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李承恩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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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一年一度的教师节,有几个学生记得?教过自己的老师,有几个记得?本文作者对自己老师的一片深情,应该是老师所期待的,毕竟老师物质匮乏,如果再缺少精神,那教书有何乐趣?谢谢作者在教师节来临之际,写下此文!
每次和老伴去湘乡市女儿家作客,走在大街小巷时,总要在人群中逡巡一番,希望能发现我们中学时代的一位老师。可是至今没能如愿,给我俩留下莫名的遗憾。
这位老师叫李承恩,原湘乡县城关镇人,邵阳师专俄语系毕业,1963年分配在我俩就读的武冈五中任俄语教师。李老师一调来,就在学校引起轰动效应。他生得眉清目秀,英俊潇洒,用现如今的流行语,是位典型的帅哥。他又和毛主席是同乡,湘乡县城离韶山冲仅18公里,紧邻啊,在领袖热开始升温的年代,直令我们羡慕得不行。当然,让我们成为他的“粉丝”,还在于他过硬的软件系统,即老师的品行、学识和才华。
当时,五中所在地邓家铺还是个偏僻落后的农村小镇,办学条件较差,师资力量也相对薄弱。在李老师和其他几位大专毕业的老师调进之前,只有十几位并非科班出身、从小学调上来的土生土长的老师,教俄语的竟然是一位只受了半年培训的代课老师。李老师们这些正规大学生来充实教师队伍,简直让学校有点蓬荜生辉的景观。对他们不讲价钱,“越是艰苦的地方越是要去”的高度组织观念,我们除了敬佩,更觉得庆幸。李老师的专业水平高,教学能力强。教俄语虽然注重的只是知识性、专业性,可他上起课来不仅严肃认真,要求严格,传授知识准确,说话字正腔圆,往往也注意教书育人,对学生耐心教育与辅导,还像上文史课一样穿插一些生动的故事,很能激起学生的学习兴趣。
李老师又是一位多才多艺的人。歌唱得雄浑有力,略带磁性的嗓音格外优美动听。跳起舞来刚柔相济,时而如骏马欢腾,时而若蛟龙幽游。琴声婉转,笛音悠扬,风琴演奏得倜傥激昂。学校的每次文艺演出,都少不了他既当导演又兼主演……文艺门类几乎无所不能。他的书法功底也很雄厚,毛笔字写得刚劲挺拔,钢笔字飘逸潇洒,粉笔字工整流畅,美术字无论仿宋、黑体无不典雅规范。他又是球场上的健将,打篮球当前锋,健走如飞,运球稳当,投篮命中率特高;排球场上是二传手,发球飘飞旋转,难得捉摸,扣杀干脆有力,势不可挡;打乒乓球长拉时轻歌曼舞,短攻时凌厉猛烈……
老师的偶像效应影响着他的学生们。在我们的心目中,李老师的品行十分经典,值得崇拜、仿效。他和我们年龄相差不大,加上他和蔼可亲,平易近人,我们一批成绩优秀兼文体活跃分子和他建立起既尊卑有序,又亲近平等的和谐师生关系。我本来对学外语有颇高的兴趣,自从初二开始听他的课,俄语成绩进步更快,到了初三,不仅可以与老师、同学用俄语进行简短的会话,还能坚持用俄语写日记了。虽然后来因为中苏关系恶化,取消了俄语学科,可时过境迁将近半个世纪,我还记得上百个俄语单词和几十句常用口语。
学生崇拜老师,老师同样关爱学生。我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山村顽童,成为一个品学兼优的中学生,与李老师的呵护是分不开的。从初二起他当我们的班主任,第一学期,他就培养我做业余文艺宣传骨干分子。至今还记得我第一次参加演出是跳一支用彝族舞曲伴奏的简易舞蹈,是他手把手教的。后来我的演出受到不少同学和学校所在地群众的追捧,差不多有点明星效应,无不倾注着他的心血。初二时,我是学校少先队大队长兼班长,自然属品学兼优之列。在他的推荐下,学校准备将我以三好学生代表资格上报县里参加表彰大会。他亲自为我整理好优秀事迹材料,并且多次找我谈话,要我戒骄戒躁。我欣喜之余,唯有把老师的话作为鞭策自己进步的动力,自此学习更勤奋刻苦,工作更积极,文体活动更活跃,帮工友挑水、给五保户捡柴、帮生产队检牛粪之类学雷锋的好人好事做得更勤。
可惜其时阶级斗争的硝烟日益浓郁弥漫,我因家庭出身小商阶级,外祖父是地主成分等极左思潮因素,有白专典型之嫌(天理良心,我其实很红专的),参加表彰会的资格被取消了。好在我有李老师“胜不骄,败不馁”教导垫底,并没有多少失落感,照常怀揣着一颗赤诚的心乐观地生活着。
山雨欲来风满楼。李老师也因为出身小土地出租而受到歧视,还因为他的多才多艺和生活作风不够艰苦朴素而被列入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另册。他自此收敛起很多青春活力,夹着尾巴做人。可是工作责任心仍然丝毫没有松懈。老伴不知多少次回忆起李老师给她补习俄语的往事,总是免不了流露出对老师的感激之情。她初中所就读的洞口七中没有开设俄语,回原籍报考升入高中后,请求李老师为她补课。他欣然答应,但是她只能在他办公室兼宿舍的窗子后面听课。原因很令人心酸,其时她尚未结婚,为了避免男女师生关系暧昧的非议,才出此妙策。高一上学期的多少个早读和下午休息时间,所有五中师生都见证了一道师生窗里窗外学俄语的风景线。
十年浩劫开始以后,李老师和所有出身不好的人一样,受到极不人道的待遇。有一次刮政治台风,他和十几个以前在学生心目中都很经典的领导、老师,统统被造反帮捆绑起来,戴上高帽子游团。看着老师们受着炼狱般的酷刑,良知尚未泯没的我们心都在颤抖,在滴血。在那种高压环境下,曾经遭受过迫害的人们,有的沉沦,有的彷徨,更多的随波逐流,甚至为虎作伥。然而李老师没有低下高贵的头,依然故我地兢兢业业工作,老老实实接受改造,对那些自以为得意的当权者从来没有过奴颜卑骨。
上世纪70年代初,李老师因所学俄语专业没有用武之地,被调到武冈县体委担任职务。其间有一段经历,至今想来都令我愧疚。当时的体委和文化馆,都设在原来展览馆现在的党校左侧二楼。那时我作为公社文化辅导员和业余作者经常参加文化馆组织的活动,有一次我在二楼的过厅里一眼看到李老师提着一把热水瓶上楼,本来十分高兴,想上前打招呼。可是瞬间功夫,我鬼使神差地想起不久前有人用极左思潮的语调谈论起他,一种担心沾惹麻烦的卑污心态促使我欲言又止。我顿时发觉,李老师原本要和我亲近的神态立即消失殆尽,路人般从我旁边怏怏而去。我十分尴尬地晾在原地,极想趋过去向老师检讨,又没有足够的勇气。有了第一次的失误,以后再见面,我还是心情十分矛盾地没有开口喊过他,至今只把自责和遗憾留在心里。再后来据说他调回湘乡工作,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
李老师如果健在,应该早几年都退休了。我和老伴想寻找他,就是想表达我们对恩师的感激,央求老师对学生过失的原谅。
又一个教师节降临之际,我们谨以此文献给所有值得学生怀想的老师! 赞 (散文编辑:蝶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