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梦,枯忆

   
  近来夜梦频多,总睡不好,早上纠缠在各种恐怖的梦境里无法醒来,醒来之后只觉得愈加疲惫。
  
  想起小时候也是这样,从开始睡觉到早上醒来,噩梦不断。有时候半夜起来上厕所,眼角还带着泪珠。梦里有各种鬼怪要来伤害我和我亲人,我们没命的跑,有时候我亲人被抓走了,我又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眼泪或许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吧。
  
  我讨厌那种无力的感觉,我选择学医有一部分是因为这个原因,这样虽说不一定能一直保护他们,至少可以缓解病痛。爸妈都老了,我难得回家一次,他们都格外高兴,忙前忙后。我看着他们忙碌的背影,心里忽然有些感慨。
  
  爸曾因夜里我剧烈的咳嗽声吵着他睡觉而抽我嘴巴的手长满老茧,皱皱巴巴。还记得那时候得了一种慢性呼吸系统疾病,家里穷,乡村诊所的赤脚医生什么都不懂,老治不好。周期性发作,每至春秋两季,病魔总如期来访,像一个逃不掉的诅咒。每次病发,就是剧烈咳嗽,时而干咳,时而带痰,严重时候还有血丝,咳起来整个人都剧烈的颤抖,胸腔撕裂般疼痛,身体又瘦弱不堪,好像一片摇摇欲坠的落叶,随时都可能一命呜呼。我妈每次回忆起那段日子,总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我想我或许要辜负她的期望了,对不起。看着她日渐瘦弱的背影和粗糙苍老的面庞,我觉得愧疚不已。妈,那段时间若不是您的悉心照顾,或许我就没有了吧?
  
  哥一直待我很好,小时候总带我玩,大了也常打钱给我。只是他太老实了,老大不小也没解决终身大事。家里急得不行,老催他,他又跟我说,家里也跟我说,说我读的书多,让我拿主意。
  
  姐也好可怜,十几岁得了癫痫病,治了十来年没治好。有次花血本动了手术以为好了,结果又发作了,于是放弃挣扎。各种抗癫痫药吃多了,副作用大,人也有些不清醒,脾气越来越暴躁,总喜欢吵架。嫁的老公也不争气,赌博,做了十几年的工头,也没啥存款。到了年底,还把她的钱哄出来办年货,她也是真傻,通通掏出来给他。她在家附近的小厂做点活,一个月一两千,还得做家务照看孩子。得了这个病,别人害怕,不敢出远门,从来没有去看过外面的世界。她的一生也就那样了,一个臃肿麻木的家庭主妇,做家务,带孩子,锅碗瓢盆。看着就觉得悲哀。
  
  奶奶前些年去了,早些年中风,人有些痴呆,但是还能用凳子撑着走。前几年夜里起来上厕所摔倒了,大冬天的在冰冷的地板上躺了一夜,我妈早上起来才发现,一动不动,我妈吓坏了,以为冻死了。后来抬上床,用热水敷才缓过来。之后缠绵病榻好几年,期间一直是妈在照顾她,端屎端尿,喂水喂饭,辛苦好几年。
  
  有一年我爸忽然兴起,买了些鱼苗放养。我们都好开心,很积极的去割草喂鱼。爸在水渠里抓到几个半大的鱼,放在水缸里,让我和哥回去用水桶挑了来一起放养。我们屁颠屁颠的去了,回来的经过一个鱼塘,路窄,不记得是谁不小心趔趄了一下,结果桶倒了,鱼全都倒进了别人的池塘。我们吓傻了,爸过来一看,二话不说,顺手抄起棍子就打我哥,没有打我。
  
  后来一场大水,把鱼都冲走了,就在准备放干水抓鱼的前几天,一家人懊恼不已。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房子没有冲走,隔壁废弃的土屋倒塌了,好多人围着看,一边紧紧盯着一家小孩:别过去,小心砸到你。
  
  我们就在担心房子倒下来会把这边压倒的恐惧中度过了几天,所幸一直安好,直到前几年所有的土坯房都被推到重建。其实刚开始发洪水的时候,我就在收拾衣服了,随时做好跑的准备。每次洪水来了,我就觉得完了,大水来了,房子要倒塌了,赶紧收拾收拾跑吧,就把所有的衣物都往麻袋里塞。
  
  这些年离了家,老屋从来没有离开过我,梦里总是回到那里,各种场景,历历在目。仿佛从未离开,那里很黑,气氛诡异。有时候早上醒来,摸摸身边空空的,妈已经起来了。我睁开眼睛,看见微弱的晨光从高高的窗户里透进来,把对面绳子上的衣服影子投在斑驳的墙壁上,有各种形状,偶有风吹过,黑色的影子晃来晃去,像极了幽灵。我在床上极度恐惧,但是又不敢动,只好就这样睁着眼睛知道天大亮,妈上来叫起床吃饭,我才像得到赦免一样,赶紧一骨碌爬起来一口气冲下去。
  
  印象中,梯子是单阶的,也就两根很长的杆,中间等距嵌了一根根短棍,靠在那里木楼板的沿上。没用过这种梯子的人要吓死,像我们用习惯了,得心应手,就跟猴似的窜上窜下。有时候还用双手把自己挂在阶上荡秋千,还很得意叫嚣。期间总免不了妈的叮嘱,小心点,别摔着了。
  
  印象中,厨房的窗户很高,灶台就在窗下,伸手不见五指,我不知道我妈是怎样练就了在黑暗中做饭的本事。
  
  记忆中最温馨的一幕就是昏黄的灯光下,我们三个孩子围着砧板看我妈切菜,安安静静地,认认真真地,看着妈手里的菜刀上上下下,把菜切的服服帖帖的。我们就那样看着,好像在看一场新奇的表演,又好像在看猎物。其实我们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这好像形成了一个习惯,现在想来亦忍俊不禁。
  
  夏天来了,阳光很灿烂,我在宿舍阳台上把玩楼旁树上落下的叶子,整个叶片都焦枯了,文理脉络依旧清晰。转头看见楼下晒满了被子,于是也把陈年旧事拿出来晒一晒,希望能晒去这些年心里的霉斑,让心里也如这阳光亮堂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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