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她(她和她的迷藏上册)
饭桌上她和她在吃饭,只有两个人,饭桌小得不能再小,两条边紧贴着呈九十度角的两面墙壁,剩下的两边她们各据一边。两人先是沉默着,彼此不说话,只听得见筷子头敲击搪瓷碗和咀嚼食物下咽的声响尴尬地在空气中来回,可她一点也不觉得尴尬,这样的气氛正适合吃饭,吃饭可以是一种单纯的物理行为,不需要言语的干扰,尤其与她一起吃饭。
与她一起吃饭是不可抗拒的必然的日常生活的一道程序,就像人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与父母。一年三百六十天她有三分之二的时间可以自由选择就餐对象,因为那是在学校,而现在她是在家里,放了假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她别无选择。她喜欢饭桌摆放的方式,仅剩两条边,她理所当然地坐在另一边,杜绝了与她肌肤相触的偶然。曾经有一次两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她无意胳膊碰着她的大腿,她触电般卷缩起腿,顿时她的脸乌云密布,自然她没有正眼看她的脸,然而空气里沉郁的气氛凝结成一座冰山坚固地横隔在她们之间,实实在在的,她能感受到。
忽然,她说话了,空气里仿佛落下了一粒灰尘,轻轻地,毛兹兹地贴着她的心。她先是微微一笑,极不自然,如同扭捏的小孩在唱歌之前的润桑,然后放慢手中的筷子,眼睛不看她,看着眼前的一块空气自顾自地说起来,一个人饶有兴趣地边说边笑,仿佛那是一件十分有价值的事情。而她只是听着,吃自己的饭,偶尔应和一声干巴巴的笑。
与她一起就餐是一个极其艰辛的历程,她必须在扒饭时忍受来自她的各种令她厌恶和反感的言行。她总是勾着脑袋听她絮叨重复过无数次的陈年旧事,芝麻绿豆的巨大哀屈与不满,她无比地投入,伤到深处时情不自禁地禽出两行热泪,每当这时她不得不抬起头仁慈地看着她,而当她认真地研究她的脸,发现她的眼睛里不过是两亩枯干的田,毫无情感的润泽时悲伤的表情瞬间坚硬了起来,泪水也收回了,直耿耿地宣布用餐结束,粗莽地收拾碗筷。
她不喜欢她的很多地方,她很不明白为何自己会有这样与自己截然不同的母亲。作为母亲的她没有给她任何的审美享受,她与她所欣赏的女人相差甚远。她自认为是有涵养且优雅温婉的女子,然而她却是她的反面。两人的巨大差异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她说咸鱼味道不错,她夹了块停在空中闻了闻,睁大瞳孔仔细看了一番,最后把它放在碗里,伸手夹别的菜。她夹完后她的筷子在她眼前晃过,她的视线立马收回到自己的碗里,一丝不苟地看着闪亮亮的白米饭,心里却翻江倒海地厌恶起来,不自觉地开始搜刮词语描述眼前她无比反感的动作:她将右胳膊肘“钉”在桌面上,小手臂像穿睡衣的懒女人那样慵懒地上下摇动,五只肮脏的软体爬虫般的手指心不在焉地夹着筷子。以胳膊肘为支撑点,小手臂使力,手掌控制方向,筷子准确地落在一盘青菜上,没有立即夹菜而是将菜翻个底朝天,接着像晒谷一样往四周均匀地拨开,然后干脆地挑了几根菜在半空中抖了抖最后毫不犹豫地塞进嘴里。菜进了嘴里嚼起来也与众不同:先是聚集在一边腮帮,嚼两口后“跑”到另一边腮帮,接着又“奔”回来,如此反复,声音像猪吃食一样湿黏黏地响……这些连贯的动作都来源于她深刻地观察与体味,她时常思索为什么有些人吃东西会弄出那么大的声响,例如她。
吃完了饭,她抬起头看着她用筷子将每道剩下的菜拨拢,往嘴里扒完最后一口饭后如卸重负地放下碗丢下筷子,筷子呈外八字躺在桌面上,永远都是这样。
吃完饭她没有迫不及待地离开餐桌,坐在椅子上听她继续唠叨。其实她巴不得立刻走开,然而内心另一种责任感迫使她不得不多陪陪她。虽然她厌恶她,她毕竟是她的母亲,常年累月的一个人守着这么大的一间屋,说不孤单寂寞是不可能的,好不容易她回来一次即便给不了她温暖贴心的笑脸,至少该尽力减少她独居的时间,一分一秒也是好的。她佝着背陷入了一个人的沉思,意识的边缘模糊地听到锅碗碰击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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