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一

【其实一直想为母亲写篇文，但不知如何落笔，才能将心中母亲的形象勾勒得恰到好处。而今，望着母亲日渐苍老的容颜，越来越羸弱的身体，有时一刹那间鼻子就会发酸---曾经多么坚强的母亲啊，而今，却如小孩子般脆弱。母亲---真的老了！】

母亲年轻时候是美丽的，喜欢梳着长长的大辫子（至今我还保留着那张相片），只是皮肤稍黑，所以常被人称为：黑牡丹。家中兄妹四人，排行老二。外公当时重男轻女，说女孩子上学无用，就不让她们姐妹三人读书。母亲就一次次央求外婆，外婆无奈，答应了她。最初为了不让外公看出，每天还要做完家事，然后才偷偷去学校。后来，外公知道后，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算是同意了。并对母亲说：既然学就学出个样子来。于是，母亲很是珍惜这难得的机会，用功读书。但是，外公那时情绪反常时就让她停学。然后，母亲就又去央求外婆，母亲其实是等于断续求学。就这样，在当时她们周围的女孩子中，母亲也算是文化最高的了吧，因此，18岁那年，在周围同伴艳羡的目光中，母亲应招做了一名幼师。

母亲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当时有机会学医，她就毅然辞去幼师工作，向老中医先生开始学习。这一学，就成了她一生的职业了。母亲学习用功、刻苦、勤快，和她一起学习的还有几个人，可能因为母亲的表现老先生看在眼里，就不由特意多传授一些知识给她，所以在他们那批学员中，母亲应属于佼佼者。以至于后来在我们这里，母亲还小有名气，再后来，甚至于外地也有很多慕名而来的求医者。在刚刚国家改革，允许私人开诊所医院时，母亲第一批就报名出来承包单干了。母亲那时，用现在的话说，应该算是女强人吧。她做什么事都风风火火，从不拖泥带水，说做就做。好像很少看到她有畏惧的事，所以，那时我们都感觉母亲无所不能似的，在心里很是崇拜她，就是在现在的日子里，和哥哥在一起讲起母亲时，哥哥还是忍不住流露出对母亲佩服的语气。我们很为有这样一位母亲而骄傲！

母亲是一个热心肠的人。行医期间，如果病人需要，她哪怕不吃饭不休息也立刻赶去医院或者病人家中为病人诊治，因此母亲结了不少善缘，也就是说，那时的母亲虽然只是一名医生，却认识各阶层的人，并且关系都处的很好。这样一来，母亲又衍生出一职务---妇联主任，我们那时就这样喊她的，比妇联主任还忙，印象中左邻右舍，或者曾经的病人成为朋友的，家中有点大小事，总爱找她解决，有时托着母亲找关系为他们办事。记得我上中学时，母亲腿有关节炎，严重时，走不远的路就会疼的难受，但是只要说有人求她办事，二话不说，拖着病腿就去了。我们都心疼的怪她，说她太热心，但是，她总说：咱现在能帮助别人、拉别人一把，总比推别人一把强，况且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备不住哪天我们也需要别人的帮助。还有，那时我们家，好像很少就只是一家人在一起吃饭的，几乎每天，从早上就开始了，都会有人在我们家“蹭饭”，现在想想我们怎么会有那么多亲戚？其实很多就是找母亲办事的，说着话就在我家吃上了，估计人家开始也架不住母亲的热情啊，后来就顺理成章了。我们小孩子就感觉没自己的空间了似的，很是讨厌，于是向母亲提抗议，母亲就又是讲一翻那样的道理出来，没办法也只有忍着啊。那时就这事对母亲有点小怨言的，但是迫于母亲的威严，也不得不将想出的种种赶走这帮“蹭饭之人”的念头强压下去。所以，那时的母亲虽然不是居要位的“大官”之流，但威望却是相当高的。就是现在很多老人提及母亲都是竖起大拇指的。在我们那里母亲应该算是一个“名人”吧。

母亲是一个开明的人，她不守旧，就是如今年龄大了，有很多对于别的传统老人接受不了的新鲜事物她都报以理解和接纳的态度。所以那时我和哥哥带着同学回家，一般都是一拨拨的，可能是受母亲爱结交人的影响，我们兄妹也都是到哪里都会很快有一帮朋友的。那时，一旦我们把同学朋友带回家，母亲工作再累也要热情招待的（现在想想自己给她添很多麻烦的），记得当时哥和我的同学都爱找母亲聊天，有时甚至于我们不在家，他们也找去，陪母亲聊上半天，说和母亲能说心里话，母亲能够理解他们，而他们和自己的父母沟通交流不了。那时，我们家就是我同学聚会点儿，几乎每到周五的下午，就约要好的同学集中到家里来，客厅沙发扶手上都坐了人，反正对面两排总是坐得满满当当。因为我家总是最早买回新式电器的，同学聚一起时，我们就一同跟着音响唱，跟着电视学跳舞，闹得不亦乐乎。邻居都知道我好人缘了，因为几乎每周都会撞上一帮女孩子叽叽喳喳如喜鹊般进我家的。后来，暑假期间，由于时间长，几个要好的同学干脆直接住在我家，最多的时候是加上我七个女孩子，我们称自己“七仙女下凡”，每天都要排着队鱼贯出入。现在想起当时“少年不识愁滋味”的我们真是开心！她们那时也直接喊我母亲“妈妈”的，所以让我母亲很是高兴啊。直到现在她们有空还会来看望母亲，前天五一一位同学，一家三口还专门从北京平谷跑市内看望她老人家。

母亲是一个豁达开朗的人，母亲常爱说的一句话是：吃亏是福。父亲那时基本在外忙自己的事，家里具体事务根本顾不上的，所有这些就都要有母亲面对和处理。父亲和母亲的双方家庭里出现大小事，渐渐都成了母亲一个人的事了，因为他们都习惯了，大小事都会去找母亲，不管是经济还是情感上母亲给予双方家庭都是同样的付出，从不厚此薄彼的。直到现在我的那些堂兄妹、表兄妹都和我母亲关系特好，特别尊敬她。去年给母亲过大寿时，两位堂兄酒后还抱着母亲流着泪说，没有母亲就没有他们的今天。当时为了增加气氛我们还请了乐队演唱伴奏，我们一群做儿女的在乐队伴奏下唱了一首《母亲》。其实，每年她的生日我们都会唱这首歌送给她，而每次我都会激动的忍不住流泪。总觉得有时很多在心里感激的语言无法说出，所有情感都融在这首歌里了。哥常说：他之所以能够做到现在这样，都是母亲赋予的。记得我买回一本《发现母亲》，里面说母亲是推动世界之手。多少伟人的成功是由于母亲的教育、培养和潜移默化的影响啊！虽然我们只是平凡人，但也算是值得母亲满意了，也算是没有辜负她半世心血，儿女只是希望她能在有生之年安享晚年。

母亲这一生很是辛劳，我一直怀疑她如今一身的病痛就是源于年轻时的操劳过度。关于母亲能写的还有很多，而谨以此聊表我一翻心意吧。

二

【天边渐渐泛白，我止不住轻声啜泣，窗外的街灯依旧亮着，拉长了一个又一个苍白的影子。淋淋沥沥的雨打湿了些许凋残的花瓣，纷纷扬扬就从空中落下那一只只白蝴蝶，翻飞，旋转，然而终于落下，幻化成尘埃。】

很久，我不知该如何下笔，记下您将走的那些时日。而那一幕幕又一次次在我脑海中回放着，无法挥去，不想挥去。

当那晚，您在经历了无数个夜晚的病痛折磨后，更严重的呼吸困难时，我们所有人，随着您急促的喘息，揪心般的为您难受着。医生果断地让护士为您打了强心针，算是将您从死神手中抢救过来。那刻，我真想替您忍受着。但是，我又那样的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您半躺半坐极度痛苦地与死神搏斗着。您一遍遍痛苦的说着：求主带我走吧，这样好难受啊！一向坚强惯了的您，不到非不得已，是不会这样的。最后，您只有进重症监护室。也就预示着我每天连守在您床前的权利都没有了。只有焦急的在监护室外等候着医生每天一次的巡诊后，告诉我们您的病情；每天只有一次探望您的机会，只有短短几分钟啊（因为我们都想进去看看您，所以要彼此匀出时间给别人）。

（恨透了他们将监护室整的那么严实，让我们看不到您在里面的情况。）

那里的主治医生说：若非我们孝顺，可能您的生命还延续不到今天。说您的命是用钱堆出来的。母亲，有人说：钱可以解决一切。可是，在生命面前，它变得那么苍白，我们渴望它买回您的命，可是，它真的不能……就那样无情的让我们看着您，一天天痛苦的与死神纠缠着，除了木偶般地听着医生一次次无望的说着您的病情在恶化、在恶化；一次次恳求医生一定尽力抢救您，一定要用最好的药。除了这些，我们竟然什么都做不了，那种无奈无言诉说。

让您在最好的医院里，我们心甘情愿的给医生辛苦费，可当那个年轻的主治医师不接，并郑重其事地告诉我们：您在那里只能延续几天寿命，若真的减轻病症已是很难时，我彻底失控了。总想抓住您的手，紧紧抓住，就像小时候，您紧紧拉着我的手一样，让我一直依偎在您身旁，一刻不离！可是，在最后的时刻，这点权利是已经被剥夺了的啊！

每天，我们仍然只有从巡诊后的医生脸上找寻答案，他忧我们忧，他喜我们喜。在此期间，我看过两次您严重感染的肺部片子。当医生说您的病情加重时，我却从最后一次的片子中找到一点恢复的迹象。于是，我极力地向哥哥们讲着，描述着，说看到您分明好转了，分明不是医生说的那样还在加重。我当时宁愿相信自己的判断，宁愿相信您真的有所好转。

当倒数第三天，医生说您真的有所好转时，我就开始憧憬您转进普通病房，推着您出来散步的情景。那时的我，坐在休息区，每天都羡慕着从普通病房出来的人，想哪怕是我天天推着您，也有个母亲陪伴着啊！记得，孝顺的哥哥那天也满眼含泪地悲声说：无论如何都要抢救母亲的命。哪怕母亲只剩下呼吸，尘世间也总有个妈在啊！

也是那天，医生突然通知说：有个化验必须到他们另外一个医院做。我立刻赶去，到后，那里的化验医师说，要到第二天才能出结果。于是，我想了多种办法恳求，终于，那个好心的化验师答应当天出结果。因为，我觉得我们都在和时间赛跑，不单是母亲一个人。我们都努力的在陪着母亲与死神斗争者，耽误一刻，也就等于母亲的命在死神手里就多了一分，这样的结果我不要！我不要！

倒数第二天，医生说，有种最好的进口药，必须到外面买到，由于过于昂贵，他们那里一般是不备的。哥哥就满京城各个大医院全部找遍，没有一家有。于是，最后他通过另外的渠道，总算买到了，我们以为这样母亲一定有救了。可正当我们满怀希望时，就在那天夜里，母亲再次病情恶化。凌晨，医生告诉我们，那种药还没来得及用，母亲体征已经不行了。这次是彻底的绝望。我们再怎样努力也无法挽回母亲的生命了。母亲！母亲！！母亲！！！怎么能这样，不管不顾将我们抛弃在这喧嚣的尘世？此后还有谁再如你一样的关心我？听我那些毫无顾忌的话语？母亲啊母亲……

您一句话没有留就走了。由于肺部严重感染，要上“有创呼吸机”。为了避免由此带来的痛苦，医生给您推了安定针，让您一直处于睡眠状态。您竟然因此到最后都没能和我们说上一句话。虽然，探视时医师和护士告诉我说：有话你就对她讲吧，她听得到。但我总觉得她们是在安慰我们，因为每次我对您说话，一遍遍喊着您，您却一点反应也没有。我相信您没有听到，也宁愿相信您真的能够听到。

母亲，这不知是我们的不孝还是我们的大孝，我们一直向医生表态抢救您一定到最后一秒。没想到，就这样您连句话都没说上，就走了。我们真的不知自己做的是对还是错？哥哥想起这个还内疚的失声痛哭。他一直如您一样的坚强，可每每提及您都泣不成声，母亲！我伟大的母亲！亲爱的母亲！您一生付出太多，操劳太多，而最后却以这样的方式走了……

葬礼是按照您的遗嘱办的，以基督教的形式。当那个牧师评价您的一生时，我为今生有缘做您的女儿而自豪和骄傲（而后那些老辈人也都给予了你一生最高的评价）！当他宣布并祈祷您将进入天堂时，母亲！多少天的悲哀，我的心里得到些许安慰。因为您，我愿相信这些。相信您真的已在天堂！因为您是那么好的一个人：您善良、宽容、坚强、乐观！至今您常开导我的两句话还常在耳畔响起：要永远记得别人的好；吃亏是福。我就是因此而有了今天平和的心态。

您走后的日子里，一个人时，总想起您穿着那件宝蓝色短袖毛线上衣，白色九分裤的样子（我最喜欢您穿这身衣服，您一直很讲究穿着）。觉得您还坐着或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电视。而一想起这些，泪水就不由涌出。

自您走后，她们都说梦见了您。而唯独我，那么渴求着看到您，渴求着您在梦中告诉我在那边过得可好？却没有一次相遇。

直到我去了某个遥远的地方，在那里的第二天夜里，终于梦到了您。是您不放心我一个人走那么远吧？所以就跟了去。这就是伟大的母爱，永远相随！那次，我哭的撕心裂肺，见到您我感到是那么的委屈。其实，并没有真切得看到您，但心中却感觉您就在身边。

母亲，自您走后，我开始相信神灵的存在。相信您就在身边，从未走远，因为您放心不下我，我知道。

昨晚，再次梦您，我对您说：请跟我走吧！我们，从此，永不分开！

【不曾想，一年多后的今天，再写您，母亲，已是两重天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