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远离
自
从奶奶去世,我没有觉得自己真正的悲伤过。在农村,老人过世时的一些仪式有着对子女的悲伤刻意消费的嫌疑,当奶奶的骨灰被存放在了那个小小的盒子里,看到棺木下沉到那个方方的土坑里,我感受到了一种撕心裂肺的痛楚。除此之外,我异常平静。我和奶奶之间的感情,若说起来其实颇为复杂。父母因为工作不能在我们身边,我便一直跟在奶奶身边生活。我们都不是太擅长表达自己的人,彼此之间的苛责多过于亲昵的谈心,所以关系并不十分亲密。可能是因为我们都不太习惯亲密关系,不会说爱,也不会表达。在我的印象里,我的奶奶对谁都是淡淡的,当邻居们坐在一起说东家长西家短的时候,她总是手里做着活儿,微微笑着,并不插话。但所有人都说她是个好人。我和奶奶分享一间通屋,那时候我没有单独隔离的小房间,但我们之间的界限却被划分的很清楚,这个桌子是我的,那个柜子是她的,我们各自归置自己的东西,互不侵犯。听妈妈说,我刚出生的时候其实爷爷奶奶都不喜欢我,归根到底不过是重男轻女那一套,无需赘述。所以从八岁开始跟着奶奶,以及之后长达十几年的朝夕相处,并不是我们的本来意愿,摩擦是很正常的。可我想,陪伴对一个孩子来说大于所有的东西。我对童年所有温暖的记忆和对爱的领悟,几乎全都来自这个单薄瘦弱的老人。嶙峋的老枣树下望着胡同口等我放学回家的身影,下大雨时送伞到学校脚滑摔倒衣服上的泥水,住校后等我回家才舍得吃的鸡和鱼,生病时咽不下药片送到眼前的糖和苹果。这些细节,我都记得;你的好,我也都记得。真的!长期的孤独和这种认识世界独特的方式,以及我自幼的敏感,让我形成了一套很奇怪的思维方式。我并没有感觉奶奶就此离开了我,这一切不过是人必须经历的一道程序而已。于我来说,奶奶就是家,是太多太多我生命中的符号,我没有办法将之剥离。是以,她以什么形式存在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我唯一遗憾的是在她弥留之际没能及时赶回去。后来听妈妈说,最后她一直一直看着姑姑,不舍得闭眼睛。我想,如果我能及时回去,那她最后看的会不会是我?我自私地希望自己是她此生最牵挂的人。可这只限于遗憾罢了,依然没有构成我深切的痛苦。但是在某一天,我听到一首歌《Tears in heaven》,其中有一句“Would you know my name? If I saw you in heaven.”我突然哭的如大雨滂沱,我感受到了一种真正的分离。不管我有多么不愿意承认,阴阳两隔就是这样残忍地宣誓:此生缘分已尽。我感受到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自此我开始用另一种方式思索生命。记得之前有一首很洒脱的歌《不灭》,专辑名字叫《如也》,很有禅意的名字,谈生死轮回,谈爱恨别离。我非常喜欢其中一句,“如果死后所有人与所有人相见/那么死亡还有什么魅力可言/如果拒绝一条路与一条路重叠/那么相见才会值得认真说再见”,先前我深深迷醉在这种决然洒脱里,深以为然。可那样轻轻柔柔的一问,让我如遭雷击,我只能承认,我也不过只是一个普通女孩儿,我所有的骄傲和自以为是,在面对这最为寻常的轮回时,是如此的不堪一击!若可以,若可以,我只想在你还记得我的时候,说一句,“对不起,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