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情依依

  别情依依      结束三年知青生涯,我就要离开四队了。      那一夜,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想当年老队长把我领进生产队的情景,想社员们对我的照顾,想这几年自己走过的路。      悠悠往事电影般风起云涌扑面而来,便觉得今天夜里,有好多事要想,可理不出头绪;有好多事要做,却无从做起,有好多东西已经意会,苦于无法言说。      知青屋是这般的静穆,月光透过窗户银银地照进来,只有星星眨着眼睛。      天刚蒙蒙亮,我就推开了门。忽地扑棱棱一声怪叫,吓得我出了一身冷汗,原来是屋檐下几只蝙蝠在飞。      晨曦中,我想到处走一走,再看一看这一方热土……         一、乡间路      这是一条老队长将我领进生产队的路,是我穿着布底鞋走过了千百遍的乡间小路,今天踏上它,却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耳边萦绕着大队长朱福棋的话:“原先你的名额是下放到二队,可一看你的档案,人家不要了。我只能找来杨妙根,想和他商量。可他知道你的出身后,只有一句话‘父亲是右派,小孩有什么过错吗?’这个知青我要了!’      队长五十来岁,中等个,黧黑色的圆脸,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身板硬朗,像一座黑铁塔。      他见我第一面,只对我说了一句话:“四队欢迎你,      也需要你这样有文化,有知识的青年。”      一路上,他在头里走,步履稳健,我紧随其后,不知道他是在想问题,还是他天生不爱说话,我们就一直这样走着,谁也不说话。      可他当着全队社员介绍我,声音却铜钟般洪亮:“知青,就是有文化、有知识的青年人,大家要尊重她,爱护她。人家的父母把孩子交给了我们,伲要像对自己的小囡一样……”一种情感,从未有过的情感包围着我,朴实无华,可落地有声,声声打动了我。素昧平生,却了无距离,“相识何必曾相逢”,泪情不自禁地涌出了眼眶。就是多少年回忆起,还是感怀的不能自已,好像怀念着什么,好像珍惜着什么……      老队长是这么说的,大家伙也是这么做的。      自从老队长把我领进这一方土地,朴实的农民就以原野般广阔的胸怀接纳了我。他们对我充满信任,没有一丝怀疑,没有一点疏离。我深深地感悟到了一种由心而发的,人与人之间那种不需防范、坦诚相待的融洽,他们坦荡和淳朴净化了我的灵魂。      我的脚给插秧机轧伤后,社员们有的给我送来了小老鼠油(才生下来的小老鼠熬成的油,据说是治疗损伤的土办法),有的送来了红枣活血,有的还送来了虎骨酒,平生滴酒不沾,可那时我的心已醉了。只要听说哪个东西对疗伤有利,乡亲们就会想方设法去搞,对我的关心和照顾,真的就亲如一家人,就是现在想起这些往事,我还会热泪盈眶。插秧期间,本来人手就特别紧张,可每天队里都用拖拉机送我到张家浜(浦东治跌打损伤最好的医院)治疗换药,她们把我背上背下,汗流浃背。      母亲对老队长说:“你不要让大伙跟着小群忙了,我们自己能行的,我就怕为难了你,小群给队里添了麻烦,我心里也实在过意不去。”      “你的话说远了,不要这么想。小群是为队里受的伤,大伙儿看到她咬着牙,疼得脸都变了色,汗流湿了头发,却没喊。社员们都说她好象不是城里的,一点不娇气。队里没特意组织,可大家就自发地排了班,像龙英,红珍,都是插秧能手,你换她下来,她还不高兴,还生气。队里两个拖拉机手,争着要送小群。有一天,龙发的拖拉机要送队里的菜,时间有冲突,他请别的拖拉机手帮忙,自己却踩着三轮车准点送小群去换药。从这些事,我看出来了,大家是真正地喜欢她,你就放心吧。我做队长的除了给他们记工分以外,已不需要再说什么……”      一个差点连修地球的资格都没有的“狗崽子”,面对这些淳朴的乡亲,面对浓浓的乡音,面对厚厚的亲情,我久久不能平静。      我真正留在四队的日子,满打满算加起来也不过半年,可我一直生活在这种于无声处的关怀里,融入在鱼水难分的深情中。那是一片生命的净土,那是一方世外桃源,那是我生命中最简单、最无忧无虑的一段快乐时光。      今天,我要沿着这条路走出去,走向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开始未来人生。而乡间小路带给我的,是永远的本色,永恒的清新……      二、自留地      这是生产队分给我的一分自留地。   在这里,我看着菜秧露头,看着黄瓜开花,看着长豆爬藤,看着茄子挂果,看着包菜卷叶……      在这里,不经意之间我还曾看到了难以忘却的一幕:那是一个晚霞满天的黄昏,放工后,我扛个锄头到自留地锄草,老远就看到自留地边的大路上围着一些人。当我赶到时,正好看见九队的哑巴,把一条小黄瓜放在我的黄瓜架上,而她正大口地吞噬着另一条新鲜的黄瓜。人们七嘴八舌,我基本知道了才发生的事情。      原来,九队哑巴路过此地,她顺手就在路边我的自留地摘了一条黄瓜解渴。碰巧让老队长看见了,他打着手势告诉哑巴,不许她以后在知青的自留地里动任何东西,否则要将哑巴交给她的队长,好好教育。      哑巴急了直跺脚,张着嘴巴,打着手势。      老队长拉着她,哑巴吓得两眼发直,不知道老队长要怎么发落,使劲挣脱。      老队长拽着哑巴来到自家的自留地,摘下一条最大的黄瓜给她。并告诉哑巴,以后想吃,可以到他的地里摘。      祥宝笑着说:“今天哑巴吓死了,队长从没有这么认真过。”      我看着哑巴,她头微微低着,两只手都不知往那里放,眼角的余光中有一种胆怯。      尽管我知道,自留地里收获的瓜果总比生长的要少,婶婶们也告诫我,不要种可以生吃的瓜果,因为我的自留地离大路最近。瓜果可以采摘时,我总有些舍不得,心里想,再等一天吧,到了第二天,第三天,我还是对自己说同样的话。      一旦看不到成熟的瓜果,知道是被人偷了,心里还是有些难过,有些失落,但没有怨恨。我想结多了,人家吃不了,我就能看到“瓜熟蒂落”这么一个完整和辉煌的孕育过程,但一直没能如愿。可我还傻傻地坚持种,那是因为我喜欢看每一种蔬菜和瓜果不同的生命里程。在这小小的一分地里,我能看到春夏秋冬不同的姿态,体会作为庄稼人的辛劳,品尝一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栖的田园人生,这才是最有乐趣的,其他都不重要。在耕耘与收获的交替中,我希望自己成为真正的庄稼人,而不是一个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的过客。      想到这里,我对哑巴挥挥手:“你走吧。”      看来哑巴是懂了我的手势,她先是一愣,然后给我鞠了一个弓,就飞快地逃离了。      说来也奇怪,打那以后,我的自留地里不管种什么,生长的和收获的天平,基本能划上等号。      每天放了工,我都会去自留地,即便是下雨,也不例外。小小一分地,圆了我一个又一个绿色梦,我仔细观察了不同的蔬菜和瓜果,开花、结果、落叶,走过生命成长期、辉煌期和衰退期,带着四季的痕迹,姿态翩然,色彩繁复,塑造着一种种变动不居的美,衬托着人的心境,让你产生一种舒适而平静的心情。那份愉悦,那份收获,也许只有自己能体会……      三、池塘边      轻纱般晨雾笼罩着生产队的一汪池塘。      早起的鸟儿在柳枝上鸣唱,有一只白鹅和几只鸭子,悠悠地向此岸游来。      我驻足这里,记忆中呈现的却是另一番风雨景象。      很久前的一天,我看了一夜的更,老天刮了一夜的风,还下了一夜的雨。天刚亮,雨还未驻,我回家路过池塘,池水比往日满多了,荷叶狼藉着,有的已破碎,有的浸沉水里。      突然,听见一声尖叫,是那么凄楚。我抬头望去,见一只胖乎乎的小鸟,羽毛还没丰满,却一缕一缕湿帖在身上,正站在一片荷叶上鸣叫。那荷叶载不起它的负重,慢慢沉下水去,小鸟惊恐着,扑闪着翅膀,飞跳上另一片荷叶。      那荷叶动荡不安,小鸟摇摇晃晃,又跳到另一荷叶,但立即就沉下水,水淹没了小鸟的腹部,它一声惊叫,溅起一团水花,又落在另一片荷叶,斜着身子,酥酥地颤抖……      我心急如焚,在池塘边四处寻找可以救它的东西,可一筹莫展。我望着可怜的鸟儿,也许无助的它已支撑不了多长时间。我不想离去,可又不忍心看到自己不愿看到的一幕。我呆呆地站在岸上,恨自己无能。      突然,岸上伸过一根长长的竹竿,竹竿那头绑着捞鱼网兜,连鸟带荷叶一并兜起,小鸟得救了!我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好感激这位小鸟的救命恩人。      “怎么是你!老队长。”我有些惊讶。      “昨夜的雨,我担心队里的低洼地泡水,还真的就泡水了。我就在这里挖土、开口、放水。忽听见鸟儿的求救声……”他边说边取出一块干毛巾,轻轻地试去小鸟身上的水,然后将它放在柳树上,小鸟扑棱着翅膀,跳下来,钻进一丛毛柳里不见了……      我和老队长接触不多,他平日给我的印象,就是一个忠厚的庄稼汉,一个一呼百应的领头人。      池塘边这一幕,我看到了在老队长那粗旷的外表下,包裹着一颗同样珍爱生命的热心,掩埋着似水的柔肠。这份真诚和细腻的情感,使我对老队长有了新的了解。我看到的不再是一个庄稼汉五大三粗的平面,而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立体形象。      老队长的身影悠悠远去了,并悄悄地消失在雨帘里,可他的声音还徐徐地浮动着……      我蓦然有些醒悟了,刹那间感觉到了我的幼稚,我的浅薄,我的可笑,一股热辣辣的东西涌上脸面。      这件事,让我重新审视自己对庄稼汉群体的认识。在我潜意识里,觉得农民生活就是那么简单,端起大碗就吃饭,倒在床上就睡着。情感也是这么简单,什么也不思,什么也不想,根本无法和他们进行深层次地沟通和交流。      其实,这是我认识上的一个盲区和误区。庄稼汉有庄稼汉的情感,就看你怎么去发现他们鲜为人知的一面,捕捉他们心灵深处闪光的东西,感应他们朴实无华的精神世界。读懂他们后,你会觉得自己的浅薄和无知,可笑的恰恰是自己那潜意识里小资产阶级所谓“清高”……      四.看夜      我来到了大田旁竹棚里,望着原野,想起了插队以后第一次看夜。      刚吃过晚饭,我就来到了竹棚。这个大竹棚共有四、五十个平米,竹子的底、竹子的顶、竹子的腿、竹子的围栏,里面还摆放着两张竹子的床。生产队每天晨会在这里开;歇晌,社员们就近在这里聊天;夏天,人们喜欢在这里纳凉;大雨滂沱,过路人在这里躲雨。瓜果成熟季节,生产队就安排人在这里值夜。      竹棚东边,一条南北方向的河,水清清的,河边长着柳树和芦苇,还有一些绿色灌木。      看更还人没到,我顺着河岸往北走。      初夏的晚霞,把河水染成了桔红。      那弯弯的柳树腿上,坐着一个钓鱼人,草帽把脸全盖住了,一只蜻蜓悠闲地停在那帽沿上。      我悄悄地走过去,他纹丝不动,钓竿横在那里,已有几条黑脊梁在啜钩上的小蚯蚓,那浮子就微微激动,像落下的一团芦絮,又像冒上来的一眼水泡儿。那人还是没动,我急了:“钓,快钓啊!”      他终于转过了头,是雪琴师傅的丈夫彭相春!      “怎么是你?”我很惊奇。      在公社当秘书的他,眯起一双小眼睛,风趣地把疑问号又还给了我:“怎么,新来的和尚想赶出庙主?”      “严重了,哪敢?”      “这还差不多。说说今天怎么跑这里来了?”      “今天我值夜,可其他的人还没到。”      “谁说人没来,我不是吗?”      “你?”      “雪琴师傅有些不舒服,我就来顶她。一来想钓几条鱼,给你师傅补补;二来也想让这里轻松轻松。”他指指脑袋。      他从帆布包里取出小板凳,示意我坐下。而他自己,又那么一动不动地握着钓竿,像一尊佛像。      晚霞落在河里,水草浮在云间。      不一会儿,我又隐隐约约看见那黑脊梁在浮子周围晃悠,可相春依然没拉那钓竿,浮子静了一下后,又微微颤动了。我又有些沉不住气,刚张开嘴,却把话咽了回去。一份静寂、一种无人境界,对文人来说是很难得的。我想,相春此刻手指上的脉搏已经流传到钓竿上,而思想呢,在水里沉了……      天渐渐暗了,一群水鸟斜着翅膀飞下来,落在河里,水面立即混浊浊的。水很灰,黑脊背的小东西再也看不清了,我用土疙瘩驱散了游泳的水鸟,偏一只不去,又飞来一只,双双在那里叫着。      “不要惊扰了它们。”      ……      我们回到竹楼,雪琴师傅也来了,她带来的绿豆汤是今晚的夜宵。      她让相春回去,说自己看夜没问题。      雪琴师傅比我大不了多少,她是回乡知青,皮肤细腻而呈灵光,如竹的肌质。虽身怀六甲,脸上有了蝴蝶斑,可仍然没影响她的美丽。      我跟着她,她教我干各种农活。      她干活不快,但很有质量。她说话时总含着笑,有一种亲和力,特别是她那声调有竹音的清律,秀中有骨,碓中有韵,说什么都好听。我喜欢听她说话,我俩只要在一起,就有话说,没完没了。      今夜,更不会例外。      我们聊着,聊着,相春回来了,他帮我们燃起艾草驱蚊。      我们聊着,龙发路过此地:“两个人又在咬耳朵,讲高一点,也让我听听。”      “既然是咬耳朵,就不想别人听,你走远一点。”雪琴开着玩笑。      “我就不走了,相春哥,咱俩也听听她们的悄悄话。”说着他就坐下。      “今天你也看夜?”      “是看夜,还是打狼哪。”相春笑了。      雪琴嗔怪丈夫:“人家不懂,你好好说吗?小群,别理他,看夜最多就两个人。”      ……      月亮正要出来,就在草坝的那边,一个偌大的半圆。那是半团均匀的嫩黄,嫩得似乎能掐出水来,洁净净的,没一点儿晕。      我和师傅走在头里,相春和龙发就像护卫一样紧跟着。      番茄像一只只红红的小灯笼,结在藤蔓上。      黄瓜一根根带着刺,绽着花,挂在竹架上。      菜瓜一个个,嫩黄嫩黄的,掩映在满地的绿叶中,随风飘来一阵阵馨香。黄金瓜熟了的特殊香气,漫过鼻子,漫过原野,好诱人哪,撩起了人的食欲。      我突然有这么一个很奇怪的念头,也许好多人本意不想偷瓜,偶尔路过瓜田,经不住瓜香的“诱惑”,才失手。      为我这个强盗逻辑,雪琴师傅笑的差点摔倒,相春和龙发也笑得前仰后合。      “感情当小偷还是体验生活?”      “你是不是也想失手一回?”      相春和龙发的话,把我也逗乐了。      旷野里,荡漾着一片笑声……      月儿起来了,露出一张银白的圆脸,悄无声息地瞧着我们。      龙发回家拿来牌,我们在竹楼里打着四十分。      月亮升上了半空,撒下一片清辉。      龙发娘找来了:“这么晚了,你明天还有事,该回家了。”      “我这么大的人了,你还整天瞎操心。和相春哥难得聚聚,你先回去吧。”龙发连推带哄把他妈支走了。      月亮跟着我们一起巡逻。      回到竹楼,雪琴师傅把绿豆汤分给我们。      龙发把一个好大好大的红番茄放在桌上,对我说:“你还没尝过四队的抛面(放在箩筐表面)番茄,菜市场上的一等品,是什么滋味吧?”      我点了点头。      “那你就尝尝。”说着就把番茄递了过来。      我想,这是从大田里采来的?值夜人怎么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      在我发愣之间,他从裤子口袋里又掏出两只黄金瓜:“你不是说瓜香的诱惑才失手,该不为过吧?”      “龙发,这不好吧?不要破了队里的规矩。”雪琴说。      “那你能让它们再长到藤上?再说我是替生产队招待远方来的客人。”龙发将了雪琴师傅一军。      相春取出钥匙链上的水果刀,两只黄金瓜破成四瓣:“来,每人一份,不吃也浪费了。”他带头先吃。      脆脆的声音,像嚼萝卜干,真好听,我喜欢听。      甜甜的香瓜,尽管味道很诱人,可我的心里很不踏实,这毕竟是偷来的。      相春说:“傻丫头,不想那么多,明天我去找队长,违反了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该赔的赔,该受处分受处分。你就把心放在肚里,好好的品尝,不要辜负了人家一片好意。”他刻意调高了“人家”两字的音量,并朝着龙发挤了一下眼。      我啃完了香瓜,吃完了西红柿,还喝了一小碗绿豆汤,那时候,我真的很能吃。      夜深了,相春让雪琴师傅和我在竹榻上睡一会儿:“一个时辰后我会喊你们巡逻的。”      我闭上眼睛,慢慢地闭上了,感受那月光爬过我的头发,爬过我的睫毛,月脚儿轻盈,使我气儿也不敢出,身骨儿一时酥酥的痒……      睁开眼来,我还有些迷糊,可东方已透出鱼肚白,我一下坐起。      师傅和相春看着我,笑了……      五.叫“姆妈”      我沿着当年看瓜果的路线走着,看着,身后传来队长夫人的声音:“小群,老队长叫你今晚到家里吃饭,小国弟烧菜,你几个出嫁的姐姐也都回来。”小国弟是她的小儿子,乡里乡亲的红白事都找他掌厨。      “哎,姆妈,你忙去吧,晚上我一定去。”      望着姆妈远去的身影,我想起了第一次喊“姆妈”的那份尴尬。      我的师傅是杨雪琴,可她已身怀六甲,行动不很方便,队里为照顾她,常派一些轻松的活儿,有时她身体不适时也需要在家休息。于是师傅不在的日子,我干活今天分到这个组,明天分到另一组,总欠一份相对地稳定。      于是雪琴师傅她就找队长妻子,和她商量此事:“姆妈,我不上工时,小群跟着你,行吗?”      “我们组的活儿相对重一些,怕累了她。”      “这没问题,她能吃苦的。”      “你愿意吗?”队长夫人问我。      我点点头,只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      聪明的雪琴师傅对我说:“你就叫姆妈吧?”      “叫姆妈?”在我心里,母亲只有一个,怎好轻易称呼?      师傅看出了我的疑虑:“队里同辈的都称呼妙根家,小一辈的都叫姆妈。”      既然这样,我也只能跟着喊,可自己心里总觉得别别扭扭的,挺尴尬的。为什么不能叫阿姨呢?      我憋了好一会儿,才像鹦鹉学舌般生硬地叫了声“姆妈。”      而她则“哎”应得很高,也很自如……      这个组的活儿,鉴于男活和女活之间,拿的工分也是鉴于两者之间。对于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我,真的是比较重了。每天回去,饭都不想烧。累得躺在床上,觉得哪儿都不对劲,哪儿都疼,手没处搁,腿没处放,浑身像散了架。一个人望着天花板,流着泪,不知这种接受再教育的日子何时有个尽头?      担粪浇地,她总把粪桶靠近自己。      我把绳子拉过来。      她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锻炼也该慢慢来。”她把绳子又拽了过去,而且靠她更近。      即使这样,我肩膀也被磨破了皮,血淋淋的。再担时,痛得情不自禁地缩了缩脑袋,我就换一个肩膀。      而姆妈每次都把粪桶靠近自己,几乎脚步都迈不开了……      为了防止紫外线和风,队里大大小小,男男女女都像电影《地道战》围块毛巾,这一点我一直没能入乡随俗。我觉得那样太丑,姆妈说:“细皮嫩肉,大太阳会烤焦皮的。”实际上,我也真的没怎么晒黑。      可到了割茭白的时候,脸就被划出一道道红印,姆妈就强迫我围上她的头巾:“你呢?”“老脸皮厚,交瓜叶已划不动了。”可半天下来,她的老脸没少“添光加彩”。      于是,她从队长那里知道哪天要割茭白,她就一定会提前给我多带一块头巾,以免再“惨遭厄运”。      每天歇晌,她都会给我带来点心。干活离她家近时,就拖我去喝一碗大麦稀饭,渐渐地也就形成了习惯。      瓜儿成熟时候,我和她曾经看过一次更。她知道我胆特别小,尤其是怕癞蛤蟆,她就走在头里。      平时,经意和不经意刮过耳朵的,都是对于姆妈的赞誉。她是队长夫人,可从不以此自居,却比别人多吃苦,多受累。她大字不识一个,但她却懂得以自己默默地行动,去支撑丈夫头上那一顶“乌纱”、那一方蓝天。      我的自留地就在队长的屋后,什么季节该种什么蔬菜,姆妈都会提醒。她在自家地里浇水,施肥,就帮我做完这些。我道谢,她说:“顺手活,自家人,谢就见外了。”      几次,队里安排她到蘑菇场去,那里的活儿毕竟轻松一些,但为了老队长的声誉,她不愿意“近水楼台先得月”。这次,经集体讨论,书记定笃这个名额非她莫属。可她却把这个轻松的差使让给了我,理由很简单:我的身体太单薄。      我进了蘑菇场,不出一个月,就被抽调到大队菌种场,离开了四队,直至今天。      时间慢慢地抹去了陌生感,关爱渐渐地消除了心的距离。我很感激她,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叫“姆妈”就自然了。      人哪,真的就是感情动物,给情感默默加分的是真诚。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眼里有一份湿漉漉的眷恋……      竹清      2003年6月25日       赞                          (散文编辑:滴墨成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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