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听村里老人说，父亲年轻时在修路队开拖拉机，很是潇洒风光。我想也是啊，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国家经济基础那么薄弱，科技水平那么落后，自然灾害又接连不断，在农村，特别是在我们这闭塞的山区，拖拉机就是稀罕物了，应该比现在的高级跑车更珍稀吧？想想看，当父亲开着崭新的拖拉机一路“嘟嘟嘟嘟”地跑在山路上，那是一道多么亮丽的风景线啊！那感觉一定比现代人开飞机还爽吧？沿途一定会斩获一串串悠长悠长的羡慕目光的。

]我也曾多次看过父亲年轻时的相片，至今还历历在目。相片上，父亲穿着中山装，连扣子都扣得严严整整，上衣口袋盖上别着毛主席像章，手拿《毛主席语录》端端正正地摆在胸前，脸色或庄重或微笑。我想，那衣着举止，在那个炽热的年代里应该很时尚帅酷吧？虽经岁月的霉蚀，那些相片已不复存在，但相片上父亲那暖暖的笑容却一直在我脑海中熠熠生辉。

父亲慢性，说话慢，做事也慢，但细致入微，意志坚强，非常有毅力有耐心，只要是认定了要做的事，就不畏艰难，再苦再累也不放弃，坚持不懈持之以恒，尽最大努力把事情做得尽善尽美。就拿干农活来说吧，别人把田地稍微平整一下就播种了，只要是不下雨就收摘。而父亲一定要精耕细作，从不怕麻烦；天气如果不是晴得非常好，就绝不收摘。人们常说我父亲干活这样过细，是自找苦吃，完全没必要，事实上收获也多不了多少。但父亲却依然我行我素，侍弄田地就像抚育自己的孩子一样，一丝不苟，从不马虎。而母亲却是急性子，一看到别人家的活很快就忙完了，而自己家的还迟迟没完，就会忍不住唠叨，责怪父亲干活慢。父亲却不为所动，依然不慌不忙、慢条斯理地往前干，母亲看了是干着急也没辙。

父亲是心灵手巧的。他不是篾匠，但他的篾活却做得相当好。他编制的竹筐篾篓、箩筐、yuan子（一种挑土挑粪的用具）等篾器用具都有模有样、经久耐用，大家都喜欢。村中谁要是缺了这类用具，只要说一声，父亲就一定会抽空给他编，编的时候嘴里总是哼着民间小调，满心的欢喜。父亲也不是木匠，但他无师自通，很会做桌椅板凳，家里的木器用品大部分是父亲自己亲手设计制作的，用起来很是顺手舒心。小时候，只要看见父亲不忙，我们一群小孩子总是缠着他给我们编织小篓小箩或鸟笼，把抓来的小虫小鸟关进去养起来，时常逗弄一番，同小伙伴互相比拼一下自己的成果。也常常让父亲给我们削制木刀木剑木枪，用柳条或别的树枝编织帽子戴在头上，玩打仗的游戏，可有趣了！在我童年的记忆中，父亲给我们小孩子带来的满满的都是关爱和乐趣。

生活中，父亲习惯了吃苦耐劳，不讲究吃穿，很是简朴，就是很喜欢喝酒。父亲喜好的不是啤酒、葡萄酒，而是白酒。父亲喝白酒从不挑剔，不管是纯粮食酒，还是勾兑的白酒；不管是四、五十度的，还是六十度以上的；只要是白酒，父亲就喝。平常忙累了，吃饭时总要喝个二三两，自斟自饮自得其乐。如果家中来了能喝酒的客人或者父亲在别人家做客，说说笑笑中，推杯换盏间，一顿也能喝个七、八两。即使是喝醉了，父亲也从不胡闹瞎说，也不随地乱吐，只是倒头呼呼大睡。酒醉后的父亲酣睡的那么香甜，那一定是他的一种享受吧？父亲年轻时的酒量更大，一次能喝一斤多，酒桌上打败了许多对手，对此父亲也时常津津乐道，很是为当年的豪气而感到由衷的自豪。我想，喝酒对父亲来说，一定有着无穷的乐趣的。

父亲年纪大了，身体越来越差，得了坐骨神经痛，走路也蹒跚起来。带父亲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是因为长期的辛勤劳作，椎骨挤压变形，间隙缩小压迫了其间的神经所致。要通过有针对性的锻炼，把椎骨间隙拉大，不使其压迫神经。买了许多药，但父亲总不能按时按量吃药，忙着忙着就把吃药的事给忘了，从不把自己的伤痛放在心上。因此，多年来，哥哥姐姐和我就轮番做父亲的思想工作，劝说他和母亲放下手中的农具，安享晚年，但父亲总是置之不理，固执地像一块硬石头，无论如何也不肯离开田地，不肯离开农村的老房子。近七十岁的人了，依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风中雨中泥中水中，劳作不辍。家中养着牛猪狗猫，喂着一大群鸡鸭，一年下来，辛辛苦苦种的粮食几乎有一半被这些家畜家禽给消费掉了，但父亲却从不计较，仍然成天忙的不亦乐乎。回到家中，无论多么劳累，一听到房前屋后的鸡鸣犬吠声，父亲的脸上就会露出幸福的微笑，睡觉也会很安稳舒适。而一到了城里，住不了几天，就会无精打采，吃不好睡不香，不是这儿不舒服就是那儿不舒服，就连街上的车鸣人喧他都说听了头痛，总是吵着要回乡下去住。因此，除了到城里办事或者给我和哥哥姐姐家送土产以外，父亲很少到城里来。他很倔强很要强，不服老，不愿意我们几个做子女的把它当做衰弱需要呵护的老人看待，只要自己能动，就一定坚持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绝不麻烦自己的三个儿女。父亲平时倒是对孙儿孙女外甥们关心有加，经常打电话嘱咐他们要吃好睡好身体好学习好，要是听说哪个不舒服了即使是再小的感冒，他也一定会在电话里询问关切半天，有时还会放下手中的活亲自来城里探望。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我的老父亲啊，您操劳了大半生，就像春蚕一样吐丝结茧呕心沥血，就像蜡烛一样燃烧自己无私奉献，您何时才肯好好地歇一歇、好好地呵护一下自己呢？

此时此刻，写着写着，我的耳畔又响起了刘和刚唱的《父亲》这首歌：“想想您的背影，我感受了坚韧；抚摸您的双手，我摸到了艰辛。不知不觉您鬓角露了白发，不声不响您眼角上添了皱纹。我的老父亲，我最疼爱的人，人间的甘甜有十分，您只尝了三分。这辈子做你的儿女我没有做够，央求您呀下辈子还做我的父亲。听听您的叮瞩，我接过了自信；凝望您的目光，我看到了爱心。有老有小您手里捧着笑声，再苦再累您脸上挂着温馨。我的老父亲，我最疼爱的人，生活的苦涩有三分，您却持了十分。这辈子做你的儿女我没有做够，央求您呀下辈子还做我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