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梨花我的河
故乡,是个多么温馨的词汇,它是每个离乡背井游子的生命密码,无论我们年轻时的出发多么决绝,归来的脚步却无一例外地,变得那么深情款款。自从呱呱坠地落入梨园深处,嗅着梨花香,看着梨花白,听着梨花颂,我认识了我的梨花,生命就此诗意盎然,丰盈起来。
我的梨花,裹着漠北的朔风,豪放在岑参边塞诗的壮美里——“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我的梨花,携着唐风古韵,断肠在白居易《长恨歌》的凄美里——“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我的梨花,婉约在纳兰性德伤感袭人的清词里——“一别如斯,落尽梨花月又西”;我的梨花,焚烧在元稹给他亡妻的吊唁诗里——寻常百种花齐发,偏摘梨花与白人;我的梨花啊,盛开在《大唐贵妃》的京戏里,碾落在安史之乱马嵬坡的泥土里。“梨花开,春带雨。梨花落,春入泥。此生只为一人去,长恨一曲千古思”……我的梨花,是天长地久的至爱化身,是无法倾诉的知音绝弦,是凄婉断肠的爱情离殇!
我故乡的梨花,让我一往情深的梨花,开在明洪武年的春天里,开在我的先祖魏贵以及世代躬耕陇亩农人的辛勤汗珠里。儿时的记忆里,伫立魁星阁山巅,从南头到北头,目之所及,梨园像汹涌的雪海,一浪衔着一浪,像密实的云层,一层挤着一层。简洁明了的花瓣,微微翕动,像梨花仙子的唇,让人倾心,让人动容。它吐着芬芳,含着娇羞,玉影摇曳,漂白了红尘,洗去了铅华,淡泊了心志。我的高洁的梨花,不贪恋南方旖旎的风光,毅然决然地跋山涉水,落脚我的穷乡僻壤,在这西北荒凉的苦寒之地,带着天然的雅致与苍劲的体式,孤傲地擎起一川清丽的芳姿,洒下一路淡雅的清香。它月儿一样的纯洁皎白,就是对老梨树最高的礼赞!当人们赞叹着梨树的古老,欣赏着枝叶的繁茂,只有它深深懂得,经历了数百年风霜雷击的老梨树挺到如今,有多难,有多苦,有多痛!”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涟猗……”我仿佛听到了坎坎伐木的声音,棵棵梨树倒下的呻吟,我的曾被呵护备至视若命根的老梨树啊,正在风雨飘摇中无助的叹息……我的梨花,枕水而生,临水而逝。最是风起云涌,雨落梨园时,枝枝梨花春带雨。那飘飞的花瓣,在空中忧伤的话别,为老梨树绽放最后的绝美,让人痛悟一场生命的祭奠。
梨花,让我心心念念的梨花,是魏园神秘的图腾,是魏姓的精神意象。梨花的冰雪无瑕,温润如玉,高洁神圣,有着不容妥协,难以亵渎的气韵。梨花之美,是无法挥之即去的美,也是无法释怀难以排遣的美。它停留在时光里,停留在大大小小的村落里,梨花被吟诵多少年,魏姓就被呼唤多少年。“长幼有序,朋友有信”,它是儒家思想根植在姓氏文化里的烙印。走近梨花村,都是同根生,大小石头都姓魏,满园的梨花也姓魏。朋友圈里,一看“雪梨花”、“老梨树”、“香雪海”“梨花雨”这样的网名,你就有种本能的亲近。“友成孟思,一时长居。荣华富贵,学至周孔。万世相传,礼乐文章”……魏园是我们的遗传基因,是乡里乡亲团结凝聚的纽带,我的端庄的梨花,理所当然地充当了和谐文明的使者,魏园姓氏文化的形象代言人。
梨花,也盛开在梨园深处的鼓子里。鼓子的戏台,冬闲搭在乡亲的堂屋里,春天搭在梨花盛开的梨园里。一架扬琴,两把三弦,四五个农人,阵仗不大,就是一台像模像样的鼓子戏。老艺人的声线,重腔重音,直上直下,不拐弯抹角,不拖泥带水,激越豪放,苍劲粗犷,多像我淳朴敦厚的父老乡亲!无论冬闲还是农忙,也要吼上几嗓子,将农人的悲苦旷达,浓缩在高亢乡土的老腔古韵里。
我曾徜徉在六朝金粉的秦淮河畔,为它的桨声灯影所倾倒;我曾眺望过武汉长江的烟波浩渺,为它的万里长江第一桥的如虹气势所折服;我曾泛舟在桂林的青螺柔波里,为它的秀水清透而沉醉。而我的故乡的河啊,却无时无刻不流淌在我的灵魂深处,它的一弯长镜里,何曾少了皎洁梨花的倒影,古朴温馨的堂屋,旗盘格里的窗花?少了暖暖的土炕,和土炕上盘着小脚的祖母,隔着一角玻璃窗盼归的眼神?
我的故乡的有着柔曼轻纱的河啊,回响着吱吱呀呀古老水车的歌谣,映照着中国农民第一桥的辉煌与沧桑。这汤汤的大河静静地流淌着,流着先祖羊皮筏子划过的悠悠岁月,流着树王树后六百年爱情故事的美丽与哀愁……
我的梨花,绽放在寒冬的铁树上。我的河,流淌在古老的什字川堡的古巷里。这里是六百年的梨花村,凋敝的冬日,怎能少了梨花的影子?每年的农历正月初十,远方的游子,近村的乡亲,城里的游客,像洪流潮水,流淌在这乡村的河床上。铁芯子——这铁树上盛开的梨花,比春季的梨花还要灵动,比春季的梨花还要盛大。那童子的笑靥,可抵万千明珠,可消万古悲愁。它是农人拨动心底最柔软的琴弦,是引爆心灵狂欢的捻子,是开在历史长河里一朵别样的梨花,也是民俗文化里一朵永不凋谢的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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