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原来一直都在(爱原来一直都在)
一
再次见到你,你没了往日的锐气。看到我,你冲我一笑:“家里有些乱。”手忙脚乱的整理凌乱的客厅。你变化很大,头发已经花白,未脱落的牙齿因常年的抽烟已经变成黑黄色,身材笔挺的你,背也开始驼了。 我的突然到来让你不知所措,你脸上一直挂着讨好似的笑,我知道,你老了,你心里的‘不服输’堡垒,被岁月这条缓缓流淌的河流彻底击垮。我做了你最爱吃的手擀鸡蛋面,你握筷子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小时候每次吃饭,你大声说话,我都怕的拿不稳碗筷,很多次你突然的一声爽朗的笑,都会吓得我丢掉碗筷,接下来便是一顿打骂。我一直不能把医生这个职业和你联系起来,我心里的医生一直都应该是身穿白色大褂,看起来清癯高瘦,不抽烟不喝酒不赌博,说话不大声,不会打骂孩子和妻子。只有当有病人出现在你的诊室里,看到你对人耐心的询问,认真的开方配药,我才会把“父亲”与“医生”结合在一起。 二 妈带我走的那天,于我这个七岁的孩子来说,没有一点预兆。那天你没有去上班,坐在客厅里一根接一根的抽烟,我在卧室正看动画片时被妈抱了出来,哭闹着不愿离开电视机前的我,看到你立刻止住了哭泣,这种小孩子以哭闹获取宠爱的把戏,在你面前获取的不会是糖果,饼干,巧克力,是厉声斥责,或者是痛打。妈看了你一眼,你脸上写满了哀求,但妈就这么抱着我下了楼,留下你继续坐在满是烟味的客厅里继续抽烟。下楼以后,我看到一个叫张叔叔的开着出租车在楼下,妈将我放车里,转身又回去,直到一个多小时才拉着一个箱子,她的左脸有些红肿,双眼红红的,张叔叔接过箱子,叹了口气,开车载着我和妈向我们以后的家驶去。 我们开着车离开了这个小城,妈和张叔叔给我找了个新的小学。妈也开始让我喊张叔叔为“爸爸”,我不肯,哭闹着不肯上学,要回家,妈又红了眼睛,冲我大喊,现在这就是你的家。我吓呆了,妈从未这样对我大喊过,我忍着泪出门去上学,还是不肯改口喊爸爸,张叔叔苦笑摇摇头,对妈说,算了,日子久了会慢慢改口的。 三 张叔叔刚开始待我很好,他经常带我出去玩,碰到我喜欢的东西他都会尽量买给我,这让我几乎觉得他才是我亲生父亲。他和妈从不提起你,我的对你的记忆也随着每天的欢乐渐渐模糊变淡,但我始终不肯改口喊张叔叔“爸爸”。也许所有的继父母都是一样,虽不如新闻里虐待孩子,但日子久了,我仍发觉了他对我的排斥,这时候我想起了你,希望你快来接我走,但你一直没有出现。 时间过得很快,我上了初三,有天周末回去看到你和妈,坐在客厅里争论着什么,张叔叔始终低着头。你声音洪亮,看到推门进去的我,怔了怔,支吾了半分钟,却一句话都没对我说出来,我没说话,径直回到房间,而耳朵却一直试探着去听你们的谈话内容,我很努力的去捕捉信息,想着听到你亲口说要带我回去,但客厅里一点动静也没有。不知你什么时候离开的,我出去的时候妈已经做好了晚饭,坐在饭桌旁,看着我欲言又止。张叔叔打破了沉默,嗫嚅道:小迪,你快有个弟弟了。我笑了一下,问妈:我爸来干么?妈没回答我。 我顺利考上了高中,妈的第二个孩子是男孩顺利出生,他的出现让我觉得在那个后来组建的家庭里夺去了应属于妈对我的爱,我伪装着很喜欢他,只因我觉得我在这个家里始终像是一个外人,张叔叔对始终客客气气,即使有不满也不会当着我的面指正,他开始让我做家务,我也开始了厌恶回去。我以学习繁重为借口不回去,直到我没了生活费。我在学校学会了化妆,喝酒,因为我一直讨厌你抽烟,所以一直本能的拒绝抽烟。当然我也开始了恋爱。我的变化让妈很生气,对我破口大骂,我当时想她一定是到了更年期,她抱着孩子,骂骂咧咧的找着钱,我面无表情,只希望她能多给我些钱,能让我用一辈子更好,我就可以不再回来。 你找到我时已经是深夜,我和几个男女同学在KTV正扯着嗓子唱歌,你皱着眉头看着我,当我用挑衅的眼光接触到你的目光时,你再也按捺不住,‘啪’的一声把我打倒在地,我站起来,你扬起手又要打,我歇斯底里的质问你是谁,在震耳的伴唱里这声音于你如晴天霹雳,你的手呆在半空,不知是放下还是要打下去。那晚,我被你强拉回家,妈抱着弟弟看着我,满脸的失望。张叔叔在你面前低着头,满脸愧疚的向你道歉,你说:这三年由我来看管她,你们照顾你们自己的孩子吧。我当时非常倔强,谁也不让你们照顾,你看着我又扬起了手,我梗着头怒视你,你叹了口气,手也没打下去。 四 妈也同意了由你看管我,但前提是你不准打我,你辞了医院的工作,搬到这个城市来,在我学校旁边租了间房,每天看着我进学校,你给教我的每个老师都送礼,央求他们多辅导我些,班主任几次找我谈话,说你用心良苦。那时我在想,小时候你就开始打我,妈带我走后十几年你都没找过我,现在却假惺惺的出现。我依旧翘课,以此报复你在我成长里的缺席。 那天带着我出去的男生是我第二个男朋友,我刚出学校班主任就电话通知了你,你以学校为起点,骑着自行车对网吧,KTV,舞厅地毯式搜索。但我和他并没有去那些地方,我俩在公园里说些不着边际的情话,不切实际的幻想着未来。你还是找到了我,我当时和我男友搂在了一起,他正在吻我。你推着自行车出现在我视线里,右膝盖裤子磨破了,流着血,后来我才知道你搜完娱乐场所以后,开始找公园,在来这所公园的路上,被车蹭了一下。你脸色铁青的朝我走来,我推开搂着我的男生,他摸不着头脑的看着我,被你一拳打在脸上,你答应了妈不打我,却把所有的怒气出在这你只见一面的男生身上。我当时哭了出来,不是因为这个男生,是我感觉到了还有人在乎着我,现在我明白那次我逃课离去,为的就是以此来证明还有人关心我。 五 我开始努力学习,但不是因你感化,虽然知你还关心我,你的火爆脾气还是将我自小畏惧的火苗点燃,我发现我只剩下拼命的学习,考上好的大学,永远的离开有你和妈的这两个城市。每天早读我五点半起床去学校,晚上十点回到你为我临时租起的家,你一日给我准备四餐,说要营养跟得上,七岁前的记忆里,你是不会做饭的,后来才知道你每顿饭都去网上查很久,然后又去问旁边的邻居怎样掌握火候,第一顿给我做的饭也没异常的可口。 妈走的那次,你把所有钱都给了她。这些年一直一个人,存起来的钱也不多,租的又是套房公寓,只花不入的日子持续了一年半。有一天你发现卡里的钱只能够正常维持一月时,你才猛然惊悟,你开始了减少自己身上的开支,每天的一盒烟变成两天或者三天一盒,这些也不是长久之计,想去找工作又怕耽误我吃饭。你去找了妈,她家里的日子也不好过,只有张叔叔自己在外工作,上面还有两位老人。妈没说什么,给了你一张存折,说是给我准备的上大学的钱。你还是去找了工作,在一个私人诊所里,每天八小时,工资不高,我午饭开始在学校吃。 六 我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高三的学习比高二又紧张了许多,有天中午班主任让我出去,说是妈来看我。她对我说:小迪,你爸有点事去了外地,这一年我来照顾你。我并没问你去外地做什么,而是没好气的问妈:你的儿子没人照顾了怎办?妈叹了口气,低头抹抹眼泪,没说什么。 孩子由他爷爷奶奶照顾,妈一年间没回去看过他,而我依旧为了那个永远的离开而努力学习。高考结束后,我如愿的考上了外地的一所重点高校,妈看着通知书,背着我抹抹泪,我问你在外地应该回来了吧,妈说或许还有等几年,你被高薪聘请去做生物研究,这种事情要求不能和家人联系。我当时冷笑一下,心想人家居然会聘请你,你也就只是一个普通医生而已。 我学的是法学,学费高昂,但每年交费都时它们会准时出现在我卡上,而且有很多生活费。我真信了妈说的别人高薪聘请你去做研究了,心里偶尔还会为你骄傲。但我内心依旧想彻底脱离你们,我努力的学习英语,考四六级,雅思托福,寒暑假也没有回过家,妈半年给我打一次电话,寒暄两三分钟,提起你,就说你还需要几年时间才能回来。在我读研的第二年,我得到了一所美国大学的邀请,那年假期,离家了六年的我回去了。妈显得很高兴,忙里忙外,弟弟已经七八岁了,看见我,羞怯的走开了。张叔叔看着我,点点头:没有辜负你爸。我问:我爸在哪里做研究,我想去见见他,这次走了也许以后不会来了。妈端着果盘走出来,对我说你进了监狱,我当时感觉有条鞭子在不停抽打我的心。 七 妈说,你工作的那个诊所,是一个中专毕业学医的人开的,那人靠着医药零售批发赚了很多钱,就又开了几家诊所。他每天到几个诊所和药店查账,那天到了你工作那里,有个病人,他心血来潮的给人家输了青霉素,结果病人死了。他没有资格证,查出来刑期很重。你替他顶了罪,被判刑十年,作为条件就是他供应我一直读到大学毕业,外加一套我名下的房子。我接过妈手里的房产证,跑到卫生间哭了很久。我想真应该有一条鞭子,狠狠抽打我,抽打我的自私,我忽略了那么多事,你就是一名普通医生,怎么可能有人聘请你去做生物研究。 妈那天晚上又给我说了一件事,在我出生以后,你就工作很拼命,医院的什么任务都往身上揽,难得回家一次。妈一次打车认识了司机张叔叔,张叔叔善解人意,幽默风趣的语言也吸引了妈,两人日子认识久了,张叔叔就开始追求妈,妈刚开始很反感。你听邻里间有了传闻,便疑心加重,爱上抽烟酗酒,还开始动手打妈和我,你怀疑我不是亲生的,但又不敢去医院做检查。这样到我七岁那年,妈再也忍受不了,提出离婚,你也厌倦了这生活,便签了字,你怕脾气差影响我,便答应了让妈带着我。那些年,你很多次都来到了我学校,就和妈站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妈说,你看到我开心,就没再说什么。 在监狱我见到了你,你瘦了很多,听说我要出国,你很高兴,对我说你以前就梦想着出国,现在爹的梦想由女儿实现了。我打消了不出国的决定。那天半小时的谈话让我觉得是我俩自有父女关系以来,谈的最久的一次。你说,你以前脾气太暴躁,爱打人,结果把老婆女儿都打走了,这辈子过的太失败。我不知如何安慰你,隔着玻璃拿着电话听着你的声音,默然流泪。旁边的民警敲了敲玻璃,你催促我赶紧走吧,临走时不用来看你了,说等我出国回来你就能出来了,让我最好找个国外的男友。 八 吃完鸡蛋面,我挽着你胳膊出去散步,我并没给你带回国外的女婿。你念叨着让我赶紧找到一个归宿,我说再等一个能够也接受你的好女婿。你倔强的说,自己可以养活自己,不拖累我。你的表情倒有些像小孩子,在母亲面前说长大了,可以独立了。 有人说,人老到一定程度后,就会像个孩子,与子女进行角色互换。十年的牢狱,让你我的角色互换大大提前了,看着佝偻下与我一样高的你,我知道你现在是真老了,变“小”了。妈给我说了那些后,我不知道该去责怪谁,要怪也能怪自己的自私,任性。我不知道该怎么用语言去对你说,只能写下这些文字,拙略表达出我的歉疚以及对你永远还不清的父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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