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与流浪狗》 ――樱花树下，我的记忆与别离

傍
晚时分，抱着几本书如往常一样来到园子最东边有着四棵樱花树的小角落里。　　　　霞光微弱，大人与孩子的嬉笑打闹渐渐随霞光消去，大地正转向一片诗意的苍凉与宁静，偶有寻夜散步的爷爷太太们，脚步细小却飞快。这里，我与她们邂逅！我背着手里的书从小狗身边来回走了几遍，之间不小心踩到刚刚飞过来的已被她亲昵过的啃剩了的苹果，起初并未在意她，待闲下唤她，发现她并未因面子而给我任何回应，悠闲自得中夹杂着淡淡忧虑，婉如深闺门里幽怨的少妇。她好像根本不知道我的存在，观察一番，得知她在觅食。她跳向草坪，我亦回头专心我的课本。　　　　过了几分钟，不经意回头之际，发现有人在唤她，还给她带了东西吃。小狗没有欣喜若狂、大摇大摆，只是平静坦然的走向那位约莫50岁面相清纯而平和的阿姨，一边专心的吃着东西一边听着阿姨对她的叮嘱：你要千万听话，小心不要被坏人抓了去哦……小狗未抬头，仅仅只是不慌不忙的吃着，以至于我不确定她到底有没有听到那位阿姨的好心叮咛。我被这异常有爱和谐的一幕所感染，于是眼珠不曾打转，整个身体也呆立不动。　　　　然而，惊异于小狗对我和那位阿姨完全相反的却依然平淡的反应，最终大胆向专心喂食小狗的弓着腰背的阿姨搭讪。阿姨：“她叫什么名字？”我轻微斜了一下身体面带充分的微笑问了一声在潜意识里不指望能有结果的话。“小黑”，其实我也不知道她叫什么，我就叫她“小黑”（那的确是一只纯黑的小狗），阿姨抬起头走到我面前很温和的对我说道。当然，那种笑要比我来得更充分。这，让我很惊讶！惊讶与她的充分的笑和她也不知道她叫什么。我开始知道这只名为小黑的小狗其实也不是她的私人宠物。“刚才看到您和她好温馨哦！只不知为何刚才我唤她她不甚搭理我却……”我不能抑制心里的谜团又一次问道。对于我再次开口的疑问，阿姨细心热情的帮我解释了一番：“听说以前住在那栋房子（很巧合，就是我现在住的这栋小楼）里的主人去年搬走了，但是小黑好像并不想离开，于是自己又回到这里，现在已经成了流浪狗。”听到这里，我突然想到忠犬八公。其实，不流浪也不行了，她主人的房子已经被我们这些移民侵占了，我在心里暗自想。“我和另外几个好心人经常来这里找她，喂她些东西，生怕有一天她被人一个电话送到宠物流浪所，到那里她可能就会被用来喂老虎了，很可怜…听她们说她好像怀孕了，所以最近我就带些肉来给她补补身子，希望她有一群可爱的宝宝，那样她就不会独自一个孤孤单单了…”说话间隙，阿姨频频回头去看那只依然专心于食物的小黑，还指着她那被小狗崽撑得鼓鼓的肚皮。然后又说：“可能为此吧，她躲开了许多对象的骚扰。”“那她住在哪里呢？”我又问道。“她们说在那个楼下有一个小洞，她住在那里。　　　　不过，好像是真的，刚过去的这个冬天，那时你们都走了，那天，鹅毛大雪，我看到她拖着瘦小发抖的身体钻到了一个洞里。”阿姨指向她对面那个我们平时在最底层上课的几近二十层的高楼大厦说。“还好，冬天过去了，小黑渐渐胖了起来，有了声色……”对于小黑的气色改变，阿姨是那么的安慰，可见她是多么的疼爱小黑。阿姨洋溢着满脸的阳光说的很快乐很投入，以至于我几乎不忍有任何一句打断，但还是趁她小小的停顿之后用一丝略带提醒的语气问了一句关于小狗刚刚对我的态度。她接着说：“这只小狗性格内敛却颇有灵性，她很安静，从不与其他伙伴打闹，看到小朋友们在大人的呵护下玩耍，她也是远远的趴在地上看着，不吭不响。起初她也并不理我，喂她的次数多了，她会记得我，偶而跟我回家，但是快要进门时又突然一步三回头不舍的离去，而我也总是看着她只身的背影，然后第二天会去原地方找她…”　　　　我想到我家曾经养过的那些狗。差不多20年前的那个冬天，老妈从小姨家用纸箱拖来两只的小黑狗。刚出生不久的两只小狗娃对这个新鲜的世界充满了陌生和猥琐，而对这个新家也是那么的不熟悉，三四岁的我尽量去观察他，看他那吸引人的深邃的眼睛（至今都不曾忘，或许他们是我所见到的世界上最英俊漂亮潇洒的狗儿）。　　　　在我和弟弟双双兴奋好奇围观指点中，离家的狗娃尽量用身体和对方紧紧地拥挤在一起，以防我们这些“异类”——就如他们在我们小小的眼睛里一样。对于小小的年龄，刚刚懵懂的我们，他们的到来好像是给我们解释了一番世界上物种“狗”的概念，新奇又欢喜！也因此，从小狗到家的第一天我和弟弟就经常围在他们身边，用手指去戳他们毛茸茸的身体，逗他们，耍他们，偶尔弟弟（不是我）也会拎着其中一只小狗的耳朵提得老高然后哈哈傻笑。因为两只狗常常挤在一起，不免会擦到嘴唇，然后就听到的弟弟用他那三两岁很稚嫩的声音指着小狗对旁边织毛衣的妈妈说：“你看，两只小狗又在亲嘴了……”惹来全家人的欢笑！两只小狗渐渐在相拥中长大（身材极好，更英俊了），他们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玩耍，一起摇着欢快的尾巴迎接我们放学、然后悲伤地目送我们离去，一起涌上来亲吻我们，一起在早晨把我们的小鞋子衔走，然后还会在我们的呵斥中不情愿的把鞋子衔回来，甚至还会和我们一起劳作……小狗给我们家带来的欢乐延续了七八年，几乎是我的小学毕业，直到那只小母狗再也拖不起自己的身体和满身鲜红的血悲凉凄惨的老去死去，或许她想念只陪伴她走过了四五个年秋的英年早逝的亲人了吧！她的亲人——日日与她相拥的亲人，小狼狗就那么无情又突然的离她而去，抛下撒手了事，独留这只与他骨肉至亲的小母狗悲绝！　　　　十多岁的年龄，或许身心还生不出如今一般的恻隐情怀。那些日子，看着小母狗拖着带血的几近乎腐烂的身体极其费力的在家里家外进出来回，神情再不似当初般美好愉快，眼睛深邃的简直要陷进脑袋里去的时候，而我却真的只是看着。家人感叹着她老了，再也无能为力了……我多想把她治好，让她再陪我们走一段时间，可是自然的规律，生老病死，小小的我如何就能为她破例？我唯一能做的，好像就是等待，等待她静静的，不受痛苦折磨，好好的闭上眼！然而，她却直直的躺在连椅下苟延残喘的挣扎了很久很久，最终在蛆虫的拱食下闭上了微弱无神干枯的双眼。她就这么走了，走的不光不艳，污迹斑斑……时过境迁，一晃眼将近二十多年过去了，他们来我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清晰可见。　　　　二十年了，足以老却一般年华，足以为一些事尘封记忆，但是，那些最美的当初，怎能随月华消散？那以后，突然有一天，宠爱喜欢小狗的老妈在小母狗逝去后又从邻家奶奶（年龄与老妈相仿，只是辈分稍大些）那儿抱回一只黄白相间的小花狗。这只小狗随着日子越来越长，逐渐长成肥嘟嘟的超级可爱的样子。　　　　当然，后来者并没有因为母狗的去世而受到我们任何冷落，反而，更是欢喜。老妈每天一回来就抱着他闹得没完没了，我们也是。渐渐地，他消散了我们内心小小的阴霾，成了和之前那两只小狗一样极受我们的礼遇的“家人”。但是好景不长，与小花狗相处的第二个年头，我们全家搬到了县城，白果河边的老宅和那只小花狗都交给了爷爷奶奶照看。虽然假期也回来，也可以看到远远家门口小花狗摇着熟悉的尾巴欢快的扑上来迎接，但是毕竟是少数了！爷爷说：“自从你们搬走后，小狗天天去村头守望，但是每次都失望落魄的回来。”“他瘦了，憔悴了。”妈妈满心无限怜悯的说。是的，我们走后，小狗再也高兴不起来了，守候是多么难捱……不到第三个年头，小花狗消失了，好长时间以后，四爷爷说，“你家的狗好像被毒死丢在白果河里。”（和之前的小狼狗一样，他也就这么在我们的疏忽和失职缺乏爱的环境里阴郁交加的离开了我们）是的，后来爷爷找到了，家人难过许久，而我始终没有见过他最后一面……此刻回想，几多……童年些许故事都可以被轻而易举的遗忘，或人，或物……但我与狗儿的记忆是早已在心内生了根的，那根也早已在身体里长成繁茂的参天大树，枝干渗透细胞骨髓又如何伐得干干净净？但是，这种记忆在一定程度上折磨着我，毕竟，思念对于远逝者，终归是枉然的，以至于每每想起那双深邃的眼睛和肥嘟嘟蹦跳着的小花狗，便不免悲伤懊悔……常常祈祷，如果物华可以更移到以往，我希望时光可以把我带回到白果河岸边的日子，我依然在炎热的夏季和哥哥弟弟们躲到那棵全世界最美丽的无花果树上，或者倒吊在鱼塘边的桑树上，那么……多好……可是，时光终究是回不去的……在以后的日子里，还是我们老宅的院落里，爷爷陆续养了几只小狗，但大多及早夭折。再后来，就不再养了，直到现在，我们家几乎和狗儿绝缘。　　　　言归当下。回忆起来，我其实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只小狗，就连那位善良慈目爱心言谈举止皆深入我心的阿姨在这个安静和谐的党校我也曾经不止一次与她擦肩而过，只是若不是今日傍晚樱花树下的巧合，或许这个爱的故事还不会在我脑海里沉浸乃至思量…后来我们从那只小女狗（这是阿姨之间一次对小黑的称呼）谈到了我们自己，很多话题，很愉快，也很坦诚，阿姨似乎很喜欢我的年轻，我的思想和我作为这一代半个城市青年依然持之的乡土情怀，故人情结，我骄傲的对她说我是白果河水养大的孩子，我说我有一个大爱无边的爷爷，我说……我听到她不时的夸赞鼓励。而我也知道她是曾经解放了济南的祖辈的后代，经历过文革的惊涛骇浪，当过知青……当然这一切戏剧性的故事里面感情的纠葛也是必不可少的。　　　　关于我对感情的态度，阿姨的语气声中没有半丝质疑，甚至有点欣赏眼前这个异常成熟的小女生和她的梦想，并祝愿她会成为她梦想中的那个女人！其实，在心里，去感谢那位阿姨，在我即将离开之际让我产生关之于纯真纯正济南人人情的留恋！胡师说：人性总归是相同的，无关年龄和年代！无可否认，我和阿姨是有很多共鸣的！畅谈之际，又一阵柔和清凉的晚风吹来，夜灯点坠下绚烂的樱花飘落在我们的肩上，我不禁举起双手，轻轻一声：好美的樱花！阿姨看着我会心的笑了。　　　　此刻，我开始觉得，这样的良辰美景，对面这位与我同处舞动樱花下的阿姨多么像是一位可爱的情郎，在这个夜晚里叙述着她们的和我的故事…夜色逐渐昏暗下去了，阿姨开始去捡刚刚被风刮走的装狗食的塑料带，她怕污染了这里的干净。　　　　我看着她弯下的身体心生敬慕，而那只流浪母狗也在我们谈话的经意间默默离开…最终阿姨还是在意想之内问了我的名字，“海山”，对，气宇气质皆不同凡响，我知道，几天之内她是不会忘记这个名字和依附于这个名字的女孩了。而我，终于没有开口。相识！陌路！何以再相遇？重逢？一次偶遇，足以沉淀成旧年的光阴，他日想起，浅浅的一笑，便是过去。　　　　夜，真的很深了，我们道了像是久违一样祝福的别后，她也离开了……我则站在樱花树下，微微扬起头，看树上残留的几抹淡红，良久…指尖触到唇前，滑落的樱花还留有余香，只可惜了这美好的一瞬太过于短暂。短暂的相处，永别的别离！下一次，是什么时候，还能再站在此刻已全然陶醉我的意象中？　　　　是哦！要离开了，我终究要如愿以偿的离开了！离开今晚慈爱的阿姨！离开这四棵每夜晚伴我读书的小小的樱花树！离开曾经眷恋过的党校里红墙青瓦的老房子！离开已经习以为常带给过我无限安慰的那些广播里的声音！离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城市！奈何心情顿时复杂无眠？呵呵！小新，让我也学一学你那声“呵呵”吧！那么好听，那么一听就让人陷入迷途！济南，再见！　 赞 　　　　　　　　　　　　　　　　　　　　　　　　　(散文编辑：江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