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主人的嘴(这是我的嘴)
我
是主人的嘴,越过了宇宙的混沌与世界的嘈杂,吐露出美妙的语句。我深知语言是思想的歌声。可经常,那歌声会失去美与来自心灵的力量。就像有些嘴看似乖巧,其实那只是它们随着岁月改变了自己真诚的天性,这样的成长未免有点可怜。
还记得很小的时候曾听主人的爸爸妈妈在别人面前称呼主人为“小屁股”,所以我在爷爷家作客时候灵机一动,对爷爷说了一句“爷爷是老屁股”。只觉得气氛突然冰冻,爷爷立马翻了脸,起身忿忿而去,把老爸老妈吓了一大跳。“还不快跟爷爷道歉!”主人透过回忆看到一边哭一边说对不起,泪眼模糊、委屈极了的那一幕。仔细一想,他当时一定是暗自“懂了”,做爸爸妈妈的不在背后对他这般大不敬地称来呼去,难道小娃娃还会自创?主人的老爸老妈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十几年过去,在领略了一些极端分子之后,我并不认为当年这件事值得自己自责这么久,反倒挺好玩的,只是爷爷想多了而已。说话“大胆”之极的例子非我那几个意大利朋友莫属。他们好像天生的比较强壮,工作时非常洪亮,非常自信,非常耀眼。这样的声波在中国人中是很少见的。相反,一个芬兰男孩的嘴,在聚会上说话居然都只用气流发声,就像讲悄悄话一样。后来得知是先天性声带缺失病,听他说这种病全球发病率只有1%。世界上居然还有这么又可怜又可爱的病,能认识他真是难得!另得一友,正好融合了两个极端。她口中说话的模式看似完美:一种如吹喇叭,响彻云霄,经常在一大团人前使用;另一种是耳语,发声用气流,且尽量把嘴巴凑近你,再配上如京剧变脸的表情,时而杏眼圆睁,时而双唇紧闭嘴角下撇,时而深沉地点一下头…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仿佛她现在对你说的话都是不该泄露的天机,绝对是两个人的秘密。开始我曾误以为她特别想和我亲近,可过了一会儿发现她对任何人讲话都这样的。突然想起孔子的一句:小人常戚戚。
长期在红尘里打滚的嘴要怎样才能一直保持游刃有余呢?真诚的嘴为人处事往往是不完美的啊。我曾以为这种不完美太傻太亏,只会导致很多矛盾和误会,可事实正好相反。鼓起勇气展现真实的自己很不容易,能用同样的语气与国家主席或路边乞儿对话的才是智者。
去年过年迎来了这场给我如此领悟的旅程—拜见主人的岳父岳母。来之前主人就思量着要树立一个乖巧贤惠的女婿形象,我千万不能搞砸。大年初一,参观了姑父家的娃娃鱼养殖基地后,和一大屋陌生的嘴聚在一起吃团圆饭。正奇怪餐桌上只有筷子没有碗,一口肉就被岳母直接塞进了我里面。那是娃娃鱼的肉。想着娃娃鱼柔嫩的五根手指刚刚还在水里柔柔地拨动着,心疼与罪责的泪水立马涌上了食素的主人的双眼。我含着那口肉敢怒不敢言,岳母却没有领会,以为我辣,马上递水给我,没过一会儿又夹来娃娃鱼肉了。养鱼的姑父就在桌旁看着,思来想去,百般纠结之中,主人竟突然走出了房间。门外便是重峦叠嶂,它们与我深深的孤独感一齐涌过来。多么幼稚,多么懦弱,多么委屈。岳父岳母对主人热情得没话说,平时虽然饭也不让做碗也不让洗,但主人与他们之间总是隔着点什么。旅行结束回到家里,主人躺在床上望着明亮的窗户,感到一阵难过。回想起所有鸡毛蒜皮的糟糕事,每一件都是我的错。我一直认为所有的问题都是沟通的问题,现在却因为自己的胆怯和过度谨慎感到羞耻。如果时间能倒退,我要向他们展示真实的主人和他真实的想法。就算大吵一架至少也比被假象欺骗以致于造成隔阂好。我要告诉他们主人愿意爱他们并孝顺他们,同时也希望他们能坦然面对真实的主人。
我低下头,看见血管那端盘根错节连着的是一颗热热的心。那颗心对我说:这场长长的旅程,除了爱,其他都是行李。何不用最真实而直接的面孔,来迎接等在未来的一场场美景。由揣摩人意而发的言论可以保护自己不受目光的侵略与言语的指责,却得不到真挚情感的回应。因为人类的关系网就像一片无处不在的沼泽,挣扎的太辛苦反而沉没得越快。不如像古代山水田园间自由潇洒的智者,并不执着于那片沼泽,只是顺其自然地躺在其柔软的泥浆之床上,看看鸟,看看云,看看天。
后记:敏感的人容易被言语伤害,自我的人容易出口伤人。不巧我既敏感又自我,所以在不亲近的人面前寡言少语。不过写文章就不一样了,我始终可以自由自在地记下真实的感受,聆听心声。沼泽般的人际世界,我可以很好地与之相处,只要能拥有一小块私人的净地。比如这一叠白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