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香

我
小时候因为父母上班的原因，所以住姥姥家一直比住自己家的时间要长。姥姥家院里有两棵樱桃树，从记事起，两棵树就在。两棵树很大长叶的时候把差不多把半个院子都给遮住了。樱桃树是个奇怪的树，先开花后长叶然后再结果。樱花开的时间很短，大约不到两星期，后来就是遍地的樱花瓣白白的撒了一地怎么扫也扫不净。两棵树虽然长在一起，但结的果实却相反，一棵很甜，一棵很酸。我经常用一个被抠空的西瓜装樱桃，两种口味的樱桃参着吃，这个方法是姥姥想出来的，因为往年大家都仅着甜的吃，酸的全都掉到地上烂掉了，姥姥说这样很可惜，而且只吃甜的，又没意思，偶而吃颗酸的才知道甜的有多甜。我有时也会恶作剧专摘些酸的带回家给我爸吃。不过最后还是酸的剩的多，尽管大家都尽力去吃了，但我一直闹不明白为什么不把那棵酸的树砍掉，只留甜的。可不管怎么样，两棵树就一直这么一块长着，直到后来姥姥去世家里要停灵因为地方不够后来两棵树一块砍掉了。


姥姥人很胖，梳了个旧时的发髻，个子不高，腰板很直，年轻的时候虽然裹脚，但走的飞快，平时总是笑呵呵的。永远穿着自己做的类似旗袍的大襟短衫，在我印象里除了冬天外面罩件我妈织的毛坎肩是前面系扣的，其他时候没穿过前面系扣的衣服，全都是旁边系纽襻的短衫。姥姥说在她六十多岁的时候趁着眼睛还看得见，自己做了好多套这样的衣服，冬天的夏天的，因为外面没有卖的，而这样的衣服穿了一辈子穿惯了，小时候的夏天没有现在这么热，一到夏天经常姥姥带着我拿着小板凳在樱桃树下纳凉，姥姥给我扇着扇子聊着天，傍晚的时候领我出了胡同椅在石墙上站着和领居其他老太太聊天，因为晒了一天的石墙到傍晚的时候还留着余温，依在上面很舒服，那温暖我现在还能记着。这样的生活让我常常忘记了那些上学生活的不愉快，忘记了考试不好的时候父母的责罚、同学老师的奚落。让我很安静，我曾有好一段时间希望我也能变老，像我姥姥那么老，生活就只剩下晒太阳、聊天。


用姥姥自己的话说他一生的命很硬，五岁的时候母亲因为得了伤寒没治了就死了，当时她不懂是怎么了，只知道大人让他最后再握握母亲的手，她就去握了，母亲手很凉，身边的蜡烛突然啪拉啪拉的响，大人赶紧让松开了。姥姥的父亲不得志，一直吃着家里的老本，不务正业，抽大烟上瘾。她的姥姥心疼孩子怕她父亲续小，就把孩子带走了。太姥姥一直跟着儿子住所以姥姥就理所当然的跟了舅舅。舅舅家做生意，家境还算殷实，有一女儿年纪比姥小两岁，舅舅舅妈待姥姥很好用姥姥的话讲也算是她的福份。姥姥上了四年学，后来因为自己就爱爬树不爱念书就不再念了。姥姥会写自己的名字，还会写“陈”字其他的就忘差不多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其它的字都不记得，单单只记着个“陈”字，也许是偶然，也许是因为什么，反正只记得这个字。


姥姥嫁给姥爷的时候（解放前）姥爷是日本棉织厂的翻译，我很后悔以前没跟姥爷学日语，不然的话我现在也是双语了。有一年过年姥爷突然来了兴致说起了和姥姥结婚的事，说当时他骑着马姥姥坐着骄子进门的，到门口有个类似媒婆一样的人物背着姥姥先进洞房，婚床下放着枣、莲子什么的，新娘坐在婚床上叫“坐福”就这么坐着，我当时还问，新娘要是个胖子媒婆背不动怎么办。姥爷是在火车站考的国高，我虽然不明白那个年代为什么要在火车站高考，但我知道，姥爷确实很厉害，没有像现在高考前考生备考的架式，随便一考就考上了。从照片上可以看出当时他们生活的很殷实，姥爷西装革履很帅虽然个不算高，姥姥穿着旗袍，虽然当时照相技术不太好，但看得出姥姥很漂亮。因为工作的原因，他们年轻的时候经常搬家，住过很多的城市。解放后姥爷在国企当了一名会计，他是个认真的人会为了两分钱的差异要算上个半天，与同样身为会计的我比起来要敬业的多。文革的时候姥爷被批斗抓起来了，姥姥没有像其他妇女一样躲在家里偷偷哭，而是抱着三岁的我舅舅去找抓姥爷的人，非常有条理的指出他们说的不对的地方，并承清了事实，后来我老爷被放出来与我姥姥有直接的关系。虽然姥爷被释放但全家还是被“下乡”乡下的生活是非常坚苦的，除了每天有干不完的农活以外，还要照顾几个孩子，这一切让姥姥变得脾气暴燥经常上火，很年轻就把牙全都拨光了。后来老爷被调到了城里去上班，但家没有搬过去（两年后全家搬至现在住的地方），姥姥43岁生的我妈，怀上我妈的时候，姥姥不想要，所以就去搬很重的大缸希望孩能流掉，后来被我姥爷知道了极力反对，最终生下了我妈。姥姥后来一直说就得我妈的济了，因为上面几个大孩子都在别的城市，一年回来一次，只有我妈留在了身边。不过没有我妈也就没有我了。

姥姥到后几年的时候得了老年痴呆症，面带笑容很少说话，而且经常不记人。我妈后来说我刚上外地上学的时候我姥姥有一天突然到了我家，她生病以后就不怎么出家门了，坐了一会儿说要回去，我妈不放心要送她回去，就在锁门的功夫看我姥姥往相反的方向走，我妈赶紧追过去问怎么往这边走，姥姥想了一会儿突然哭了说想我，那个方向是我上小学的方向。


姥姥去世的时候我在北京实习没能赶回去，我经常希望在梦里梦见她，希望他能屡着我的背叫我的名字。但不知道为什么最终很少梦见，即使梦见了也很模乎。虽然过了那么多年我还是能记得在樱桃树下和姥姥一起依在墙边晒太阳，还能感觉到那墙上石头上的温暖，一直暖到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