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漆漆的编年史

  24年前,我初一,漆漆初三。
  
  我和漆漆认识。因为她形影不离的好朋友蓓蓓当了我们初一新生的寝室长。老师说这些来当寝室长的大姐姐都是挑出来的最优秀的学生,让我们好好向她们学习
  
  我成了漆漆和蓓蓓的小跟班。去教室的路上,去食堂的路上,回宿舍的路上,一遇到她们,我就凑过去跟在她们身边,听她们欢笑着谈论她们那偷偷留宿女生宿舍的英语老师,听她们说她们班上哪个聪明的男生又考了高分,听她们说“开黄腔”的英语是“openyellowgun!”。有时我也和她们讲讲我不开心的事情,他们总是一副过来人的语气,大抵是我遇到的事根本就算不上事,一切便云淡风轻。漆漆安慰我时,总是满脸漾着笑容,一撇嘴说:“管它呢,反正……”
  
  我和漆漆很熟了。我经常在熄灯铃响前的那段时间去她们寝室。记得有一次我去她们寝室,看到漆漆趴在上铺看着英语课本。她看到我,就让我过去,说讲故事给我听。我站在她的床边(上铺挺高呢),仰着头听她先用英语念一段,又再翻译给我听。虽然那些英文我没听懂,但翻译后的故事我听得津津有味,直到熄灯铃响,才有点不舍地离去。
  
  学校举行广播操比赛,漆漆把她的白裤子借给我。在宿舍里试穿,我一身的白衬衣白裤子白帽子,漆漆看到一个劲夸我帅,就拿了相机给我拍照。我靠在走廊尽头的窗边,漆漆蹲着给我拍的全身照,显得我很高大。
  
  23年前,我初二,漆漆高一。
  
  我不再是幼稚的初一新生,漆漆那个年级也多了很多新人,我们都认识了一些新朋友。我还是喜欢和她们凑到一起玩一起聊天。
  
  有一天,在食堂吃好晚饭,大家一起往教学楼走。不知怎么就提到手劲。然后我就逞强地要和漆漆比手劲。我捏疼了漆漆的手腕。她的脸上不见了笑容,眼睛红红地含着泪。我有些内疚,却不好意思说句对不起。
  
  22年前,我初三,漆漆高二。
  
  我在初中校区,她在高中校区。每个周六回家,我们的校车会到得早些。我站在家中朝马路的大台子上,经常看到漆漆从火车站坝子高高的斜坡走下来。我招呼她一声,她抬起头看我,微笑着向我招手,然后渐渐走远。周日返校的时候,大家一起在火车站坝子等车,有时聊两句,有时只是微笑着打个招呼,然后登上各自的校车,他们向北,我们向西。
  
  21年前,我高一,漆漆高三。
  
  我经常在休息的课间爬上两层楼去到高三那层,和走廊上休息的漆漆他们聊天。一个停电的夜晚,当大家倚着栏杆说话时,突然黑漆漆的教室里传来一个男生凄厉的声音,他在唱“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把我们吓了一跳。漆漆说:“真想也这样吼上几句,发泄一下!”我感觉到一向开朗乐观的漆漆有些压抑沉闷。
  
  又可以一起乘校车了。有一天从校车上下来,路边的店里放着《大约在冬季》。漆漆说这首歌真好听,写得真好。我说我不喜欢,我认为相爱的人不应该说离开
  
  有一天我突然跑到漆漆家,她很惊讶也很高兴地接待了我。聊了些闲话,我从她家借了本写对联的古书。很喜欢那本书,几乎想占为己有,不想还了。可是又不得不还,只好用笔记本全部抄了下来。
  
  20年前,我高二,漆漆大一。
  
  我的功课日渐紧张,校园里却再也没有大姐姐们可以和我聊天了。漆漆她们给我写信,给了我很大的安慰。而我在周六回家以后,总是站在大台子上翘望着火车站坝子的方向,期待着看到漆漆。漆漆一封信里说她的室友也把她的手腕弄疼了。她给室友讲我也曾犯过同样的错误。我不知漆漆是怎么说起我的,竟然说得她的室友写信来想和我认识做朋友。
  
  19年前,我高三,漆漆大二。
  
  我在给漆漆的信中诉说着高三的苦闷,漆漆在回信里畅快地描述她逃课、出游、坐火车逃票的自由生活。那是多令人羡慕啊。
  
  18年前,我大一,漆漆大三。
  
  我在信里描述我的大学生活,觉得不如她曾描述的那样精彩纷呈。漆漆却说虽然觉得“百无一用是书生”,还是想静下心来读书。寄来的照片中,漆漆穿着红色衣服,身后是白雪皑皑。
  
  16年前,我大三,漆漆工作了。
  
  春节回家在路上偶遇,漆漆说起工作的情况,说起其它几个大姐姐的情况。
  
  15年前,我大四。
  
  我写信问漆漆关于工作的选择,她说有机会还是到外面闯闯吧。
  
  7年前,通过网上同学录,找到了漆漆的邮箱地址,发了封邮件联系。
  
  漆漆很快回复我几张超大的照片,是她几个月大的儿子,光溜溜着占满了屏幕,抱着儿子的漆漆笑得灿烂开怀。我说:你不怕你儿子以后怪你侵犯肖像权啊?漆漆回复到:“管它呢,反正……”
  
  5年前,和漆漆在老家偶遇。
  
  春节回老家,在楼前的马路上看到漆漆。刚打了招呼想聊几句,漆漆就不得不匆匆告别,去追她乱跑的儿子。
  
  2年前,我在外地。
  
  我和漆漆说我回老家了,曾给她发过短信。后来才发现记下的手机号码少了一位。漆漆恨恨地说:“你怎么这么笨啊?!手机号少一位都不知道?!”
  
  漆漆说:“你什么时候回来啊?回来我们聚聚。”
  
  1年前,我在外地。
  
  漆漆说:“你什么时候回来啊?一定要来找我,手机号别再记错了。”
  
  漆漆说:“你暑假要回来啊?我们一起去旅游吧。丽江不错,西双版纳也不错。”
  
  今年,我要回老家了。
  
  漆漆说:“你回来的日子定了没?”
  
  漆漆说:“你真烦人,我可是推了探亲假等你呢。”
  
  漆漆说:“我中午过来接你,晚上聚。”
  
  漆漆说:“把你朋友带上,把女儿带上,一起玩啊,大家认识了就会熟了。”
  
  漆漆站在车边,朝我挥手,灿烂的笑容和24年前一样。
  
  漆漆说:“好多往事我都不记得了。”
  
  漆漆说:“你能吃辣的吗?这个不是很辣。你多吃点鱼。”
  
  漆漆说:“你们说的事我怎么都没印象啊。”
  
  漆漆眼里有新奇也有遗憾。漆漆不停地把我的碗盛满。
  
  时光荏苒,有这么多的深深浅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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