担着自家的菜和蛋,沿街叫卖。
  
  当然,母亲卖完东西就回,从未主动去看县城读书的儿子。有一回,儿子上街买学习用具,透过商场的玻璃墙,看到了母亲。母亲正在和几个城管纠缠,城管仰仗人多势众,狠狠地推了母亲一把,一篮鸡蛋摔在地上,全碎了……儿子哭了,攥紧了拳头,想要冲出去拼命,可最后儿子只是擦干了泪水,默默地回到了学校。儿子懂得,不再流泪的母亲,更不愿看到他的泪水。
  
  谁都以为,儿子城里买了房,娶了媳妇,母亲就该尽享天伦,石头一般的心也该融化了。可,母亲和媳妇大吵一架后,选择了独自留在乡下。
  
  这下,儿子觉得母亲不会做人,理应呆在乡下;乡邻知道母亲和儿子不和,欺负媳妇,骨子里没有爱,也渐渐由同情转化为了漠视。
  
  母亲孤独了,老了,却依旧一脸刚毅。
  
  儿子做了父亲,儿子的儿子两岁时,母亲突然告诉儿子说自己病了,很严重。儿子心急火燎地从城里赶回来,老远就看到了母亲。母亲好好的呢,啥病都没有。儿子怒了,责怪母亲不该打扰自己的工作。母亲却笑了,笑得却生生的,有些腼腆,说,明天是孙子两周岁生日,这不,我买了一把木头玩具枪给孙子,还做了你最爱吃的红烧肉。
  
  儿子接过玩具枪,哭了。原来,木头玩具枪上刻着“健健,生日快乐”,健健是儿子的小名,字一定是父亲刻的,因为母亲不识字。
  
  一份迟到的祝福,是父亲送给儿子的,也是母亲送给孙子的。这一刻,儿子彻底懂得了母亲。
  
  母亲的强悍,不过是早早失去了丈夫,要一肩担起母亲和父亲的双重责任的无奈罢了。母亲既懂得爱,也温柔,只是母亲必须让儿子迅速长大,不得不深藏所有的温柔,露出残酷的爱。为了儿子,母亲愿意这样做,也愿意付出全部,母亲没有错,错的是那些不肯去感知的心。
  
  母亲低下了头,一滴泪落进了黄土。(作者:布衣粗食,联系邮箱:[email protected]原创文章,转载告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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