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竹笋

今年三月下旬,家新叔又从老家曲溪托人给我带来南竹笋,粗粗壮壮两大根,怕有二十多斤。剁个腊猪蹄,熬了汤,把笋子下了吃,脆生生,兼着腊肉的醇香和新笋的清香,怎一个“爽”字了得?家新叔,当然是与我父亲称兄道弟的父辈。他为人善良,和蔼可亲。最喜欢的是一口酒。他勤劳,居处自然条件也好,清一色的油砂地,土质疏松肥沃,什么都产,什么都丰产,而且极易做作,衔管烟的工夫,两三分地就耙松了,播种了。就连大集体时,他们那里的生活也不差。因此,他喜欢的那口酒总是有保障的。他喝酒是海量。你到他家喝酒,不喝好是不会让你放下杯子的,他在你家喝酒,你给他斟酒时,他每次都说:“慢点,莫把酒弄洒了,酒是粮食煮的,不能抛洒。”但从不会说“喝不得哒”之类的话来。当然这都是在亲戚好友或邻近的家里,在另外的地方,他自然也会客套。我家和他家是邻近,都住在曲溪边上,但一个在南,一个在北。中间隔着曲溪,用我们土家人的话说,是“对门处户”。两家站在稻场边不用大声就能说话。曲溪沿溪两岸的乡邻都是很友好很和睦的,谁家起楼造房,总要去帮个忙,谁家老人“百年”了,大家听到“掉气铳”响,都会放下手头的活计去帮孝家料理老人的后事。哪怕是忙上火焰山的当种当忙季节。家新叔的几个孩子和我差不多大小,儿时我们都是在曲溪溪里摸鱼的伙伴。暑假里,下溪摸鱼是我们的主要功课。摸鱼时,需要合作,如碰到了大石头下面的“鱼洞”,成群的鱼在手边碰来撞去,心里痒痒的,但一个人就是没有办法把鱼抓出来,因为鱼洞是穿的,有的甚至“四通八达”,弄得不好,鱼儿就逃走了。这时,我们就合作,许多双小手一起来堵住鱼儿逃跑的路,然后把鱼儿一个一个抓出来。最后大家一起来分享劳动成果。有时,我们把鱼提回家改善生活。但我们几乎天天下溪,每天都要弄鱼吃,大人就舍不得家里那几块必须按计划食用的腊肉了。于是,我们就把鱼去掉内脏,塞上小石子,卖给经常向老师告我们状,说我们踩坏了他种的小菜的茶站工作员。然后用这半卖半骗得来的钱,买玩具,买糖果纸炮,买自己想要的一切。我们最后一次下溪摸鱼,是我们都已经长大成人的时候。二十六年前的农历五月十七,我和妻子相识了,那天她第一次到我家去,招待方面父母虽然做了充分的准备,但我觉得总少了曲溪溪里的山白甲鱼是个缺憾,因为我爱人是清江边的,经常吃鱼,我要让她知道,我这里也有鱼,而且比你清江里的鱼还要多,还要好吃。我站在稻场一声喊,家新叔的两个儿子就和我同时下溪了,我说:“今天,是你们嫂子过门,要帮我摸两斤鱼。”二话不说,我们三人开始下水,个把小时,就用柳条穿了两大串,最后我邀他们去我家,他们说:“等你把嫂子娶回来我们再去喝酒!”至此,我们这群儿时的摸鱼伙伴为摸鱼这事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但我们的友谊还在继续。我在老家曲溪教书时,工作之余,不是我到他们家喝酒,就是把他们请到我家里。在一个星期天,家新叔的大儿子打到了好多只斑鸠,炖了一大火锅,喊我过去喝酒。我们摆开架势,要大喝一场,喝酒的中间,附近的酒友闻讯赶来尝鲜,人越聚越多,一个十斤的酒壶很快就空了,大家正在为正喝到兴头时没酒了犯愁时,只见家新叔慢条斯理地站起来,走进里屋,提出一个五十斤的大酒壶,吩咐他大儿子给大家满上。那天晚上,大家都喝醉了。小偷乘虚而入,把他稻场边上一根三尺多粗的杜仲树皮全刮了。当时,杜仲皮行情看涨,别人出了高价,家新叔也没舍得买,他说先放在这里,为老来喝酒存点酒钱。没想到让小偷占了个便宜。到现在,一讲起此事,都还哈哈大笑。后来,我被调到现在的学校工作,过了清江。虽然也还喝酒,量也还不算小,但平时基本滴酒不沾了,只是在昔日的酒友中吹吹“无瘾无量”的牛皮罢了。但我没有忘记我的喜欢喝酒的家新叔,每年的礼尚往来中,橱柜里时常有几瓶好酒,遇有熟人回曲溪,我就托人给家新叔带几瓶去。家新叔也渐渐老了,退耕还林时,他把自家的责任田里栽了许多南竹,如今已经成林了,每年春上,都可以掰许多竹笋。他也惦记着,笋子出来时,总要给带给我一些,让我尝尝鲜。我想:以后,我还会给家新带酒回曲溪,不是因为他没有酒喝,他现在生活很富裕,儿女都孝顺,有喝不完的酒;家新叔也还会给我带来鲜嫩嫩的春笋,不是因为我吃不到春笋,其实我到市场卖到笋子也很方便。因为我们需要享受的东西不在物质方面,而是地道和淳厚的乡情和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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