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英的幻城（六）

下
午，我们去景福宫。凡是历史，都有累积的厚度，包括这些古老的宫殿，而此时我却没有太多的兴趣，我只想弄清恩敬和恩英以及安熙之间的事情。
　　
　　自由活动时间，景福宫偏殿后面有一片开阔的池塘，泛绿的水面中偶尔有大大的红色鲤鱼冒出头来显现一下宽厚的脊背又嗖地一下甩尾不见了，池塘边有许多供游客休息的长靠椅，我和恩敬在这里见面。如果把恩敬当成恩英，我们彼此不会生疏，眼下我真的分辨不出来。恩敬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她的眼睛，清澈明亮的瞳孔，弯弯的柳眉，长长的睫毛微微地颤动着，白皙无瑕的皮肤透出淡淡粉红。我不敢刻意盯着恩敬看，那样会让她觉得我的目光中有种贪婪，我还是相信有些人是不一样的，尽管这些人已经很少，可遇而不可求。
　　
　　“恩英为什么要说假话呢？”
　　
　　“这怪不得姐姐，那一天从赌场分开后，姐姐遇上车祸，头部受到重创，从此姐姐的记忆就停留在那一天，还有从前一些凌乱的片段，而这些，安熙都不知道。”
　　
　　“安熙到现在也不知道吗？”
　　
　　“是的，我们大家都在瞒着他没有告诉他，申安熙是真实的，只是他不像姐姐说的那样喜欢中国古典文学，而是姐姐自己喜欢而已。”
　　
　　“现在，我知道姐姐的一切，包括日记里的，我知道的比她自己知道的还要多。”
　　
　　“听恩英说，安熙喜欢的是你。”
　　
　　“是这样的，一切改变都是发生在申安熙转学来到我们学校以后。”
　　
　　恩敬用肯定的语气，重新梳理刚刚停留在我脑中的记忆。
　　
　　我叫李恩敬，在济州岛上的华侨高中上学，安熙转学来了以后分到我们班，我喜欢上了他。我对自己说，只要努力没有什么办不到，只要够努力。那种感觉，从相遇的第一天，内心有种声音传出来说，就是他。后来我们学校一个任课老师家的女儿也喜欢上了安熙，我们也是同班同学，从此凭空生出波折。她的妈妈也就是那个任课老师得知安熙家的背景以后，巴不得女儿能和安熙在一起，反过来对我在学习上处处为难，暗中作梗，更是威胁如果不放手的话不让我顺利毕业。为了安熙，我忍了一切，因为我知道安熙心里也喜欢我，他向我表白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自己所有的心思都被他看穿了。直到有一天，我终于忍无可忍地和我的同学因为安熙大打出手，为此被学校记大过，差点被开除。为了能毕业，以后还要找工作，后来我对姐姐恩英说，我的幸福就是你的幸福，我告诉姐姐一定要等到安熙，我知道姐姐也喜欢安熙。
　　
　　“那你和安熙之间就算结束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来首尔吗？”
　　
　　我认真地看着恩敬，猜不出恩敬还会告诉我什么，此刻，是韩国的秋天，伤感的季节，总有忧伤的情绪盘踞纠结。
　　
　　“我听你姐姐恩英说，你一切随缘，来首尔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恩敬不再说话，恩敬让我看了她的秘密，说是给姐姐恩英留着的。她打开随身一个精致的钱包，从里面一个带拉链的内袋里，捏出一些硬币，大概有五六枚，她小心地把硬币排列好都摊在掌心上，让我仔细地看，我发现这些硬币，都是1990年版的面值500韩元的硬币。你该明白了吧，你不是第一个申安熙，也不是最后一个申安熙。
　　
　　我承认我是李生，我不是申安熙，出走与归来，与爱有关，与我无关。济州岛，是恩英的幻城。
　　
　　佛教认为人生是苦，红尘无可留恋，其苦在于人，在于人与生俱来的弱点和本性。其实，我这一次能够出来，并不单单是来看风景的，我想，当我在陌生的街路上行走或是闲下来游荡的时候，我能清醒下来压一压内心的浮躁，所有的脆弱都有勇气独自担当，当偶遇某个故事中的她，旅途中一面之缘的她，我想问问她是否她以为的生活也与我的生活相同。
　　
　　“明天，我们就要回去了，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我想应该会吧，一切随缘。”
　　
　　我摸出随身带着的那枚500韩元的硬币，把它还给了恩敬。远处，今天的最后一抹阳光从柳树后穿过来从我们身旁擦肩而过，太阳又要落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