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中夜夜为我点亮的灯光(夜色明亮的夜晚,映在窗边的)
只
有经历过严冬的人,才知道太阳的温暖、只有在暗夜里行进的人,才懂得一豆灯光的明亮、只有长时间在大海航行的人,才会对陆地有深情地期盼、只有在沙漠中干渴的人,才会对水有强烈的渴望。
因为生活所迫,我总是在深夜一两点拖着疲惫的脚步,踢踢踏踏地回家,我住的那一栋居民楼都是一些七八十岁的老年人,几十年的风风雨雨浇灭了他们对生活的希冀,已经很难再找一种有乐趣的事情让他们逗留到后半夜了,同时身体羸弱,难以支撑,所以一般都早早熄灭灯火安寝,整个居民楼一到十点多钟就漆黑一片,我虽然也是六十来岁的人了,但是,我是这一栋居民楼中唯一的“年轻”的居民,妻子知道我害怕暗夜,总是在院子里给我点一盏白炽灯......
我和妻子之间并不是那种郎情妾意的恩爱夫妻,妻子不善言辞,有时候一整天也不说上一句话,更谈不上甜言蜜语了,甚至,谈恋爱都没有留下什么深刻地回忆,只是简单地商量俩人什么时候把婚事办了,那年月结婚也简单,一个大立柜,一张五屉桌,一张吃饭桌就是全部家具,房子是单位的单身职工宿舍,把两张单人床一并就算结婚了。但也不是像鸦雀那样唧唧喳喳吵吵闹闹的俩口子,几十年没有吵过架,只有在年轻时有一次她打孩子,我失手推了她一把,竟然从二楼把她推到楼下,当时我吓坏了,赶紧跑下楼去看究竟,还好,她是顺着楼梯滚下楼的,没有大碍。
邻居们总说我们夫妻俩脾气好,没听见吵架更没见过打架,以至于很长时间以来居委会工作人员都不认识我们。想一想,其实不是这么回事,沉重的生活始终压得我们抬不起头来,年轻的时候,我们夫妻俩都在野外施工队工作,门上一把锁,那时候时兴“连抽转”的工作方式,一项工程开工以后,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有时甚至二十多个小时,没有星期天,也没有节假日,一项工程完了,才放几天假,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倒头就睡,哪里还顾得上谈情说爱,吵架打架?最典型的有一次,连续工作了三个多月,气吹倒装油罐,最后完工的那一天整整工作了二十二小时,工人们都下班了,我杵着一把大榔头站立着就睡着了,当时正是盛夏,站立在中午的太阳下近四十度的高温,我丝毫没有感觉,后来我的徒弟发现我没有回宿舍,又转回到工地来找我,把我背回去放在床上,我愣是没有醒,接着又一气睡了三天三夜。后来据说妻子担心我就这样一直睡下去再也醒不来,多次把手伸到我的鼻子前试试看还有没有气。
后来,有了孩子,家里需要有人照顾,我们夫妻俩只能分开班次,她上白班我就上夜班,轮到她上夜班时我就上白班,我们就像一条轨道上奔跑的两列火车,虽然在一条轨道上奔跑却不能相撞,这就是严酷的生活,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大抵上如此。
夫妻俩虽然交谈不多,但是妻子对于我的喜好恐惧还是多少知道一些,我生性害怕黑暗,大约是幼年时形成的心理阴影,幼年时,我们家住在一条小河边,父母忙于生计,总是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为了防止我爬进小河,只得把我关在卧室里,旧社会留下的那种老式建筑,窗子只是一个小洞,旧社会土匪盗贼猖獗,窗户太大土匪盗贼就可以破窗而入,为了防止土匪盗贼,普遍使用小窗,室内采光条件极差,有时候父母出去一整天都不回家,好心的邻居大婶隔着窗户往里面扔进一块饼子或者一个烧熟的红薯,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只有无尽的黑暗,以至于在我成年以后仍然成为挥之不去的恐惧。
下农村时知青都不喜欢点着灯睡觉,那时候没有电灯,照明是用一个铁质废旧农药瓶装上棉线灌进柴油,比煤油灯火苗大,比火把火苗小,柴油不能充分燃烧,产生浓烈的黑烟,可是我却必须点着灯睡觉,第二天早上醒来两个鼻孔眼里被柴油燃烧的黑烟塞得满满的,大约肺部也吸进去不少柴油烟灰。
有一次夏天,到几个女同学所在的生产队游玩,被女同学留着喝酒,回生产队时已经是夜晚了,那天天出奇地黑,伸手不见五指,我迷失了方向,心里极其害怕,希望能见到一盏灯火,结果真的见到一星火光,我喜出望外紧紧跟着那一星火光疾行,可是怎么也找不到回生产队的路,最后找到一个土包和衣躺下,天大亮以后我才知道自己在乱葬岗坟地躺了一夜,村民告诉我我见到的是鬼火,我遇到了鬼打墙。
婚后我经常是一个人睡在书房里,妻子不喜欢开着灯睡觉,而我不开着灯就睡不着,互相无法迁就,只好分室而卧。这样也好,就像古人说的君子之交谈如水,因此夫妻之间也就不太容易产生矛盾。
我知道妻子喜欢给我在院子里留着点灯,为了节约用电,我另外安装了一盏声控灯,夜晚回家稍有响动声控灯就亮了。但是妻子仍然把院子里白炽灯点着,她说:“你回家时离很远就能看见家里灯光,心里就会有一股暖流涌动。”妻子朴素的话语道出的正是我的心声。
一次我在大海里连续航行了三天,我真恨不得一头扑进大海里,哪怕是在一块礁石上住住脚也好,那种渴望登上陆地的强烈感觉恐怕是没有在大海中航行过的人永远无法体会到的。
昨天夜晚,我又是深夜两点多钟回家,我知道是农历20日,一轮皓月当空,繁星点点,把大地照耀得如同白昼一般,上班的时候我还想,妻子今晚不用把院子里的灯点亮,可是,到了家门前一看,院子里的灯仍然点着,我当时真的是感觉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夫妻不必甜言蜜语,也不必柔情蜜意,只要在他或者她心中给你留有一席之地此生足矣!
我进了家轻手轻脚推开卧室的门,见妻子正抱着小孙子酣睡着,掩上门,退出来泡了一碗方便面,胡乱洗了一把,在书房里带着疲倦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