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见您(要知道那是最后一次见你)
外祖父去逝有十几年了,辞世时八十六岁高龄。一生勤劳,寡言,和善,公平,从小在外面闯荡,从来没和别人闹过别扭红过脸。
小时候对外祖父最有印象的一次,是母亲带我回娘家,没进院子呢,姥爷就在堂屋里看到我们,兴冲冲地迎了出来,乐得笑咪咪地不说话围着我转,拉着我进屋边喊姥姥,说我和妈妈来了。姥姥正在灶台烧饭,一边往灶煻里送稻杆,一边拉着风匣……
小时候只去过姥姥家几次,所以每次印象特别深。我最爱吃姥姥自己在自家酱缸里酱的红咸菜,每次都切得细细的丝,很少的一点装在一个特别小的碟子里,我不喜欢那些鱼和肉什么的,就喜欢吃这咸菜,好香啊!可是每次他们都不让多夹,怕咸着我,所以我从来就没吃够过。那时一直都憋着好奇没问姥姥,为什么用那么小的碟子装这咸菜,呵呵~
姥爷年轻时长得很文静儒雅,相貌很端正,气质内敛,温和,穿着长衫的照片很耐看。很年轻时就在外面做买卖,头脑很够用,不多言语又善良,所以生意做得从来都挺红火,当年别人家缺吃少穿,姥姥家从来都挺丰足,因为姥姥也是个很精明能持家的内当家,日子过得滴水不漏,但是每逢年节亲戚来串门子吃饭,那一定是捡家里最好的往上端,姥 姥总说,好东西要留着给客人吃,自己吃不吃都没啥。那时还喜欢吃姥姥包的一个肉团儿的饺子,姥姥的手艺真的是好,做馅做鱼做什么肉,都相当有味道,不夸张的。姥 姥 那时很胖,因为腰年轻时坐月子出了毛病 ,所以总是疼,她做饭的时候就总是猫着腰,我看着觉得她累,就扶姥 姥 让她直起来,姥 姥 笑着说,直起来干活 儿不赶功夫。
姥姥他们当年结婚的时候,娘家都时兴陪送一对大蓝瓷花瓶,后来感觉象晚清或民国时候的东西,和柜盖正中间的大镜子几乎一般高,还有两个青花瓷的皂盒,因为别致所以记忆很深,只敢盯着看,从来不敢拿起来看。姥爷那时在生产队当队长,回来爱听电匣子放的样板戏,京剧,姥爷最爱听的是《卷席筒》,那时总播,每次一播姥姥就说姥爷,先备条手巾,听到悲处就跟着掉眼泪,一边掉眼泪一边擦一边听。小舅舅不太大的时候,每次听到电台一放这个戏,就立马关掉,说给姥爷留着,让姥 姥哭笑不得,直说留不住,可是小舅舅太小了,听不懂的,也正好让姥姥少流了不少的眼泪。
那个特殊的年代里,我家人口多,日子过得紧,姥姥总是在姥爷来开会的时候,做好超好吃的玉米饼,个头儿也加工得很大,还有别的自家舍不得吃的吃食带给我们,那时还没有我,母亲说每次姥爷来时,给哥哥们乐得跟过年似的,姥爷进门就拿好吃的给他们,一个个晃着脑袋拿在手里乐得蹦高。母亲下班回来,老远就看见两儿子跑过来喊,姥 爷来了!大舅舅比妈妈小好多,能骑自行车的时候就让姥姥给装上好多好吃的,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独自骑行百十来里的路,来我们家看望母亲和小外甥外女们,姥姥心疼儿子小,让他少带些,舅舅总是说,不沉,我能载动,再多装点。人哪,任何一种感情都是有源头的,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和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牵挂和惦念。从哥哥开始,每个人工作赚钱后,第一月工资都会买份礼物,去看望姥爷姥姥,年节时候礼物不论贵重与否,多有多花,少有少花,心意是一定到的,他们两家只要是有需要的地方,兄妹们能办到的也没有犹豫的时候,我们把伴随我们成长的那些恩泽,都深深地印在心里,溶进了血液,从来没想过忘记。
快乐的日子总是那么容易溜走,人总是在不经意间就白首。姥姥姥爷 晚年的时候住得和我们很近,所以常去。小舅舅因为工作忙,不太常来。姥爷特别想念,每每无论冬天夏天,刮风下小雨,总是一边捡些纸盒子空饮料瓶换些零用钱,一边总是站在车站久久的,久久的无语的凝视,总是站很久,有很多时候直到最后一班车都走掉才回家……那时我十七八岁吧,先前看不懂,问姥爷怎么站这不回家,姥爷笑笑不说话,问多了就只说看看,眼睛还是紧盯着一辆辆到站的班车,看着下来的一个个的人。后来我们闹别白了,姥爷是在想小舅舅,只是不说。有次小舅舅休假来的时候,爸爸就跟他一边学一边哭,舅舅也止不住一边擦眼泪,可是,就算再孝顺的儿女,长大了成家了,也得为着生活工作奔波呀。儿女在父母心中的份量,永远是最重的,儿女长多大,走多远,你也是活在父母的牵挂里,这份情,年轻时往往不懂,可是到懂的时候,有的父或母,也不在了。人生如果可以带着成熟后的记忆重来,世上可能就不会有不孝子不孝女了。
最后一次见到姥爷,是陪母亲去看他们,母亲做的什么好吃的吧忘记是什么了,看时间差不多我们就走了,姥 爷依然跚跚而行,拖着一条不太灵便的腿送我们到楼头大道 上,我们一边回头招手,让他回去,他依然不语,凝视,久久地不动,直到我走很远拐弯的时候,姥爷还站在风里不动地看着我们……
当几年后,知道姥爷已经辞世,只有山上的一抔黄土可以再见的时候,酸楚的泪……,想起的时候就忍不住,脑中眼前,就会浮现起最后一次他送我们的场景,拖着一条不太灵便的腿 跚跚而行,痴立不语,久久的凝视,看不见也要站上好 久……母亲在那次之后又去过好多次,可是对我却是最后一次见姥爷。那么慈祥温和没脾气的姥爷,那个把年轻人不要的拉花拿回来,把屋子装扮得花团锦簇的姥爷。那个当年见母亲独自进家门,围 着母亲急得一刻刻找我的姥爷。那个我不舒服时,跚跚而来为我送鸡蛋送钱看我的姥爷,就那样在一次摔倒后,只躺了三天就不在的姥 爷。
姥爷,您生的时候人缘那样好,劳作到最后三天动不了,想必您已在天堂吧,我坚信 您这样的人一定在天堂!姥爷容让姥姥一生,从十八岁结婚一直到去世,只在气急的时候骂一句,~你舅舅的。姥 爷一生爱劳作,没听母亲说他喊过累,相信您纵是来生,也一定是越来越好的。姥爷,我永远念你!有您的记忆我永远 定格在冷风里,您跚跚而行,凝视着无语,不知道多久的立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