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的天空
我家门前是一条马路,马路那边是安时河,河边长着两排芦竹,河水东西流。
夏天的傍晚的河边是很惬意的,夕阳西下,变成橙黄色的,阳光透过芦竹洒在水面上,闪闪发亮。
河边偶尔有钓鱼的老头,洗东西的女人,以及我们。
我们来这边砍芦竹,磨光它们的表面,再在上面刻上名字,就成了各自的武器。我曾用红水彩笔在一根棍子上刻了“打狗”两个字,并用它在小伙伴的比试中所向披靡。小伙伴都想和我换武器,我不同意,当时我一直觉得自己会在将来的某一天成为一个很牛逼的人,就像电视里的大英雄,而一位大英雄是绝对不会出卖他的兵器的。
很多年后我看到北京奥运会的击剑比赛,惊讶地发现这就是我们小时候玩过的游戏,眼前猛然出现那些熟悉的画面,想起那些曾经倒在我棒下的人们,一个个早已不知所踪,顿时一阵伤感,一阵唏嘘。
那时候我们围在安子的周围,他是我们的老大,我们的一切娱乐活动都是他说了算。
安子不高不瘦,身体健壮,鼻子旁边有颗黑痣。
我们最经常玩捉迷藏,借助周围植物,建筑物来隐藏自己。二小和松子经常躲到人家平房顶上,顶着夏天炎热的阳光,一蹲就是一下午,像邱少云。
安子很会找人,没有他不知道的地方,找不到的人。
除了我。
每次我都等到安子认输,大声叫我的时候,我才从他身后出现,我觉得那样的出场方式很帅,像大古一样。我一直躲在安子家附近的一个小竹林里,竹林里很阴暗,旁边是个脏水沟,又脏又臭,所以一般他们都不会进去。某一天我被发现了,因为我看到竹林里的一根竹子上缠绕着一条很大的蛇,那是我至今看到过的最大的。我依稀记得那是一个傍晚,太阳的余晖洒在我脚下的泥土路上,我从竹林里跑出来,一边跑,一边哭,只要一看到条状的东西,就浑身打颤,怕得要死。
我最怕蛇,但安子不怕,他还抓蛇卖,因此他是我当时最崇拜的人,我一度想放弃成为一个英雄的梦,就像诸葛亮那样,做一个谋士,辅助安子。
小时候会没有理由地崇拜一些人,喜欢他们的善良和勇敢,冲动和鲁莽。我在家认真地研究了《三十六计》很长时间,我想这样也许就能成为一个合格的谋士了吧。
夏天的时间我们基本上都在一起度过,把身体晒的黑黑的,只有最后几天才闷在家里补做暑假作业。我妈妈不喜欢我跟安子他们一起玩,在妈妈眼里,自己的儿子都是美好的,善良的,容易被坏人诱惑。
我在别的家长眼里就不是好人,小时候不爱读书,总想些乱七八糟的坏主意,但这不意味着我没有理想,我始终坚信着某一天,我会成为一个牛逼的人。
妈妈不让我出去,我总是利用她午睡的空隙偷跑出去,妈妈总骂我,但不能阻止我。对于我来说,一起出去玩是一次集体活动,标志着我们很团结,是一件大事。可以跟父母撒谎,决不能对小伙伴食言,这是我的原则。
炎热的夏天总是有许多蜜蜂在到处飞,它们在树上建巢,巢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孔,每个孔里都会有几只小蜜蜂。安子说,蜜蜂巢可以做汤,很有营养,喝了可以变得强壮。安子说的话我们都信,因为他是老大。然后我们就开始沿路捅蜂窝。我们的战术是一个人先捅,然后赶紧跑,吸引仇恨,剩下的人再过去把它捅下来。
我做那个先锋,因为跑得快。我们捅了好几个蜂窝,安子给了我一个大的,他说,是因为我的伤最重。
我拿回家放在厨房里,妈妈说这个不能吃,是蜜蜂的屎做的,然后就扬起手,把它扔出了窗外,就像扔一坨屎,脸上满是嫌弃。
我含着泪,默不作声地走开,后来又一个人去偷偷地捡了回来,藏到了床下面。
在某个家里没有其他人的清晨,我把蜂窝泡在了热茶里面,然后一股脑地喝得一滴不剩。我感到了莫名的兴奋,丹田处仿佛有一股热气,心想着自己一定变强壮了,于是把家里拖车的轮子拆了下来,像举重运动员一样把它高高举起,像健美运动员一样摆出各种姿势。
后来妈妈回来了,看到了我的姿势,屁股肿了好久,像个胖子。
很热的时候我们还到河里游泳,但家长的胆子都太小了,所以我们一般都是偷着去。一开始我们都不会游,只有安子会,所以安子就教我们游。
由于害怕被家长发现,需要有人把风,我想主动承担这个任务,一是因为我怕水,二是把风的人可以抵赖,假装不知情地悄悄走开。但安子不答应我承担这项为人民谋福利的事业,他几次把我从岸边的草丛直接拉到水里踩在柔软的泥沙上,阳光照在水面上,上面的水很热,再往下是温暖的,最下面很凉爽。
我很怕水,但看到安子在身旁,我就不慌,那个时候我怀疑身边的一切,除了他。我常常想,是不是安子比我更像一个英雄。
安子游泳游得很好,还会花式的,我还看到过他一边游泳,一边大便的画面,美到不行,像只海豚。
我渐渐喜欢上了在水里的感觉,但心里总是有点担忧,我害怕妈妈午睡突然醒了,发现我不在,然后她一定发疯似的找我,甚至发动左邻右舍一起,那我就吊了。我还怕水里突然游过来一条蛇,咬了我一口,然后走了七步,就挂了。
我们的游泳生涯随着一阵禽流感的爆发而告终,伙伴们站在河边,看着河水上漂浮的死猪满目悲凉,安子冲安时河吐了一口口水,恶狠狠地说,草,真他妈浪费。
之后就再没一起在安时河游过泳。后来下了一场很大的雨,河水溢了出来。
一天,安子到我家玩,问我家里有没有塑料瓶子,我问,要瓶子干嘛,他没有回答,只是把我带到河边。
他说,塑料轻,可以漂浮在水面上,如果我们有足够多的塑料,那就意味着我们将会拥有一艘船,去很远的地方。
我说,人站在上面很重,可能会沉,那就死定了。
安子说,如果我们有足够多的瓶子,就可以出海,到外面闯荡,去不同的地方,我们回来的时候,所有人都会来迎接。
我的脑海里迅速浮现出大家都来迎接我的画面,威风凛凛,像个英雄。
我问,什么时候出发?
他说,船竣工的时候。
他嘱咐我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他不想带太多人上船,那样显得有点婆婆妈妈的。
之后的日子我们俩开始收集瓶子,整天徘徊于村里的各个垃圾堆,蹲点收集一切可利用的塑料制品。
随着收集的量逐渐增加,一些新的问题开始出现。我和安子站在瓶子堆成的小山前面,思索着怎么安置瓶子才能不被路边上的流浪汉窃取我们的革命果实。
安子突然说,我们开始动工吧。
安子转身,飞快地跑回了家,回来时手里多了一张图纸。安子说这就是我们要做的船。
我问他,为什么船头是尖的。
他说电视里都这样,肯定有它的道理,我们也这样做。
我和安子的工程持续了很长时间,我们就用从家里拿出来的工具慢慢做,每天的工作结束了,我们就把它藏在芦竹里面,安子说,好东西一定要藏起来。
一个月后我们的船就基本上完工了,我忙着在船上画上各种我喜欢的图案,安子安静坐在岸边,研究地图。
我问安子,我可以试一下船吗?
安子说,好。
然后我们俩抬起塑料船,扔到水里。
安子说,还是我来吧,如果你死了,我没法向你家里人交代,我死了,那就不关我的事了。
说完他就跳了过去,一开始他站在上面,然后小塑料船翻了,他就掉到了水里。
他没死,只是喝了几口水。
安子喝了几口水之后变得像个傻子。
我问他走不走,他摇摇头。
我叫他一起去吃麻辣头,他摇摇头。
我说你去死吧,然后转身就走,回头看他,他还是坐在河边上不停的摇头。
那之后没多久,村里面的小学被关了,我们都转到了镇上的小学,村里面变得十分冷清,而我的小伙伴们也被分到了不同的班,几乎不再联系。
生活总是表现得有点平淡,回忆时却能感受到不一样。
我最近一次见到安子是在网吧,他正戴着耳机玩英雄联盟,我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转过来,表情很惊诧,然后对我笑一笑,那是种尴尬的笑。
他在玩小鱼人,操作娴熟,走位飘忽,技能扔的很准,一看就是大神。
小鱼人说,就像游泳一样,踩在浪花上。
我找了一个空位置开了机,不然还能再做什么?我对旁边的二小说,不要慌,二十八级的大神,带你装逼带你飞。 赞 (散文编辑:江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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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后我看到北京奥运会的击剑比赛,惊讶地发现这就是我们小时候玩过的游戏,眼前猛然出现那些熟悉的画面,想起那些曾经倒在我棒下的人们,一个个早已不知所踪,顿时一阵伤感,一阵唏嘘。
那时候我们围在安子的周围,他是我们的老大,我们的一切娱乐活动都是他说了算。
安子不高不瘦,身体健壮,鼻子旁边有颗黑痣。
我们最经常玩捉迷藏,借助周围植物,建筑物来隐藏自己。二小和松子经常躲到人家平房顶上,顶着夏天炎热的阳光,一蹲就是一下午,像邱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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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我。
每次我都等到安子认输,大声叫我的时候,我才从他身后出现,我觉得那样的出场方式很帅,像大古一样。我一直躲在安子家附近的一个小竹林里,竹林里很阴暗,旁边是个脏水沟,又脏又臭,所以一般他们都不会进去。某一天我被发现了,因为我看到竹林里的一根竹子上缠绕着一条很大的蛇,那是我至今看到过的最大的。我依稀记得那是一个傍晚,太阳的余晖洒在我脚下的泥土路上,我从竹林里跑出来,一边跑,一边哭,只要一看到条状的东西,就浑身打颤,怕得要死。
我最怕蛇,但安子不怕,他还抓蛇卖,因此他是我当时最崇拜的人,我一度想放弃成为一个英雄的梦,就像诸葛亮那样,做一个谋士,辅助安子。
小时候会没有理由地崇拜一些人,喜欢他们的善良和勇敢,冲动和鲁莽。我在家认真地研究了《三十六计》很长时间,我想这样也许就能成为一个合格的谋士了吧。
夏天的时间我们基本上都在一起度过,把身体晒的黑黑的,只有最后几天才闷在家里补做暑假作业。我妈妈不喜欢我跟安子他们一起玩,在妈妈眼里,自己的儿子都是美好的,善良的,容易被坏人诱惑。
我在别的家长眼里就不是好人,小时候不爱读书,总想些乱七八糟的坏主意,但这不意味着我没有理想,我始终坚信着某一天,我会成为一个牛逼的人。
妈妈不让我出去,我总是利用她午睡的空隙偷跑出去,妈妈总骂我,但不能阻止我。对于我来说,一起出去玩是一次集体活动,标志着我们很团结,是一件大事。可以跟父母撒谎,决不能对小伙伴食言,这是我的原则。
炎热的夏天总是有许多蜜蜂在到处飞,它们在树上建巢,巢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孔,每个孔里都会有几只小蜜蜂。安子说,蜜蜂巢可以做汤,很有营养,喝了可以变得强壮。安子说的话我们都信,因为他是老大。然后我们就开始沿路捅蜂窝。我们的战术是一个人先捅,然后赶紧跑,吸引仇恨,剩下的人再过去把它捅下来。
我做那个先锋,因为跑得快。我们捅了好几个蜂窝,安子给了我一个大的,他说,是因为我的伤最重。
我拿回家放在厨房里,妈妈说这个不能吃,是蜜蜂的屎做的,然后就扬起手,把它扔出了窗外,就像扔一坨屎,脸上满是嫌弃。
我含着泪,默不作声地走开,后来又一个人去偷偷地捡了回来,藏到了床下面。
在某个家里没有其他人的清晨,我把蜂窝泡在了热茶里面,然后一股脑地喝得一滴不剩。我感到了莫名的兴奋,丹田处仿佛有一股热气,心想着自己一定变强壮了,于是把家里拖车的轮子拆了下来,像举重运动员一样把它高高举起,像健美运动员一样摆出各种姿势。
后来妈妈回来了,看到了我的姿势,屁股肿了好久,像个胖子。
很热的时候我们还到河里游泳,但家长的胆子都太小了,所以我们一般都是偷着去。一开始我们都不会游,只有安子会,所以安子就教我们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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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安子到我家玩,问我家里有没有塑料瓶子,我问,要瓶子干嘛,他没有回答,只是把我带到河边。
他说,塑料轻,可以漂浮在水面上,如果我们有足够多的塑料,那就意味着我们将会拥有一艘船,去很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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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他,为什么船头是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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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安子的工程持续了很长时间,我们就用从家里拿出来的工具慢慢做,每天的工作结束了,我们就把它藏在芦竹里面,安子说,好东西一定要藏起来。
一个月后我们的船就基本上完工了,我忙着在船上画上各种我喜欢的图案,安子安静坐在岸边,研究地图。
我问安子,我可以试一下船吗?
安子说,好。
然后我们俩抬起塑料船,扔到水里。
安子说,还是我来吧,如果你死了,我没法向你家里人交代,我死了,那就不关我的事了。
说完他就跳了过去,一开始他站在上面,然后小塑料船翻了,他就掉到了水里。
他没死,只是喝了几口水。
安子喝了几口水之后变得像个傻子。
我问他走不走,他摇摇头。
我叫他一起去吃麻辣头,他摇摇头。
我说你去死吧,然后转身就走,回头看他,他还是坐在河边上不停的摇头。
那之后没多久,村里面的小学被关了,我们都转到了镇上的小学,村里面变得十分冷清,而我的小伙伴们也被分到了不同的班,几乎不再联系。
生活总是表现得有点平淡,回忆时却能感受到不一样。
我最近一次见到安子是在网吧,他正戴着耳机玩英雄联盟,我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转过来,表情很惊诧,然后对我笑一笑,那是种尴尬的笑。
他在玩小鱼人,操作娴熟,走位飘忽,技能扔的很准,一看就是大神。
小鱼人说,就像游泳一样,踩在浪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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