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父亲

我和爸爸
火热报名中 我和爸爸的挑战日记
几年的朝夕相处,我本清楚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那次回家却三番五次的与他发生争执,可笑的是他根本不知道我在与他生气。我生性倔强,常常背着他狠狠的哭,有几次竟然给母亲瞧见了,她只道是我在外面的生活不顺心,便默默地陪着我,说一些令人宽慰的话,做一桌我喜欢的菜。由于以前家里发生过一些不愉快的事,母亲原本对父亲心存一些埋怨,为了他们二老夫妻和睦,我不愿向母亲提起我伤心的真正原因,所以自己内心的憋屈一直没能得到化解。 父亲是奶奶唯一的儿子,也许从小倍受宠溺懒散惯了,家中琐事一概不予理会。每天看的报纸在卧室、客厅,甚至卫生间也随处可见。他喜欢研究电路,修理一些小玩意儿,坏了的风扇被他拆卸得满地零碎,兴致一来便坐在地上潜心钻研。但由于每日工作繁重,他很少抽得出时间继续这件所谓的业余爱好。那些看过的报刊和电器的零部件散落在家中数月以致于积满灰尘。原本也算得上宽敞明亮的房子,被父亲的东西弄得乌烟瘴气。随处可见的时钟外壳、废弃灯管儿、螺丝刀、电路表让我立即联想到父亲日复一日用完东西就随便乱扔的情景来。我素来喜爱整洁,回家见此状难免有些生气。母亲每日既要忙于工作,又要料理家事,洗衣做饭,这些繁琐的小事只怕是力不从心。我自知父亲的秉性,并不指望他能为母亲分忧。 我心里暗想着,每天抽出一点时间整理房间,家里也就变得干净整洁了吧。回家后不久,我便开始着手这项精心策划的浩大工程。各种凌乱尽收眼底,我一时竟无从下手。先是费了好大力气将遗落在各个房间的书报整理到一起,好几年的废旧报刊竟堆成了一座小山,父亲一向爱书如命,我知道他是断不可能当废品卖掉的。然后又收拾好他修理电器用的电压表、钳子一类的工具,见它们布满了灰尘,我又一一擦洗了一遍。还有那些已经被拆卸的破台灯、时钟、电风扇,也都一一放入我特地腾空的抽屉里。至于其他零碎物件,我猜想着实在无用,便当做垃圾丢掉了。几经折腾,整个家里到也确实宽敞明亮不少,但尽管我使尽浑身解数,父亲的东西也的确太多,且我一个弱女子也实在不易清理,想着这点美中不足,我心里的不快也总是难以消除。 夜空像往常一样没有云,也看不见星星,显得异常沉寂,冬日里连声清脆的虫鸣也祈求不来,只有寒风隔着窗玻璃语重心长的叨念着。我还沉浸在白天与朋友聚会的欣喜里,不曾去聆听它终究说了哪些恼人的话,尽管它急切地拍打窗户手都有些泛红了。 我家室内是跃层设计,我住楼下,父母住楼上。那晚我正在楼下的卫生间洗漱。父亲与母亲夜里下班回来了,每天长时间的工作,自然是很疲惫,我们也没有过多的话,只想着他们二老快些洗漱完毕好早些休息。不想父亲突然从楼上的房间探出头来,很着急的问我有没有看见他房里的一条木棍儿。我漫不经心的说,昨天收拾房间,估计也没什么用,便拿去丢了。没想到他竟然大发雷霆,匆匆走到楼上的走廊里对我加以厉声训斥:“你也不先征求我的意见,问问到底能不能扔,见什么都扔,你怎么没有把我也扔出去! ” 我感到莫名其妙,以前就算我犯再大的错,父亲也很少对我发脾气。在我眼里他几乎是一个毫无主见,甚至有些懦弱的人,平日里都是母亲言语约束着他,他也循规蹈矩,为了整个家努力工作,过平凡的日子。如今却为了区区一根木棍儿跟我发这么大的脾气。我只当父亲开玩笑逗我玩,于是边洗脸边回应着:“现在丢也丢了,我瞧着它也搁您房里大半年了,还布满了灰,能有什么用,丢掉不用的东西家里也显得干净宽敞些。 ” 本来我也是一片好心,想着他也不会再计较什么。迟疑了片刻,父亲发抖的声音像一道强力的闪电,那惨白的亮光把我的脸也映照得越发惨白。他激动的回应着我的话:“在你眼里它只是一根儿不起眼的木棍儿,在我眼里它却可以做那把坏了的水瓢的手柄,现在就这么不懂节俭,什么东西都往外面搬,以后哪来这么多钱去挥霍。以后凡是我的东西,谁也不许碰! ” 瞬间,委屈在我的每个细胞里升腾起来,快要炸裂了一般想要一齐涌向我的心脏。久没有受人呵斥,我难受至极也气愤至极,想不到父亲竟用铺张浪费,不懂节制来定义的他的女儿。想着他平日里的所作所为,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明天我这就去买把新的水瓢,何必大半夜在这里瞎嚷嚷,麻烦您以后千万要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丢三落四的还怪别人碰了您的。”本来还想多还击几句,念着多年的父女情分,我把那些伤他的话都硬吞回肚子里,它们剧烈的翻滚着,咆哮着,迫切的想要冲出一切阻碍。 父亲似乎还不肯就此罢休:“我不需要你明天去买新的,你说,到底把木棍儿扔哪儿了?” “垃圾堆 !” “哪个垃圾堆? ” 我实在难以忍受父亲如此斤斤计较的脾气,失望和愤怒把我的双眼烧得发酸,看着父亲得理不饶人的模样,我甚至高傲的连眼泪也不屑在他面前留下,只学着电视里惯用的吵架腔调,甩给他一句:“难道您还要我去垃圾堆把它给翻出来?别说了,您烦不烦啊!”我随即冲回房间,拍上房门。躺在床上,枕头瞬间湿了一大片,我哽咽的咬着被子,回想刚才的过程,回想过去的点滴,父亲的缺点在我的面前展露无疑,我拼命的在记忆碎片中寻找他对我好的影子,看看那些曾经的爱是否多少缓解一点内心的疼痛,可是多年相处的时光,哪怕一丁点好处我也抓不住。父亲的缺点倒是铺天盖地的向我涌来,把我伤得体无完肤。那一晚,我的心比窗外的寒风更冷,或许我应该让它进来我的屋里,让它也暖一暖。 我在床上辗转反侧,联想起很多事。去年我一位堂哥结婚,那是父亲第一次参加如此现代化的婚礼。美丽的新娘一袭洁白的婚纱,满满的幸福洋溢在脸上,她体态轻盈,娇羞的挽起她父亲的手臂,缓缓走在红地毯上。笔挺的西装衬得新娘的父亲神采奕奕,他用宽阔的双肩与结实的臂膀小心翼翼的保护着自己的女儿,他的眼神那么柔和,充满着无限的怜爱。我仿佛感到婚礼上这段由父亲带领女儿走红地毯的镜头显得格外长。我看到我的父亲竟也面带微笑地欣赏着这感人的一段路,他以前并不知道作为父亲,自己承担着将女儿的手放到未来女婿手里这项伟大的使命,他津津有味的品评着眼前的这对容光焕发的父女,不知是否也在幻想,终有一天,他也会自豪的任女儿挽着臂膀,把她的手放到一位她深爱的男子的手心里。其实那时我很羡慕我的嫂子有一位如此气度不凡的父亲。而我的父亲,过惯了市井的生活,不讲究吃穿,也从不考虑外在,由于工作辛苦,他的背已经微驼了,头上也生有许多白发,勤恳和老实都写在父亲的脸上,这使他与气质等词汇相隔万里。我虽算不上美人,却也十分注重外表,和父亲相比起来,我多了一些刚烈和骄傲。难以想象日后的某一天,我会挽着一位毫无虚荣可言的父亲步入婚姻的殿堂。 趋炎附势,嫌贫爱富已然成为了这个社会的通病。虽然我们家也不至于用贫穷二字来形容,但不可否认的是,人们评价一个人总是由表及里的,我们的动作、表情、谈吐、穿着、品味…大家可以通过每一个细节给彼此打分,一旦别人意识到他比自己弱,终有一天弱者就会倍受欺凌。我的父亲是一个非常固执的人,甚至坚持错误的观念,追求荒谬的时髦。我常常自责,是我太愚笨想不出说服他改变自己的方法,还是因为自己太懒惰不愿去绞尽脑汁?多少父亲在嫁女儿的前一年就开始下决心减肥,锻炼出强健的体魄,塑造出挺拔的身姿,为的就是在女儿的婚礼上让她能够幸福的挽着自己的那一刻!我想象着,我的父亲恐怕连一点儿这样的意识也不会有。即使我未来的伴侣能够接受我这样并不出众的家庭,我也绝不希望他的心里对父亲存在哪怕一丁点儿的鄙视,我不希望今后父亲被人看不起,被人欺负。 那晚与父亲的争执我始终难以释怀。冷战了两天,即使他就站在我身边,我也不曾看过他一眼,与他说过一句话。他几次都试图与我套近乎,都被我不冷不热的拒绝了。我知道,父亲虽然已经妥协,但他并不真正明白我为何如此失落。他就是那样的一个人,别人对他恶语相加,他总是隔天就忘,不会与人较真,而我耿耿于怀的便正是这一点。他永远不知反思,不求改变。冷战期间我的内心一直都在苦苦挣扎,里面有两班人马在吵架,一时难分胜负,它们就驻扎在我心里厮杀,那片柔软的土地已然伤痕累累,我不知道这场看似不起眼的战役究竟要持续多久,只期待着这自我惩罚能早点有个了结。 我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原谅父亲,也想像有的孩子一样,与自己的父亲断绝父子关系,从此再也不要搭理他,给他无尽的冷漠。可是,我为什么做不到呢?真希望自己的心狠一点,再狠一点。我与这个男人之间有着不可拆散的某种关系,是血缘,是至亲。也许他为我默默无闻做的每一件事我都不曾察觉。现在,我离不开他,以后,他离不开我,我们得相互依存,相互关怀。有一种爱,叫做沉默。我不知道自己这样拒绝和好是否错了,我们依旧冷战着。 父亲终究还是察觉了我的异样。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的流逝着。一周后,我终于和他有了一次交谈。他首先提出,我们需要重新讨论那晚的事。我淡淡的笑着说不必了,我害怕自己会再次说出伤人的话让父亲寒心。父亲说,即使再难听的话,只要说得在理,他也愿意承受,但前提是我们必须对彼此敞开心扉,说出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我早已疲于冷战,于是借此机会将自己的不满对父亲和盘托出。他看着我的眼睛,做倾听状接受着我近乎抱怨的话,说到关键处,我明显感到他想要反驳,可能我的话语太咄咄逼人,也许他一时难以组织申辩的语言,又或者是出于愧疚,他只是勉强掩饰了几句。我说完后,父亲反复念叨着,爱干净也是一件好事,或许只是我们的生活习惯不同而已,两代人存在代沟也是在所难免的。我看着他的眼睛,竟不知怎地感到那双昔日澄澈的瞳孔显得越发浑浊了,写满了无奈与淡淡的伤痛。父亲的学历不高,也从不会甜言蜜语,想法总是藏在心里,即使想要告诉大家,一经他的口说出瞬间变质也是常事。他深沉却并不复杂,常常受到旁人言语上的欺负,我常因为他表达不出自己的感情而急出一身汗。而此时就算我明白父亲心里所想也是不可能帮他表达,而自己耳光的。他默默地听我一口气听完我所有的怨诉,然后拍着我的肩膀说,这件事就当他过去了吧,不管谁是谁非,咱们始终是一家人,还像以前一样。 我忽然觉得他很可怜,尽管他始终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却还要近乎讨好般的去化解我们之间的隔阂。后来的每一个夜晚,我总会反复思考同一个问题:我究竟该怎样看待父亲? 他虽是独子,可成长的环境也并不优裕;他不善言辞,那是仅上高中一年便辍学打工,没有受到良好的教育;他世俗小器,也许是他自知没有能力干大事,便习惯于以节俭的方式为家庭分忧;他胆怯木讷,因为他担负着照顾妻儿的责任,害怕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让我们母女跟着他吃苦;他不顾外在,谈吐粗俗,那是他整日与下层百姓接触,难免沾染恶习…我似乎忽然为父亲所有不好的现状找到匹配的反驳理由。他就是这样庸俗的一个男人,可是我爱他。 我不喜与人相争,更从没与父亲发生过这样大的争执,虽然在这件事上我占了上风,可不知怎的我并不高兴。我突然意识到,我与父亲没有以前亲近了,即使表面上我们还是一对互相关怀的父女,暗地里却很少说体己话。我的喜怒哀乐也不愿意在父亲面前显露,他的话也似乎比以前少了。我知道,我们的内心都被彼此钉过钉子,虽然最终钉子拔了出来,但心上的钻孔一时难以愈合。整个假期都过去了,我与父亲的关系还是没有一点进展。 即使父亲放过了对我的惩罚,我也难以逃脱夜晚千思万绪的折磨。即使时光已不屑停留在那晚的波澜里,我也无法挣脱那些记忆碎片的纷扰。那晚我只是负气地甩给父亲一句“别说了,您烦不烦啊!”,他无须还击,我已在黑夜的一片沉默里慢慢崩溃。每一天我都会为了那句负气的话自责不已。我难以想象那样的一句话打在父亲心里的痛楚滋味,他一定被震惊了吧,不知他有没有每天晚上也在反复思考,他的女儿为什么会那样恼羞成怒。 别人的父亲再好也始终是别人的,他永远不会去疼惜别人的女儿;我的父亲纵使有再多的缺点,可是他爱我!我表面上憎恶着他,却总也忘不掉他对我的好,连那些往事也趁机涌入我的脑海。 母亲说生我后她的身体特别虚弱,夜里便将我交给父亲照看。父亲就一直抱着我,一有动静他就不停的哄,小孩子难免爱哭闹,他就不得不抱着我来回走动,一晚上折腾下来,往往身心疲惫。有一天中午父亲下班后迟迟未归,等到他回家后母亲正要抱怨,只见他变戏法般的从背后变出一套小孩子的衣服,父亲说他刚领了工资,便兴冲冲的跑到商店里给我选了一套衣服,蓝绿色的底纹上映着动画片上的卡通人物,穿在我身上甚是可爱。那个周末,父母便带了穿着新衣的我到公园合了影,照片上那个时候的我虎头虎脑的,父亲正逗我看镜头笑呢。 我六七岁的时候自行车在小孩子的圈子里流行起来,我也嚷着要学。但家里只有一辆父亲上班用的老式自行车,前面还有一条横杠,我骑在上面脚也触不到地。那时候家里正闹经济危机,拿不出多余的钱为我置一辆新的,父亲便说用他的自行车教我。晚上一有空,我家附近的空地上就会出现我们父女俩的身影。我天性胆小,老是害怕学不好,父亲就一直紧紧地抓着自行车后座不让我摔跤。连续几趟,他在后面累得已是满头大汗。有一次我感觉好像快学会了,就得意的拼命踩踏板,自行车走得越来越快,我不放心自己的水平还不停的叮嘱父亲,不要放开我,不要放开我。我在前面开心的骑车,父亲在后面默默的保护,我分明听到他急促的喘息。昏黄的灯光下,那幅父女图多么浪漫,多么温馨啊。别的孩子学骑自行车总免不了磕得头破血流,而我却一点儿也没有受伤。 我们身居内陆,很少见到海贝。那次父亲与母亲一同去参加亲戚的生日宴会,回家的时候父亲喝醉了,我很讨厌看到父亲的醉态,见他一回家我就没有给他好脸色。谁知父亲到耍起了酒疯,像个小孩子似地到处找东西,母亲问他找什么,他带着哭腔着急的说:“海贝,海贝不见了。我趁大家不注意偷偷夹了两块放口袋里,带回来给女儿尝尝的。”我故作没好气的说:“这么大岁数了你丢不丢脸,也不怕别人看见了笑话。”其实我心里却被感动填得满满的。 寒假很快就过去,我又回到了学校,与父亲的交流更少了。那件事后我从没打过电话给父亲,倒是经常听母亲说起父亲的种种。现在生活稍微好些了,我让他们二老计划着去旅游。父亲却说,两个人去有什么意思,不如等女儿回来我们一起去。母亲开玩笑的说,现在的年轻人,谁还愿意跟我们一起去玩。父亲说,走在外面到底是一家人嘛。 我今年去长沙旅游,买了点特产寄回家,顺便给父亲买了两件衣服。母亲说快递一到,父亲便迫不及待的当着众人脱了上衣,看新衣穿的是否合适,好像是在昭告众人,这是我女儿买的衣服,好不好看? 不知什么时候我也习惯了像父亲爱我一样默默的去关心他,保护他。往返于家里与学校的飞机,每年两三个不同地方的旅游,都源自于父亲平时在生活里节俭的一分一毫。如果我仍心存怨恨,那不是太忘恩负义了吗? 都说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我怎么也想不通自己上辈子怎么会看上父亲这么一个吝啬又懦弱的人,所以这辈子注定要来折磨他。父亲给我折腾了二十年,他老了,我想着,以后还是好好爱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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