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化而登仙(羽化而登仙的而的用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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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sh;—《老耘书画集》序
老耘先生辞世翌年(2000),经董尧先生策划,由岭南美术出版社编辑出版了《老耘书画集》。老耘先生的书画作品得以以大大缩小了的印刷形态刊布天下。
局外人咸为先生憾:以九十三岁的高寿,有生之年,竟然未能亲见自己的作品结集出版,此非终生之痛乎?
这是活人推己及人的善意,但已与永逝者无涉。听董尧先生说,老耘先生作书作画近八十年,一路散花,一路遗珠,似乎已经充分领略了自由挥洒的快意、并展示了半赠半鬻的风致。他对“出版”的“从无兴趣”,没有矫情的色彩——原作以原色原大流布于民间,不是比压缩了、易质了的集纳形态更真切地体现了艺术的生命力和生命的艺术美吗?相比于那些痴痴以著“书”、却无“说”可立者,老耘先生的拒不出书,则绝对传递了一个书画大家的自信。
2007年,老耘先生仙逝第九年,又是董尧先生与郑正先生共同策划了《老耘书画二集》的出版。作为老耘先生的入室弟子,董先生亦已七十有七。虽然步履轻健,文思敏锐,毕竟岁月雕镂,今不如昔。但董先生是知难而上者。师生情分,乡邻道义,二有其一,他都会殚精而赴;何况在“文革”动乱中他们还有一段同被践踏的命运呢?董尧先生之幸,幸有名师之诲;老耘先生之幸,幸有高徒之敬。世道日变,人情日新,能遭逢如此“老派”的师生之谊,我不敢再以浮言虚誉相赞。郑正先生亦老耘先生弟子,八十有三,耄耋之年,仍热心恩师遗集编著,诚可感也。
《老耘书画集》卷首,曾刊有二序。一为董尧先生的《蛰居未必不风流》,一为叶耀才先生的《可惜无声》。两篇序文,虽各有侧重,但相辅相成,映显了老耘先生作为书画大家的风采。董序披露了一则艺术轶闻: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初,老耘先生持草书作品“墨林人瑞,鲁殿灵光”条幅谒见齐白石,齐翁当即题赠:“惠民(老耘名)笔墨活脱灵动,再努力必不让张癫醉素也!”这一勉励式的“不让”的预言,借了老耘此后数十年的“努力”真正得以实现。铺展开老耘先生的苏轼《前赤壁赋》草书十二屏(137×41.4×12)和苏轼《后赤壁赋》草书十屏(137×34.5×10),以及他的杜甫《秋兴》八首草书八屏(137×34.5×8),再比比张旭、怀素的狂草之章,我相信有鉴赏力的人都会慨叹:各有千秋!足以抗礼!
叶耀才先生的序文,通过对老耘先生书画作品的解析,认定“老耘的艺术,在这个热闹的纷繁的时代为我们留下了一个清新、简净、和谐的特例。”叶先生“可惜无声”之叹,于书画之外,当然还流露了对老耘先生浓烈的人文关怀。
书画原本“无声”,叶序借齐白石故事引发“可惜”之叹,或还有对老耘先生宏才弃置、生不逢时的叹惋。
对于书家、画家而言,点、划、色、象倘若模拟了自己灵魂的舞蹈,配不配音乐,又有何妨呢?
老耘先生沉埋于无声、或眷恋于无声,除体现了书画创作的特征外,其受命运之钳制,局外人则多所不知。因为与董尧先生的接触,我在二十年前即断断续续从他口中知道了老耘先生的坎坷人生、传奇人生和艺术人生。很贴近,又很遥远;很亲切,又很淡漠;时而勾画着造访这位老人的或然性情节,时而又将他定格为永恒的健康与忙碌,而将拜谒一推再推。还有更多的明天,更多的机会,打开柴门,扫却落叶,一杯烈酒,一盏清茗,谈到海阔天空……直到有一天,董先生告诉我:老耘先生走了!我才大惊大悔:不可能,这么快呀!因为在我坚定不移的先验印象中,他永远是一个七十岁左右的长者。
其实,董尧先生也有过主动邀请的表示:哪天,我带你看看刘先生!不知是我的疏懒,还是我和那位老者的缘分太浅,在一个大幅度重合的空间和时间范畴内,我还是没有亲聆大智之乐的机运!
老耘先生走后,董尧先生继续向我讲述着老耘的故事。已知的,新知的,编在一起,连缀成一帧书画大家长寿而又悲辛的画卷。
“老耘”,乃刘惠民先生自号。
刘惠民(1907——1999),号金蟾溪上人、又号香雪轩主、借庵、墨耘老人、老耘。因晚岁于书画作品多题署“老耘”,故世人即遗其真名而直呼“刘老耘”、“老耘”、“刘墨耘”等。先生祖籍砀山县,辛亥革命时(1911)举家迁于萧县故黄河滩之迎风口村。其时,砀、萧二县皆属江苏省徐州府,加之迎风口村距徐州城仅仅25公里,所以老耘先生的书画成就与长于他的萧龙士及幼于他的朱德群、刘开渠、郭公达、郑正等人的艺术成就,都是超出当代所谓国画乡、县的局限,借了徐州文化圈融合、托举之力,进而才升华、提高到国家级水准的艺术例证。如果缺少了徐州这一方域性的过渡平台,边远地区的乡与县,很难直接象生产“土特产”一样推出大家。
民国时代,老耘先生凭借丰裕的家资,读经、研史、习医、学画、演武、练书,自幼便打下了文武兼备及书画双修的知识功底;人到中年,他既是名扬一方的医生、拳师,又是才华过人的书家、画家。进入共和国时代,因为他家曾经广有田亩而被划为“地主”,由此堕入苦海。当一个人长期处在非人的政治惩罚中时,他所拥有的艺术才华必然遭到否定。老耘先生,是涉过生命的炼狱有幸活到重获人格尊严与艺术尊重的。最为难能可贵的是,老耘先生即便在九死一生的困境,也从未荒疏他的书艺与画艺。收入本集的书画作品即是这种困而有为、穷而后工的例证。上世纪的动乱年代,先生在家乡难以存身,流落徐州,在好心人掩护支助下,苟延生命,无以为报,则援翰为章,泼墨成卷,秀才人情纸一张,于是一大批书画作品在生命的挣扎和人情的关爱中应劫而生。压在箱底多年后,收藏者展示把玩,日光朗照,暖风吹拂,每一处点划濡染都复活了老耘先生布衣之雄的大师风范。
本来,我是要刻意回避“大师”二字的,所以前面的追述里我反复提到了“大家”。老耘先生乃一书画巨人,时下,还没有望其项背的生徒。若称“大师”,不但缺乏学院的、系科的、家法的、教科书式的结构性传承,而且少了些荣损与俱、互相哄抬的网络性纽结,因而老耘与老耘书画作为独立的艺术个案,暂时还不具备登高招摇、顺风大呼的影响。惟其如此,老耘的人格魅力与老耘书画的艺术价值才有别于院校翰林及他们的应命而作。
老耘走了,把书画留在人间。在灵魂深处,他相信自己,他也相信时间。一切超值的竞拍或垄断式打压,都将在漫漫岁月中消解为后人、后后人的哈哈一笑。
老耘先生的书艺精华,集中于狂草纵横。叶耀才先生评为“元气淋漓,变化从心”,甚为确当。以我浅识,则为“结构循法度,点划注元神”。
先生的画艺成果,体现为写意花鸟。叶耀才先生评为“生机焕发,精气充盈”,亦为高屋建瓴之论。我在画外,不知画理,读老耘先生画,不见笔,不见墨,惟见造化生机引带出鸟语花香。
一页页,翻展着老耘先生的墨迹,我体验到雪泥鸿爪的苍凉。生命奄忽,万物难久,芸芸众生,各自空忙,真的没有几个人能悟透生命耗散中的创造义务。老耘先生肯定是了然此生所求的,所以,他用一支柔性的笔,描绘出一种草芥生命的强力反弹。
艺术在剥离了一切形而上学的说教后,一定要显现它的感染与共鸣,才能为人珍视。老耘先生的字与画,在当今拍卖市场上并不多见,却被普通人视若珙璧。本集收入的书画作品,都是老耘先生非常时期在徐州所画、且被徐州民间珍存。度过清寒,迎来春暖,热心人崔祖连先生出其所藏,于是构成了一个千姿百态的艺术组合。感谢创作者的同时,我们还应感谢收藏者。艺术的发展与传播,风起云涌,推波助澜,互为条件,互为因果,这才有季节轮回,人间向善。
我相信有天才、有运命、有因果、有罪有罚、有毁有成、有播种有收获、有羽化有登仙。所以为了预见老耘先生的艺术不朽,我用“羽化而登仙”作为本文的标题。不必为老耘的盛世不显而不平。张癫醉素,在其有生之年,谁又曾紫绶金冠?黄钟毁弃,瓦釜雷鸣,自古皆然,又何必为城狐社鼠的窜跳而生忿?海天茫茫,大野苍苍,人如朝露,谁可久长?人创造,人永恒,有限的生命,始有机会作延展性扩张。老耘先生用他一生九十三年的苦难,锻造书艺画艺,江河不废,其书其画或可历百代而不老也。
2007年5月20日
于徐州黄河新村书屋
出自田秉锷《江湖心雨》
赞 (散文编辑:江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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