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我骄傲的那个人走了

我也曾经对与美霓的友谊不自信。可美霓说,你挺好的,真的。美霓说这话时态度是那么诚恳。我真感动。

  9年前 初中快要毕业啦

  美霓在5月的丁香花丛中读书。淡紫色的花瓣映衬着她娇俏、苍白的面孔。那时我们都酷爱琼瑶小说,熟悉里面的每一位悲情美女,同时我们还向往林黛玉的尖下巴和西施的胸口痛,因而美霓是美丽的。

  除此之外,美霓的身上还有另外一些受男生瞩目、惹女生艳羡的地方。她的话很少,因而显得矜持、落寞。偶尔开口,声音低低的,语气淡淡的,让你一个劲儿地懊悔自己太聒噪。美霓的学习成绩也很好,却又不张扬,虽然担任班上的英语课代表,却丝毫没有女干部的作风。

  美霓衣着朴素,却干净、整齐,她的书桌也比别人收拾得利落,她的包书纸上一笔一划地写着自己的名字,用的是淡紫色的水彩笔。

  还有,美霓是孤儿。她4岁时父母在车祸中双双丧生,她在姑姑家长大。

  谁都喜欢、怜爱美霓。美霓也对谁都很友好、礼貌。但美霓的好朋友却只有一个。整个初中时代,美霓只对她一个人露齿大笑过,勾肩搭背地说过些不着边际的梦话、疯话。那个人,就是我。

  我的座位在美霓的后排。初中3年,美霓乌黑的“马尾巴”一直搭在我的课桌上甚至课本上。我喜欢她发尾静静散发的淡淡香气。我为美霓的友谊骄傲。

  除了学习成绩与美霓不相上下,我的身上什么都不够好。我长得太健康,发育得过好,我似乎是班上第一个偷偷在运动背心下面穿胸罩的女生。我手臂上的汗毛太重,头发却总也留不长。我一高兴起来把牙齿笑掉了都浑然不觉,问题是我生起气来更夸张。还有,非常罪过的,我总觉得自己的家庭因为过于圆满而显得太平庸,自小到大,一直到临近初中毕业,我都没有遇到过一件“坎坷”的事情。

  中考前一个月,学校延长了每天下午的自习时间。吃过午饭,大家便不约而同地带着书本来到教室后面的丁香园。我和美霓并排坐在石椅上,互相提问笔记的内容。那些绽放着丁香花的温暖、安静的春日午后啊,那是我的少女时代最美的也是最后的记忆。

  男生是一群古怪的动物。令我们好奇,也对我们好奇。子健,一个高大、帅气、聪明、活跃的男生,有天午后的自习时间竟然爬到了丁香园的围墙上。他站在墙头,莫名其妙地唱起歌来。我们从丁香花间抬起头,欣赏又鄙夷。可那么好听的歌,他究竟是唱给谁的呢?

  歌声戛然而止,子健骄傲地扬起手臂,握紧的拳头猛地松开,一个不明飞行物突然抛了下来!

  哈!一条毛毛虫!!

  丁香花下炸响一片夸张的惊呼。女生们在花丛中仓皇躲闪。虫子落在了我和美霓之间,美霓只低促地叫了一声,便晕了过去。

  欺—人—太—甚!!我顾不得晕倒在石椅上的美霓,抓起地上的虫子向站在墙头的子健扔去!子健下意识地躲闪,失去平衡,一头从墙上栽了下来……

  后来呢?后来有什么好说的。美霓几分钟后醒了过来,康复速度之快足以令人怀疑她那戏剧性的晕厥的真实程度。子健却没有那么幸运,他在医院躺了一个月,万幸没有把脑子摔傻,但康复之后左腿却稍稍有一点儿跛。

  子健的父母通情达理,我的父母也是善良厚道的人,不过事情顺利解决还是多亏了子健一直强调,是他自己不小心掉下来的。他当然是因为爱面子嘛,他怎么好意思承认是被一个女生“闪”下来的?

  可坠墙事件的真实版本还是在校园里传扬开了。我成了男生口中的“女土匪”,而美霓呢,她还是病西施,永远惹人怜爱、痛惜。

  每次看到教室里子健的空座位,我的心里就充满罪恶感。我甚至想,为什么当时晕倒的人不是我?或者从墙上掉下来的不是我?!

  我不再去丁香园。我不再有笑掉牙齿的白痴表情。我不再和美霓一起去上学、一起去食堂、一起去厕所、一起放学回家。我甚至,不再和她说话。


  美霓依旧坐在我的前排,永远安适、恬淡。

  有一次我粗暴地将她散落在我桌上的发尾拨弄到一旁,她的身子一颤,可是没有回头。第二天,我发现,她把头发剪短了,特别短。

  我想我是怨恨她的。

  6年前 高中快要毕业啦

  我的高中时代在一所普通中学度过。父母和老师都认为那次坠墙事件给我造成了心理压力,影响了我的学习成绩。他们永远都不会知道我的数学试卷上有几块故意的空白。美霓顺理成章升入重点高中,子健虽然卧床一个月,但因为基础好还是以比较危险的分数与美霓升入同一所学校。

  我早料到结局会是如此,所以,如愿进入另外一所学校。我需要这种逃避和自我惩罚。

  我不和初中的任何同学来往。我在班上也没有任何亲密的朋友。我每天独来独往,勤奋读书,一刻也不肯让自己闲下来。

  我不可能去找美霓,美霓也不会来看我。起初,我还时常梦见她,梦见从前一些温暖的细节交替出现在陌生的场景中,可每个梦的结尾都会出现站在围墙上的子健,他抛下的不再是毛毛虫,而是巨石或炸弹。

  我在深夜里惊悚地醒来,咬着被角,无声地哭。

  后来,我便渐渐不再做这样的梦了,可也没有更轻松、温暖、美丽的梦出现。

  高二下学期的一天,我妈在街上遇见美霓的姑姑,两人站在路边很是攀谈了一阵。这也没什么奇怪,家有学子的长辈都是些爱搭话的人,没完没了地评说、比较孩子们的长处和短处,更何况我妈还惦记着打探点儿重点高中的教学方法。她们似乎没有提到我和美霓的友谊,也许在家长看来,学生是不需要友谊的,学生只需要学习成绩。

  据我妈回家转述,美霓的成绩依旧很好。她和子健一个班,子健的成绩也不错,只是男孩子总归是有些贪玩的,再加上腿上的伤……

  其实从我妈回家开口说第一句话起,我就开始心慌气短。我害怕听到他们的消息,又忍不住想听,但我妈千不该万不该提到子健的腿伤。我不等她说完,扭身进了自己的房间,“咔嚓”一下锁紧房门,趴在床上哭了起来。

  我哭得很有节制,我仍旧可以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临近高考,我开始盼望我妈能再次偶遇美霓的姑姑,我想知道美霓和子健的报考方向,然后再调整自己的方向。

  但我这次不会故意在成绩上“放水”。高考不同于中考,毕竟事关前途命运。好在大学很多,我们完全可以不撞上。

  我妈每天在家给我调制各种补品,她很少出门,所以没有机会偶遇美霓的姑姑。

  我的第一志愿报考了本市的一所大学,我妈担心报得太保守,我咬咬牙,回答说,稳妥起见。

  那些重点高中的考生们应该可以去更好的大学吧。

  2年前 大学快要毕业啦

  一定是命运对我的惩罚,还没开学,我就知道了美霓、子健和我将成为大学同学。这是一个坏得不能再坏的消息。我摔掉了手中的电话,电话那端是我们慈祥、热心的初中班主任。

  开学之前,我大病了一场。疾病使我丧失了顽强的意志,不然,我一定会选择复读一年。

  惩罚还在继续。美霓和我在一个系、一个班。报到那天,当我发现我们居然还被安排在一个宿舍时,我以无比强硬的态度坚决要求调换宿舍。

  理由?没理由!我给初次见面的辅导员留下了深刻的恶劣印象。

  整个过程,美霓一直静静地在一旁观望,一言不发。

  我曾偷眼打量她。她和我一样长高了,仍旧瘦弱,苍白,神情落寞。嗤——都什么年代了,还走悲情路线?我想让脸上浮起讥诮的笑容,可一定做得不成功。因为我看见她的头上还是留着很短的短发,跟几年前一模一样。我的心里一酸,眼睛就变得有点儿辣。我倔倔地把脸扭向一旁。

  宿舍没有调成。但我和美霓不说话。好在美霓几乎不住校,下了课就回家,无形中减轻了我的压力。


  倒是子健不计前嫌,开学后没多久就跑到宿舍来看我们。美霓没在,宿舍里其他的同学也出去了,我们坐在对面的两张床上,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还是子健没话找话,开口说的却是美霓。他说,美霓这次高考真是发挥失常了。

  我打断他,你呢?你的成绩不是也挺好吗?

  子健似乎没有料到我的问话,沉默了半晌,说,爸妈不放心我的腿,不想让我离家太远。

  你什么意思?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突然抬起头冲他吼了起来。我扯着嗓门质问他,是不是早就想来兴师问罪?!

  子健惊慌失措地看着我,一时间竟不知说些什么。

  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我无法控制我的嘴巴。我说,你还要我怎么样?!我说到和美霓的友谊,说到中考时的“放水”,说到那些沉重的噩梦,说到高考前的担心,说到开学前的卧病在床……我没想到我会说这些,我不想说这些,可是我控制不了自己。

  后来,子健站起身,走了过来。他轻轻拍着我的肩头,说,好了,好了,都过去了,那时候……咱们还都是小孩啊……

  也许是子健和美霓说了些什么,美霓开始主动和我打招呼了,我也就不能再装“酷”了。开始时两个人的神情都不太自然,慢慢地也就习惯了,不过也就限于打个招呼,问个课程表。

  美霓还是每天回家,宿舍似乎只是她睡午觉的地方,每天吃过午饭,匆匆上床,蒙头便睡,好像晚一分钟就要支撑不住了似的。我开始恍惚地担心,她的瘦弱、苍白背后可能真的有什么隐藏的病情。

  但我们毕竟不再是亲密的朋友,我怎么能乱猜测、乱发问呢?

  可还是有一些东西牵扯着我的视线和心灵。美霓上了大学便不再剪发了,她一定是想把头发再留起来啊。

  美霓的头发在一寸寸变长。似乎是非常自然的,从大二开始,每次打热水时,我都拿起美霓的暖瓶,水房的人太多,她挤都挤不上前。

  大三那年,大家闲极无聊,开始学习编织。美霓也不再午睡,靠在床上,一针一针织得非常仔细。她织得最好,第一件作品是一件淡紫色的毛衣,她把毛衣放到我面前,淡淡地说,按照你的尺寸织的,试试吧。

  大四那年,临近考试,我高烧不退一个人躺在宿舍里。美霓回来了,喂药、喂水,给我擦脸、擦手和脚。

  她的头发已经长得扎成了漂亮的“马尾巴”,她弯腰帮我掖被角时,发梢甩在脸上,痒痒的。那么熟悉的味道!我的泪水夺眶而出。

  美霓紧紧抓住我的手,眼圈是红的。她喃喃自语,多好啊……要珍惜啊……我说,美霓,我们一定要珍惜!

  她点头,笑得很凄凉。

  毕业前夕,子健正式跟我谈了一次。此前我们已经成为非常铁的哥们儿,所以我对谈话的内容毫无防备。

  子健说,我想毕业后尽快解决个人问题,有了安定的后方,才能集中精力干事业。

  我说,有道理。人选有眉目吗?

  子健说,有。

  我说,谁?

  子健说,就你吧,我想来想去,女生中跟你最熟啊!

  虽然有些意外,我还是答应了。我一直都忘不掉他16岁时站在围墙上大声唱歌的样子。

  1年前 青春快要毕业啦

  美霓没有参加我和子健的婚礼。毕业3个月后,她先天性心脏病突发,再一次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她的姑姑从她的遗物中找到写给我的一封信。她在信里说,原谅我作为你最好的朋友,一直对你保守这个不幸的秘密。我真希望可以像你一样健康、阳光地生活。我真为你骄傲。

  这是一封没有标注时间的短信。美霓是在什么时候写的呢?是我们丁香花下温馨的初中时代吗?还是我们刻意疏离青涩的高中时代?还是她紧紧抓住我的手喃喃自语“要珍惜啊”的大学时代?

  我是天下最蠢的家伙,可惜我自己不知道。


  美霓,若我说,我爱你,你能听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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