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男一女4ph文 他们的双面生活

让老公肯乖乖听话的三绝招

六十九、七十 六十九在一次又被记者追问时,赵宽宜稀罕地回应了。他认真否认我跟他的那桩报导,表明我们只是朋友,以后不再针对此类报导回应。对之前的任何猜测,他将保留法律责任。这是在公司公布父亲病况,以及公司情形的隔日。当时我在医院过道上的电视看见这节新闻,一时停下脚步。望着画面,我有些出神,可很快又往前走,赶回公司。那天和许程诚谈过后,我打了电话给张秘书。经由安排,我加入董事会,在陈伯伯以及其他几位董事的周旋下,在最后的投票中胜出,担任董事长一职。这之前,我已经向陈立人请辞了。陈立人当然脸色不很好,可不得不同意。他道:「你的情况我可以理解,也不能不让你走。」我无比感激他的谅解。又谢谢(推荐阅读:激情故事,更多情感口述故事访问WwW.iqinggan.Cc)他多年重用。假如当年他不大胆用我,我也不能有今时今日。不过面对我的职位空缺,陈立人一时想不到谁合适,只好暂指另个部门的人去代管。我想起向他推荐部门中的一个。那人跟我一起做过几件大的项目,对行政方面也熟悉,该能胜任。他表示考虑。那时离开陈立人办公室,我乘电梯下楼。途中停住,门打开,外面是叶文礼。他彷彿一愣,才走进来。电梯门关了,往下降,叶文礼忽问:「你準备不做了是不是?」我不语,只有点头。他也沉默。过一下子,他说:「那另外一件事呢?你有没有想好怎么办?」怎么办?还能怎么办?我想,心中更苦涩。直到他要去的楼层到了,我始终未开口。离开的事在部门内宣布开来,众人面上都好像错愕,大概私下又谈论起来。我不多理会。是也没有心思,一面要交接,一面还要应付另一边公司的事。最后一天去办公室收拾,部门的众人来问一起午饭。因为要赶着走,我婉拒了,他们样子彷彿讪讪的。秘书Elin还是将一束花献上,表示大家的不捨之情。我笑一笑,接了。倒是没有觉得什么捨不得的。父亲是在手术后第六天完全地清醒了。他还开不了口。又进行一次电脑断层检查,确认已无出血情形,于是将呼吸管移除。不过,医师表示脑组织还有小部份水肿,因而仍让他住在加护中心。许女士这一向天天来,要过了访问时间才走。我因为忙,两三天才去一次,和她碰到的机会不比许程诚多得多。可就算碰到了,也没有什么可讲。跟父亲也是。即使他已能听懂,我也什么都不说。每次望着他那张因病苍老几乎要陌生的脸,总不免要生出一种凄凉的况味。我总是待不久。这之间,我亲自飞去纽约一趟,为了釐清海外分公司的帐目。因牵扯深,不好解决,主要又有人事的问题。比起父亲,我没有旧谊方面的包袱,可以很大刀阔斧,但是也要花上一番工夫。也不是一次两次就能解决。时间在忙碌之中度过。我始终住在酒店。我未去找邱亦森。他倒是打过电话来。他先晓得了我已接手父亲的事业,从前他是知道我在这方面的想法,电话里,是语多唏嘘。他或许是看过那则澄清的报导,可是一直也没有提到赵宽宜。我也是不说。这一阵子,我一次也没有打过电话给赵宽宜。他亦是。从说分开那晚之后,再不曾打来。我想,他要澄清,大概还有失望的缘故;不来电话,也好。最好也不要见到面,不然,我怕要坚持不了决心。但是当时因为离开的匆忙,未曾收拾,有些要紧的现在不能不拿。我犹豫两天,最后传出一则讯息给赵宽宜。等了两天,赵宽宜始终未回覆。我不感到意外,可是隐约怅惘。我当作他已经读过那条讯息。我想,他不会想看到我,于是选了一个常日的白天过去。这时候他必然在公司。开门时,明知道他不会在,我仍不由小心翼翼。果然是空无一人的。房子里的一切陈设都还是那个样子。其实也不过几天,可是彷彿很陌生了。我不禁要把四处都看一遍。客厅的茶几上放着一只烟盒,烟灰缸内还有烟蒂。我走过去,低身去拿起烟盒。我拿在手里看着,一时说不出心里滋味。突然听到开门锁的声响。我一顿,回过头去。那门已经被推开,赵宽宜走进来。我愣住,简直没想到他会在这时候回来。因认为他一定要避而不见。看到我,赵宽宜亦怔住似的,好像也不预料要看见我。谁都不说话。但在他面前,我向来是不够沉得住气。我仓皇把烟盒放回去,脱口:「你怎么会回来?」这一问,赵宽宜略抬起眉来。我是感到一阵窘。这是问废话。他当然想什么时候回来都是可以的。赵宽宜才道:「回来拿一份文件。」看他看我,我忙讲:「我来收拾东西。」想想,又补充:「我传了讯息告诉过你。」赵宽宜默然,才点点头。他回身关上门,一面道:「哦,想起来了。」那口吻很淡,我只有满腔苦涩。在他转过身之前,我先背过去,讲:「我收拾了就走。」也不等他说话,急忙地去了卧房。卧房的样子当然也不变,床是床,沙发是沙发,柜子依然是柜子。窗帘被整个挂起来,天光照进来,一室通亮。我恐怕越待越恋恋不捨,仓促拖出大的行李箱,去置衣间捡着衣物,一口气全收进去。又出来,一逕走向书房。我收好一些重要的。翻到抽屉里一直收着的家中钥匙,想想,我拿了放到衣袋里。外面一直安安静静,好像赵宽宜并不曾回来。可他是在的。我怎样慢吞吞,也要拖着行李箱走出来。赵宽宜站在茶几旁,手里拿着刚才那一只烟盒看,彷彿出神。大概闻到动静,他一抬眼,看来,那神色很平淡。我略低目光,停了一停,还是走过去。我摸出衣袋里的另一把钥匙。是这里的钥匙。我递向他,避免去看他的眼睛,低道:「该要还给你。」赵宽宜不语,可伸出手来拿起钥匙。他握在手上,又向我看。我不敢望他,转身要走,突然被一把拉住。我怔住不能动,赵宽宜已经欺上来把我抱住。感受到他的气息和温度,我一时恍惚,实在不能不动摇;再忍不住,两手也去抱着他。他的手来摸住我的脸,亲着我的嘴。他的舌头探进来,缠住我的舌。我把他抱得更紧,和他吻着一遍又一遍。好容易分开一些,都喘着气,他在我的嘴角低喃:「你可以不要这样做,我已经——」我去吻住他,不让他说下去。他抱着我的力道有点重。我也不愿鬆开手,情绪在胸中激荡。马上想要回应他——假如可以不管一切的话。我感到悲从中来,因为现实如此教人无能为力。无论如何还是要分开。我把他推开,哽着声音说不出话。他也一言不发,只望我。我立刻转身。我不敢看他现在是什么样子的神情,更怕让他看穿我的心慌。我拖着行李,就此走了。七十母亲是在父亲转至普通病房后回来的。我是在父亲手术后的第三天才打电话。那时她和表姨因为活动才去了威尔斯。听见消息,她有片刻的沉默。我并不劝说她立刻赶回来。反正父亲病情已经稳定,还有人照顾,用不着母亲劳累。不过我告诉她,我接手了父亲的公司。在以往,这一直是母亲心中最企盼的事情。可是那时她听了好像怔住,好片刻才答腔,但彷彿并不想对这话题多谈下去,很快说回她能返台的日子。在斟酌后,她还是等到那里活动结束才回来。母亲下午下飞机,先到家放行李,就搭着车子到医院去了。我开完会过去,她已经待在病房有一阵子。但是走进病房,里头只有她,整张病床连带父亲都不见,请来看护的阿姨也不在。母亲正在把一只水果篮里的水果拣出来,装进塑胶袋里。那水果篮是之前一个探病的人拿来的,但是父亲当时还吃不了这些东西,就这么堆着。阿姨大概不敢碰,许女士也是不可能拿回去。看我进来,母亲道:「全都坏了。要是先放进冰箱里,还可以保存一阵子。」我只问:「人去哪里了?」母亲道:「到复健科去了。」我点点头。是医师说,父亲越早开始复健,生理机能越能恢复得好。因虽然父亲还不太能够坐起来,这两天就开始进行了;每次都是看护陪同,推着整张床去。父亲复健的状况,我并不曾问,也不去看。甚至要抽空才能到医院来一趟。只听说那复健大概是很辛苦,每次他总要满头大汗,好像历经一次马拉松长跑一样。许女士还是天天来的。这时并不看见她,大概是知道今天母亲要来。我开口:「我还要回公司,先送妳回家休息,反正有看护在这里。」母亲先不说话,才讲:「等你爸结束复健回来才走。」我不语,但是去坐在了沙发上,顺手拿起报纸看。母亲则继续处置那一篮的水果。弄好了,也不闲下,还在旁边翻翻看看,要将桌上柜子里的东西都巡察一遍才甘心似的。甚至挂在衣架上的两条毛巾,她也拿去洗浴间洗掉了。过不了很久,父亲结束复健回来了。病房内的声音一下子多起来。人也是。除了看护,还有负责推送病人检查的护佐。还有许女士。原来她今天还是来了。我放下报纸,还是坐着。母亲倒马上丢下手里的东西去帮忙。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病床归位,挤着把父亲身上的管路看过挪过,好容易才都满意了。父亲躺在床上,始终闭着眼,显出疲倦的神气。那露在外面的皮肤上沁着水光,好像刚才大汗淋漓过。阿姨这时去拿出新的一套病人服,大概要帮父亲更换。母亲彷彿想接手,但还是走开了。许女士也是站了出来,顺手拉起遮帘。一时之间病房内又安静下来,只有窸窣地更换衣物的动静。母亲和许女士都不坐下,向着病床的方向。她们站得有些近,看上去彷彿都是很坦然。分明是对立,现在却能够一副没事的样子。因为父亲,彼此仇恨的两个女人,现在还为了父亲,要演起一幕和平共处的戏码。女人向来比男人要会作镇定。可是显得我很不配合。好像我是凭空坐在这里的一个看客,这周围的一切人物都和我没有关係。那遮帘突然刷地被拉了开。阿姨把换下的一堆衣物拿了出去。许女士先要动,突然地一顿,挂着笑,友好似的看了看母亲,走向床边桌去拿起温水瓶。她兀自讲:「这个水要没有了,我去装一点过来。」等许女士走出去,母亲便转身从沙发上拿起她的手提包,一面道:「我先回去了。」我听见,便站起身。父亲躺在床上,床头摇高起来,让他可以好像坐着一样,不过他两边腋下被塞了枕头,样子很萎顿。他睁着眼望母亲,张着口,很费劲地说话:「明天,什么时候来?」母亲道:「早上吧。」父亲略一点头,目光调向我,嘴巴微微地动。我装不见,先道:「我送妈回去。」父亲彷彿木木的,过一下子才慢慢点了头。「我暂时就不到英国去了。」叫着电梯上来时,母亲讲。我不搭腔。母亲逕自说下去:「毕竟还是夫妻,不能放着你爸不管,至少这个时候不应该。」停了一下,又道:「等你爸出院,或者好了一点,我就找律师把离婚手续办一办。」我一怔,向母亲看去。母亲倒不看我,道:「我没有告诉你,其实你爸病倒前几天都跟我谈好了,他也先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名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改变主意——不过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子,他的决定才是决定。」我不知道说什么,一时沉默。母亲才向我看,忽问:「你们现在还有联络吗?」我一怔,可是突然之间就知道她是问什么。我不语。这时电梯门开了,里面没有人。母亲先走进去,我跟在后。等到门关上,她又讲:「新闻闹得那么大,怎么不告诉我?」我低道:「反正是胡说八道,说它做什么。」母亲静了一下子,开口:「真的是胡说八道吗?」我不作声。母亲还自顾自地讲:「你跟你爸一样,以为我什么都不懂。」我不由得要朝母亲看。她面色和刚才没有两样,平平静静的。她道:「你外公以前常常讲,没有什么事情是空穴来风。在你小时候,我就听见过你爸另外有女人的事,我只是装作不知道。」停了一下,低声:「后来是实在装不住了。」她看来,突然讲:「过年那时候,跟你讲电话的人就是宽宜——是不是?」看我不说话,也沉默,才道:「我不是要怪你什么——唉,反正以后不管怎样,你自己要想清楚。」我仍然只有沉默。不料到母亲要说这样的话,可是思路和情绪都彷彿凝固了,转不动,也在抗拒。因为那太痛苦了。之后母亲就不开口了。我送她回家,又去了公司。直到很晚的时候才返家。现在我又搬回这个家里。母亲已经休息。我收拾好,躺上床,翻来覆去的。每天晚上差不多都是这个样子。其实闭起眼睛,捱过去就能睡着了。但是我又起来,打火点菸。都怪母亲那些话。父亲竟然就同意了和母亲离婚,甚至签好名字。虽然最早开始就是他先提起的。好像母亲说的那样子,他的决定才是决定。我想,假如仍由父亲决定,我现在一定不会在这个位子上。我突然有一种好像报复的快意。可是立刻感到一切很可笑。因为睡得不很好,到隔天,我比平常还要早出门。车到半路,我突然想到医院去。上病房时,阿姨并不在,可能去买早饭。父亲倒是醒了。大概才刚醒的。我逕自在床旁椅上坐下。父亲微转头,看到我,神情一动,彷彿很讶异。他张了张嘴,费着力气说:「你,这么早。」我点头,久久沉默才开口:「爸,我一直在想,当你手术后醒来,一定要很惊讶公司是我接手。你早决定好以后位子要给许程诚了吧,我想,你一定是觉得我不开口求你,凭什么该给我是不是?」父亲眼睁睁地望我。我道:「我不是不争取,我是因为不要。我说过了,你从来不听进去,当我在呕气——我有什么好呕气的?在你眼里,我这个儿子很不像样,但是在我眼里,你这个父亲也好不到哪里去。我根本不屑要你的东西。」父亲喘了两口气,立刻面红耳赤起来。他使了劲说话:「我,你,胡说,不是你……」我兀自说下去:「结果我还是得到了。」父亲微皱眉,可是没了声音。我道:「本来我不想要,当然可以不要管——我并不是为了你。」一顿,看着他,「这时候偏偏只能是我,你很不甘心吧。」父亲不作声,可是突然好像想要坐起来。因腰部和右腿还不够力气,他试着几遍不成功,便彷彿生气一样,用着靠近我这一侧的手拍着床。他始终看着我,好似着急。我不懂那眼神里的情绪。可是我懂我自己的情绪。我宁可不要察觉。我不由道:「其实我也是啊,我也好不甘心——」我低下头,目光里是父亲放在床侧的手。他现在已经不拍打着床了。那只手上浮着一条条青影,显得狰狞,爬在瘦涸的薄弱的皮肤。我感觉我整个人也彷彿慢慢在枯竭。父亲在医院总共住了一个月。母亲那时天天去医院里。虽然请了看护,她还是去。许女士当然也是。两个人彷彿有默契似的,一个在早上过去,另一个就会在下午的时候出现。因多少有些交谈,不过谈得也仅限于父亲的病况。还在医院时,父亲已经能够坐得起来了。因恢复情形良好,再做一次脑部检查后,终于出院,以后只要每天回医院进行复健就可以。出院后,父亲是住到许女士那里。但是为了父亲休养好,搬到位在淡水的别墅。那地点也不偏僻,往来市区非常方便,也很快能到医院。不过父亲去复健时,许女士是不去的,只有请的看护,还有母亲作陪。这之间父亲的情形,我都是听母亲诉说的。我很少去探望。因公司里事情多,人事也比以往複杂,佔去不少心神,不免还有些不能推的应酬。差不多天天到家都已近凌晨,有时一整个礼拜里面,连母亲的一面都没有见到。不得不说,许程诚做事毫无马虎,也有手段,负责的几个项目推动得很快。有些事,不用我提,他倒是先想到了。跟他相处起来意外和睦。不过只限于公事上,其余方面,我不觉得必要。他当也是。在公司情形逐渐平稳下来后,我再去了纽约。因海外分公司的烂帐依然未清。这次一待就是半年多过去,等回到台湾时,天气已经转凉了。父亲这时候已经可以使用助行器走路了。不过走不了很久,时常气喘吁吁,要坐下来休息。陈伯伯去看他时取笑了一下。他当时不说什么,可是好像对这一点很感到介怀,每天更加倍地练习走路。医院里的治疗师每次都劝他不要心急。有一天,父亲又去公园散步,突然脚软,差点整个人摔到地上,好在看护的阿姨托住了他。当时周围的人都是一阵惊慌,送父亲到医院去。做过检查,医师表示没有什么问题,可讲他运动过度。因又住院三天观察。我去探望时,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母亲跟我一起去的。回程时,在车子里她向我道:「你爸就是爱逞强,其实他体力根本还没有恢复好,还要每天早上晚上都要去走一趟。」固执如父亲,我敷衍两句,儘管让母亲去劝导父亲。我并不想对父亲唠叨,太奇怪,况且他不一定听得进去。又在许家母子面前,更加不想多嘴。好像我多么操心。经过这次,父亲当然乖乖按部就班。母亲依旧陪着去复健。慢慢的,许女士也会一起。等到父亲可以单拄着拐杖走路,母亲便渐渐不作陪了。在不久以后,父亲跟母亲找来律师,正式离婚了。进入十二月后,台北的天气是真正冷了。向来是不见萧索,到处洋溢着热闹。十二月一直是比正月更要合适红色的一个月份。不过我是没什么时间感受那气氛。自从接手父亲的公司后,工作量大增,应酬也要比以往多得多,时常都是不容易推託掉的。虽然见的人还是从前熟悉的,形势却两样。无可避免的,我跟赵宽宜要碰上面。因交友圈太多重叠。不料时常可能见到的场合只见范月娇。她替他出席不稀罕,在以前也有,但是现在每逢有我出现的时候,他便不出现。是慢慢才察觉,我好像钝钝的什么都感觉不到。跟范月娇谈话,要问到赵宽宜其实容易,但是在她面前却莫名有些难以启齿。因说不定要奇怪。也说不定不会,她是看惯了世面的。有一天,永福的张董事在喆园请客。赵宽宜亦是座上宾。他跟张董事关係向来不错,又谈合作,应不会不到。我当天也去了,在那里是无缘无故地紧张。可是来的还是范月娇。范月娇一来,先致歉:「董事长让来我向您说抱歉,因为北京那边班机延误了,赶不回来。」那张董事笑道:「哦,我已经经知道了。刚才跟他通过电话,这么客气,还派范特助妳来,诚意太够了,不要紧,班机延误也是没有办法。」我在一旁,听得不知心头滋味。原来他还是不到。整个晚上,我和范月娇少交集,到会散,在门口等着车子过来时才谈到话。我笑道:「说起来,最近时常碰见范大姐。」范月娇笑道:「是啊,真巧,总是能看见程总——哦不对,现在该称您程董了。」我笑了一下,讲:「称什么都好,只是一个职称。况且,以范大姐的资历,要喊我一声小程,可是很过得去的。」范月娇笑了笑,突然站向旁边的角落,让了路给后面的人。我跟着站过去。又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接她的车子先开了过来。范月娇笑道:「不好意思,程董,那我先走了。」我点头,笑道:「下回见。」范月娇走了两步,突然一停。我不明所以,看着她又回过身走来。她道:「想了想,我有几句话实在必须说。其实,我今天过来真是非常临时的。」我一愣,便笑了一下,「我那时听到了,是因为妳们董事长的飞机——」范月娇截断我的话:「这不是主要的原因。」我看着她不作声。范月娇彷彿语焉不详:「本来可以赶上了,是之前知道请了哪些人……还有您,临时打消主意,要我来,之前的每一次也是,特地要我代替。」我愣了好一下子,勉强一笑,开口:「哦,我都不知道。」范月娇默然,忽讲:「我知道那不是绯闻而已。」我不言语,看着她。范月娇道:「我跟着那么久,多少摸通脾气了,看见特地澄清还是第一次——也不只因为这个,之前很多方面,是小事,当然不会仔细向我讲,不过我看得懂。」因一笑,「好歹我是活到了这年纪。」我一点都笑不出来。可是脸上还是不得不挂着笑。范月娇又笑,点一点头道:「下次见了。」就转头上车走了。到我的车子过来了。新请的司机匆忙下车,过来帮我开车门。我坐上去,那车门砰地一声关上。我彷彿才醒。可一望窗外川流不停的光影,还是恍惚。脑中都是范月娇的话。我感到心里有些受刺激。但是,都太迟了。我只有这样想。邱亦森在隔天拨电话来。因好久不见,我刚好有时间,也是因为昨天的事感到烦心,两三句便说定出门。邱亦森想到美术馆看展览,于是约在那里。我自己开车。差不多有一段时间没有开车上路,现在去哪里都是有司机。本来不习惯,但是后来也没有什么不能习惯的。我很快到达了。停好车过去,还不见邱亦森。这里风大,又冷,我乾脆先买票进到馆内。上次到这里来,都已经是去年的事了。我记起王子迎。好久都不听见她的消息,前几天到陈立人家里,他太太Lily.S一面哄孩子,一面谈起她几个女朋友的事。其中也有王子迎的消息。现在也没有什么好尴尬了,因为她就要準备结婚了。我看着美术馆内近期的展览介绍,一面给邱亦森打电话,不防和一个也在打电话的人擦撞上。「噢,真的对不起——」对方用不很标準的中文讲,是女的。我没有仔细向她看,略一笑,抬抬手表示没关係。正要走开,突然听见对方换了英文喊着一句耳熟的称呼。「Cheng?」我停下来,讶异地回头,又怔住。因见到一张洋溢笑意的女人的脸。那跟印象里的脸还一模一样,简直想不到会要在台北看见。我开口:「Nyla。」Nyla,中文名字叫冯闻君的女人又一笑。她轻鬆地以英文讲:「天呀,真的是你,想不到在这里看见你。」我笑了笑,说:「我也想不到。」冯闻君向我身后看一看,笑问:「你今天跟Kuan一起来吗?」我一顿,才微笑道:「不是的。」冯闻君似怔了一下,彷彿打量了我,才笑道:「我还以为是呢。」我转移话题:「妳怎么会在台北?」冯闻君道:「哦,我陪父母回来探亲,好几十年没有回来,台北变化好大,都要不认得了。」我笑一笑。记得她有一个孩子,可看她单独一人,我便问:「怎么没有带着孩子一起回来吗?」冯闻君笑道:「怎么能把他丢下,当然有,是因为今天我想逛逛这里,拍些照片,又要找一个老朋友,孩子就不带了,给我父母照顾。」我笑了笑。冯闻君看着我,微一笑,忽道:「那时候,我还以为你会立刻就打电话给我。」我顿了一下,说:「坦白讲,我不知道妳是什么意思。」当初见面道别时,她递了她的电话号码给我。我不知道她的用意,也不想打过去,那写了号码的纸条也在后来丢掉了。因想着这一段,那时在法国的点滴一下子就浮上了心头。我非常极力去避免想着那一段。想的时候,都不知道该快乐还是难过。冯闻君这时一笑,讲:「其实那时候没什么机会和你说一些事情,我觉得应该要告诉你。但是一定不要在Kuan的面前。」我默然,没有忍住去问:「为什么?」冯闻君笑道:「你跟Kuan认识很久了,你应该知道他以前——那些真是荒唐,但是年轻人,谁不荒唐。反正我看不过去,跟他说,哪一天他想认真了,记得把对象带来给我看。」我愣愣地看她,不言语。冯闻君也看我,又道:「我那时那么惊讶,除了竟然是男人,主要是真的想不到他带来的是你。」我仍然沉默。冯闻君一顿,笑问:「咦,难道你们之间怎么了吗?」我勉强笑道:「没什么。」冯闻君又看了看我,彷彿想起来什么,「对了,那时拍得照片!还在我的手机里。」就拿出手机要找,「找到了!我发到你的手机里,你的号码多少?」我没有阻止。因好像失去了反应,只有木然地拿出手机,报出号码。等冯闻君输入过后,手机发出提示声音。我没有看。我只道:「谢谢。」大概觉得我冷淡,冯闻君望着我问:「你不看看吗?」我开口:「我回去看。」一顿,笑了一下说:「妳不是打电话吗?是在找人吧?那我不要佔用妳时间了。」冯闻君彷彿反应不过来,望着我不语。我顾不上礼貌,低声说一句下次见,回身便急急地走。也不知道方向,随便地绕,找了一个通向外的门就出去。我仓皇地走去停车的地方,刚上车,手机就响起来,我拿出来看。是邱亦森,我才接了。邱亦森在那头抱歉,他刚才发现弄错展览日期,是下个月才开始。他讲去吃便饭,因要补偿我白来一趟,打算请客。我这时其实是很想一个人待一会儿。我道:「抱歉,吃饭改天好了,我突然有点事。」邱亦森便问:「怎么了?要不要紧?」我望着不远处的美术馆建物,一面道:「不要紧,可以很快处理好——」犹豫了一下,补了句,「下次再跟你解释。」邱亦森道:「那好吧。」挂掉通话,我便开了车。但是一时却不知道要去哪里。我不想回家,虽然那是最安静的地方。母亲在上星期又飞到英国去了。我来到了敦化南路上。正好路边空出一个停车位,我停了过去。然后便漫无目的地走。我走到一条商家林立的巷弄里。这一带非常地热闹,放眼看去,路上都是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他们身上洋溢青春无敌的快乐。我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前面过来一对年轻男女。那女孩子看见我,突然好像吓一跳。我只是奇怪,等对方带着男朋友走近,才认出来是小表妹。小表妹彷彿很高兴遇上我,非常热情,甚至问我一起去吃饭。他们本来正要去附近的一家法式餐厅。假如在平时,我一定不去,但是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答应了。转过路口,立刻看到那搭出一截蓝色雨棚的餐厅,玻璃门面里透出暖褐色的灯影。一进去,一侧有吧台,尽头是厨房。厨房开了一个窗口,可以望见里头的情况。厨师是外国人。小表妹向我道:「听说是真正的法国人。对了,你去过法国,你有没有到过布列塔尼?」我默然,才道:「没有。」小表妹那男朋友这时讲:「我知道那里!」小表妹不理会,又向我说:「哦,因为这里的菜色都是出自于布列塔尼。」服务生过来问点菜。又推荐了产自布列塔尼的苹果酒。酒分成两种口感,甜和不甜的。小表妹作主叫上了一瓶,当然是甜的。哪个女孩子不喜欢吃甜。菜很快送上来。小表妹吃得连连惊叹,她那男朋友非常配合。两人在那一搭一唱,我却保持冷静,毫无亢奋,吃下去的东西彷彿一点滋味都没有。我觉得周围的谈笑声有些刺耳,简直逼得我太想抽菸。到吃好甜点,我实在不想待下去,乾脆主动买单。小表妹可是乐不可支。她装模作样地笑道:「多谢表哥。」我一顿,才拿出皮夹。小表妹看见,笑嘻嘻地道:「咦,你这个皮夹真不错。」我微怔,心头突然彷彿被什么抽了一下。这皮夹当然是之前赵宽宜送的那只。我不禁看了一眼,才赶紧把钞票递给等待着的服务生。小表妹忽说:「借我看看!」就伸手过来。我一时不防,皮夹被整个拿了去。看她不客气地翻动,我皱起眉,可耐烦地讲:「没什么好看的,快还过来。」小表妹并不依,还道:「这是什么?哦,又是信用卡——哦,是身份证,看看——咦?」我只看见她抽出了身份证,立刻把皮夹连带身份证夺回来,一面讲:「好了!不要看了。」小表妹似一顿,突然蹲下去,好像是在捡东西。她捡了一张折得很小的纸片。站她后面的男朋友凑上去看。「这是什么?」小表妹却把下巴向我一努,说:「喂,是从你皮夹里掉出来的。」就将那纸条摊开来看,「咦,写些什么?这是……不是英文。」我未听清她说什么,可是一眼望到那纸片的模样。那纸片裁得非常不规则。或者因为是用撕的。那纸材也根本不能说是真正用来写字的纸。我一顿,蓦然动念,立刻去一把夺了回来。我怔怔地看。纸的下缘有着被截断的绿色的线条。我知道这其实是什么。是一串字,是一家在法国的餐馆的店名。这张纸片大概被折了很久,折线压得很深,有的字被压到模糊了,但是还能看得出来。上面写得是法文。Quelqu'un vous aime.Si vous aimez quelqu'un, vous lui d?tes demain:je t'aime . Si c'est moi,je réponds:chéri,moi aussi,je t'aime.On saura comme ?a qu'on s'aime.开头那句,我并不感到陌生。从来也不会忘记。是新桥恋人里亚力斯向女主角米雪儿告白词的开头。但是现在这里写得有些不一样。这里却说,有个某人爱你。若你爱某人,明天请对他说我爱你。若那个某人是我,我会回答亲爱的,我也爱你。最后是……这么一来,我们就知道我们相爱。我当然认得这是谁的字。我当然知道。我看着的那一字一句,逐渐恍惚。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字竟然越看越模糊。我感觉心好像在颤抖个不停。那些点点滴滴,我一直避免去想,此刻再不能抑止,只能随它铺天盖地袭来,把我湮灭。所有的感觉都不见了,只有痛苦。后悔吗?我当然后悔。无时无刻都在后悔。可是又能够怎么样呢?已经都是来不及的事了。…………………………………文中的留字是改编新桥恋人中的台词,原文如下:Quelqu'un vous aime.有个某人爱你Si vous aimez quelqu'un, vous lui d?tes demain, “Le ciel est blanc”. 若你爱某人,明天请对他说 “天空是白的”Si c'est moi, je réponds, “Mais les nuages sont noirs”若那个某人是我,我会回答 “但云是黑的”On saura comme ?a qu'on s'aime. 这么一来,我们就知道我们相爱。

七十一(终) 七十一赵小姐打电话来问我看不看电影。我想了想,真是也没什么事,应约了。好像今天这样的约会,都已经是两年来都不曾有过的事。到半路,电话又来,还是赵小姐。她讲:「外面好像要下雨了,不然不看电影,去喝茶好吧。」我从前面车窗玻璃望出去。天色灰濛濛,的确不很好,好像随时要下雨。冬天的天气时常是这样,不见得真的要下起来。不过我向来很好商量。两下说定到晶华去,这时候是下午四点多钟,路上车子开始多起来,因而耽搁了一下才到达。我进去中庭,看到咖啡厅入口摆着一株高大的布满彩灯的圣诞树,顶上也挂下一朵朵雪花的装饰,十足气氛。在前台的服务生甚至穿起圣诞老人装。这也不过才十一月。我上去询问,服务生领我去到一张桌子。赵小姐已在座。她装扮素净,坐在那里喝咖啡。闻声,她望过来。在褐黄色的灯影下,那神气彷彿柔软。她向我微笑。我过去道:「久等了,路上有点堵车。」赵小姐放下咖啡,一面笑道:「不要紧,我正好可以安静坐一会儿。」我笑了笑,脱掉大衣坐了下来。服务生将餐本递上,便走开了。我兀自翻看,忽听见赵小姐讲:「没想到台北也这么冷。」我向她看去,开口:「这几天好像有寒流。不过比起波士顿,台北简直可以说温暖了。」赵小姐一笑,「也对。我听Danny讲,近两天那里也下雪了。现在才十一月,这天气真是越来越奇怪。」Danny是赵小姐新近的未婚夫。却是一位旧人,是她的第二任丈夫谈先生。两人在一年前重遇复合了。我只稍敷衍。这时服务生来问点餐,我要了咖啡,赵小姐则又叫上一客点心。之后我和她谈天,谈的都是无关紧要;无非讲她这次回来所看到的情形。她叹台北彷彿又变了很多。我听着望她,心中也有感慨。她也变得很多。当然样子还是很漂亮,更容光焕发。但是好像对什么都感到知足。她性情之中那些尖锐和不羁,彷彿已经消失殆尽。简直想不到。然而这世上要想不到的事情实在太多。半年前,我为会议到香港去,有一天晚上,当地认识的银行董事在四季酒店的龙景轩请吃饭,一群人都去了,我也去。散席离开,在门口跟人说话,突然听见搭讪。我没有立刻认出那是赵小姐。我感到实在陌生很多。那天她非是单独一人,身边有位男士。两人看来亲密。后来才知道那就是谈先生。当时是他们的朋友也在同个地方请客。这可以说是他乡遇故知,可我不特别高兴,也不尴尬。实在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犹记最后一次碰面,结束得不愉快。也是那次以后,从此都没有过联繫。当初赵小姐的那件事经过和解,就此了了。可她并没有好像以前重新活跃,很长时间都不见她身影。很久以后,我才听见说她离开了台湾。当下反应不过一瞬间的事,回过味,也不知情绪。只是当她去了瑞士,原来到美国。在当时,稍寒暄之后都赶着走了。我还待在香港。总共待了有一星期,那是第三天。準备离开的前一天白天,来了一通电话。是没见过的号码。接起来,那头是赵小姐的声音,问我隔天便饭。以后她对我说:「没想到你的号码还是一样,竟然没有换掉。」当时我并不说什么。那次本来不要应约,因太赶,中午前就要到机场。虽然早回去晚回去,也不影响公司什么事。这样想后,我让秘书去改了机票。后来一起吃饭的还有谈先生。方知道,赵小姐跟他在波士顿重逢。两人身边正好没有伴,各有经历,很快走回一起。他们很快决定复婚。谈先生本身是香港人,小时候举家迁移美国。那次是回来探亲,拜访朋友,之后他们也还要一起到台湾去。我向他们祝福,其他倒是没什么可谈。和谈先生不熟悉,跟赵小姐的交情是微妙,话题难交集。因故也隔着了一层,处处生疏。大概她也感觉到,并不用以前时常亲暱的口吻。那回吃完饭,我未多耽搁就走了。是绝对想不到还有下一回见面。那是在机场,只见到赵小姐。她为探亲回台,已经待了一个多月,那次是要飞回波士顿了。她在纽约转机。那时我也是要到纽约去。近两年来,经常要这样子来回两地。每次去,差不多要待上一个月。是跟陈立人合作,主要针对海外的市场。因项目大,每个环节都求仔细。也是因为在利益条件皆锱铢必较,底下做事要掣肘,乾脆亲上火线。况且还要视察其余地方分公司的情形。现在要做的事比从前多太多。那次因为搭乘同一架班机,不免多谈。赵小姐提及去美之后的情形,可是很轻描淡写。当然也谈近况。但是都好像怕停下来,口气仓促,有一搭没一搭的,突然就要跳了一个话题。真正没有谈什么。……之后,又遇见几次,都在机场,有时候还能见到谈先生。慢慢的,赵小姐之间好像又熟悉起来了。可是总不再是以往那样子的相处。她回台湾,有时要打电话来,假如问碰面,我向来都是推託掉。只有今天。咖啡和点心很快送来,服务生把东西一一摆上桌。不知道何故,我跟赵小姐一时就沉默了。其实刚才也是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话。服务生走开后,赵小姐伸手,去拣白瓷盘里切得方块似的三明治。她拿着也不吃,端看着,向我笑道:「我现在时常做这个来吃,不这么花俏,用火腿片跟起士,夹在抹过奶油的白麵包,放烤箱哄一哄就好了。」我微抬起眉。以前赵小姐进厨房不动手,只动嘴巴。她很可以说上一口好菜。简直不料到,因说:「真的?妳能做?」赵小姐笑道:「你好像不相信。」我微一笑,讲:「不是不相信,只是好像很难想像妳下厨。」赵小姐不语,嘴角还有笑。她放下三明治,并不吃,轻声:「当时出去了,一个人要生活,没有阿姨保姆,什么都要自己动手的。」我道:「为什么不请人帮忙?当地请帮佣也不难。」赵小姐微笑,低下眼,才说:「我那时想,我不见得不能靠自己——真是有点负气的。我去美国,还有什么原因?不就是因为在台湾待不下去。你不知道,虽然和解了,有的骚扰还不停……我自己算了,爸爸妈妈那边也不清净。再不走真的不是办法了。」我并不说话。赵小姐续道:「当时家里给了我一笔钱,那简直——我真是不想用。和解后,我手上存款就剩下一点,去美国又好像逃难,要紧的都没有带到,好在那边房子还有,真正是一个人重新开始。」一停,抬眼向我看,「现在想想,倒要感谢那些记者,不然也不会和Danny重逢。」又听她说下去:「虽然,好多人觉得我们又在一起太快了,我有时候想到以前跟他吵翻天的那些事,也觉得现在怎么可能不吵,就是以后也要吵。但是无论如何,可以有个人陪着还是很好,又是曾经了解过彼此的人。」我向她看。她微微地笑。「你一定以为我从来没下过厨,是不是?」她突然话锋一转:「猜错了,我很久以前下过厨,和第三位刚结婚那时候,还去学做中菜,但是学来学去,只有炒蛋做得好一点,可是其实也不怎么样,是因为天天做——」一顿,笑了笑说:「记起来了,宽宜那时候每天去上学之前都要吃。」我无声,只端起咖啡饮。她之后也沉默下来,半晌才开了口:「你跟他——」一顿,问:「你知道最近那篇报导吗?」我放下咖啡,未答腔。但是怎么会不知道?总可以听到赵宽宜的消息,况且週刊向来不会错放名人的八卦娱乐。关于他的事,从前不少,这两年来当然也时常要看见。每次上杂誌的女伴都不同,直到上个月。那新女伴并非陌生人物,是何宝玲,两人多次被记者拍到。以后好像固定下来了。社交圈内到处在传着他们的婚期。我当然能听见。有一次王子洋喝醉,还问我是不是真的。我没有回答,因他又吐得一塌糊涂。这时赵小姐讲:「大概是真的吧。爸爸妈妈都在说这件事。不过我没有听见宽宜亲口说——可是他向来也只和他外公外婆说事情。」看我不说话,又讲:「坦白说,我不很喜欢那个女孩子,是很乖,可是太不懂说话了。」我不由要调侃她:「咦,我记得妳以前可是很喜欢她,不要告诉我,妳那时候没有意思要撮合他们。」赵小姐一默,才讲:「那现在不喜欢了。」我无声一笑。赵小姐睇来,便也笑了。她一时不作声,过一下子忽道:「其实那时候我也不是真的怪你。」我向她看去,平淡讲:「我明白。」赵小姐先不说什么,突然好像忍不住,又道:「我再不好,都是宽宜的妈妈,突然知道你们是那种关係,简直不能想像。你跟他总是亲近,我从不怀疑,根本也不觉得有那种可能,想不到你骗我这么久。」向我看,「我也不明白,宽宜一向懂事,他可不是可以被牵着鼻子走的人,怎么不知道你们那样子行不通。」我唯有默默。赵小姐也静下了,半晌低声道:「可是想,有的事都是明知道不可以,也要去闯,这样好像就可以明白了。」那口吻彷彿怅惘,我不由很仔细去望她。她脸上神气还平淡。她在问着:「过了这么久了,你——你对他还是——那样子的吗?」我仍不作声。非是不知道怎么回答,而是因为过于明白。每次想着那样的一份情感,情绪都要澎湃。心里总是非常的受刺激。好久我道:「一直也没有变过。」赵小姐不语,倒是彷彿怔住。她垂下眼,好像在看着桌子,突然拿起汤匙往咖啡里搅拌起来。动作仓促,急不可耐似的。汤匙一下又一下碰在杯缘发出喀喀声。不知道为何,我突然觉得刺耳。这一时,好像再无话可说了。赵小姐先说要走。她还要在台湾几天,在门口分别,她道:「假如过两天还有时间,看看一起吃饭。」我道:「到时再说了。」赵小姐便搭上车子走了。我也去取车。车子开上新生高架桥时,突然哗哗下起雨,本来一路通畅,速度逐渐慢下,甚至要停下来,排成了一串长长的车龙。我索性点起菸抽,顺手打开车上广播。正好是路况报导,说这里的桥上发生车祸,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我把手伏到方向盘上,从车窗玻璃望出去,雨势很大,所有的景物在水下都是模模糊糊。好像有时候记忆也是。真的宁可是。过去种种始终在心间,忘不掉。可是有多怀念,就有多么不敢去想。今天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下雨的缘故,或者赵小姐那些话,我回忆起很多;已经这么久了——从前那些,真的是从前。现在想,真想不到当初能把话说的那么决然。那之后,我打过电话给赵宽宜,他一次也未接。后来我也不打扰。因怕说后悔。可这是不能对他说的话。我很明白,就算重来,也还是出同样的选择。我不认为我做得对,可是也不能说错。两年的时间如此长,我跟赵宽宜是不可能不碰到面。他不是一直逃避的人。我先想过见到该怎么说话,但见到时,想好的一句都没有说出来。因周围都有着很多人,真正可以讲的话很少。又绝对不会有单独的情形。后来连应酬相见的机会也不很多,主要我时常到国外去,他也非清闲,有的场合他也不去。上次看到他,都已经是九月份的事。我有时候觉得好像要忘记他的样子,但是每次都能想起来。时间真是太快,又太慢。快得不愿去忘记,慢得还是只能爱着他。这一天星期六,我在上午的时候到父亲那里去。父亲还住在淡水。他跟许女士倒是没有结婚,只提许程诚认祖归宗。现在他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很好,不用手杖,即使单独出门也不成问题。在他刚好起来时,还说去公司看看,后来都不去了,连董事开会也很少到场。自那以后,他几乎不过问公司的事。或许真是认了老。去到时,我刚从车上下来,突然有车子在后面按了按喇叭。我转头,一辆白色福斯已开近,慢下车速。靠近我这面的车窗摇低下来。在驾座的是锺文琪,她喊:「等我一起进去。」就把车子往前面停下。我等了一下子,锺文琪才抱着一个大袋子下车来。一看,都是婴儿用品,我不禁讲:「这些东西请阿姨去买来就好了,妳何必自己跑一趟。」锺文琪道:「我习惯自己挑,况且可以喘口气,你晓得,妈又搬回来了。」末了那句隐约带着一丝受不了的意味。我未接腔。她口中的妈是许女士。她跟许程诚在半年前登记结婚了。因为有了小孩。可是两人毫无不得不结婚的无奈,反而许女士非常不情愿。她一直不要他们在一起。至于父亲,并不反对,但是对他们先有后婚感到不高兴。因锺文琪肚子很大了,婚礼必须延后,这在他眼中很不成体统,可也只能要他们快办好登记。也是因为这件事,许女士跟父亲起争执。许女士更负气离开不回去。父亲当然发了脾气,过几天说不舒服又去了医院。之后不久,许程诚就带着锺文琪搬来跟父亲同住。而锺文琪是在两个月前生下孩子。是女孩子。他们家里本来已经有一位阿姨,是专门照顾父亲的,可是多了小孩子,又请了一位保姆。在小孩子将要满月之前,许女士搬了回来。现在是时刻非常热闹。从外走到房子的一路,锺文琪一面道:「从妈回来之后,每天都要插手小孩子的事,都已经请了保姆嘛,许程诚也跟她说过不要管了,但是要多说她一遍,她就要掉眼泪给许程诚看,简直受不了!」我毫无表示。进去后,锺文琪终于不说了。父亲在客厅里,坐在单人沙发座上,看着一边的保姆抱着小孩子轻摇着哄。那小孩子刚满两个月,还很小,安安静静的不发一声,可是睁着眼,骨碌地看人。父亲脸上平平淡淡,可是眉目间彷彿对此刻感到非常满足。看我跟锺文琪进来,好像才恋恋不捨地移开目光。我一时谈不上什么感觉。锺文琪先喊着他:「爸,我回来了。」父亲低应了声,向我看来。我开口:「爸。」父亲点点头,指了指另一张沙发,一面道:「坐吧。」我便去坐下。锺文琪倒不坐,抱着那只大袋子,一面喊保姆,一面去逗孩子。两人一起往楼道过去,正好迎上下楼来的许女士。锺文琪喊了一声妈。也没有听见许女士怎么答应,她是随即朝客厅这里看来。看见我,似一顿,略一点头。她放过锺文琪,快步下来,也不看父亲,喊着阿姨去厨房。到看不见他们,父亲开口:「什么时候回来台湾的?」我答:「星期一。」父亲又道:「事情还顺利吗?」我道:「都好。」父亲彷彿才想起来道:「我听说你打算增加在西雅图的发展项目,全球市场还受到欧洲的影响,或者採保险作法。」我道:「我是有打算,目前才开始做评估,到时再论定。」父亲点点头,不说话。这时候许女士捧着一只茶盘走过来。上面的两杯茶,大概刚沖好,都是直冒热气。她把一杯放到我面前,请我喝,一面将另一杯递给父亲。许女士道:「趁热喝才有效。」父亲略皱了一下眉,脸上彷彿有些侷促。他还是接了过去。许女士向我看,客气似的笑道:「你爸爸喝的这杯是药茶。是特别找中医配过的,对养身体很好。」我默默无言,只端茶喝了一口。父亲佯咳一声,放下杯子,说:「文琪带着孩子到楼上很久了,妳看看去帮忙。」许女士便说:「有保姆在啊。」可还是应了父亲,又对我笑一笑,问:「那等一下在这里吃饭吧。」我放下茶,道:「我还有事,不用了。」父亲朝我看一眼,可是没说话。许女士不再多问,走开上楼去。父亲才开口:「你什么时候过去看你妈?」我不料到他问,可是答:「下个月。」父亲似有犹豫,才说:「前两天我跟你妈通过电话,不知道你清不清楚,你妈在英国那里交了朋友。」我道:「哦,我早知道了,我觉得那样很好。」父亲稍一沉默,又道:「我也没有什么意思,你要知道了就好。」向我看,一顿后讲:「我另外想说,你也差不多该有结婚的打算了,看看有没有合适的,赶快定下来。」我默了一下,开口:「我大概是不会结婚。」父亲似反应不来,未作声。关于结婚组建家庭这样的事,两年来我想过很多。以前真的不太要想,或者下意识地去避免。因所在的家庭本身就不是一个良好的遥想模範。在赵宽宜之前的对象,有男有女,男人是不用说的,丝毫也不会往那一方面去想。可是女人,我好像一个也不曾考虑过。跟赵宽宜在一起时,因为太多缘故,我不敢往深的方面去思考。也是不够笃定,又快乐(推荐资讯:换妻故事,更多文章访问WwW.afbbb.Cc) 的时间那样地短暂。而因始终深刻,现在我是更不能想像我和一个女人结婚的情形。这时父亲大概回过神了,他出了声:「你怎么不结婚?」我并不準备和他多解释,道:「反正目前没有打算。」父亲皱起眉,看样子要大发作,楼道那边有动静。是锺文琪下楼来,手上抱着小孩子,后面还跟着保姆。孩子是在哇哇地哭。父亲注意过去,皱眉问:「怎么哭成这样子?」锺文琪笑说:「哄半天都不停,大概想找爷爷。爸,你抱抱她好了。」就走近来,将手上的孩子递出去。父亲还沉着脸,可是伸出手去接过孩子。他抱着,眉头略一舒,手慢慢拍在孩子的背上。望这一幕,我并不感到怎样的心情,有些木然。我看一下錶,说:「我必须走了。」父亲听见,那脸上有些不快似的。大概是抱着孩子,不好发作,他道:「好吧,你先走,之后看看再过来。」我站起来,一面道:「下週我要过去上海。」父亲略一点头,不说什么。我于是就走了。锺文琪在后面赶上来,帮我开门,又跟我一起走出去。我看她一眼,说:「妳还要出门吗?」锺文琪道:「哦,客人要走,我该送送的。」我拿出菸,一面点火,一面道:「我的确是一个客人。」锺文琪才说:「我没有什么意思。」我道:「妳只是很中肯。」锺文琪看来,默了一下后说:「刚才我听见你跟爸说话,你真的不结婚?」我在最外面的铁门前站定,向她看,「怎么样?这很好不是吗?少个人跟妳的孩子分财产了。」锺文琪彷彿不以为然,「就算不结婚,你也可以有小孩。」我好笑道:「我去哪里生一个小孩?」一顿,突然想说出口,「我根本不想有孩子。」锺文琪微抬眉,忽道:「假如我不是意外有了,可能也不会生。」对此,我可不作评论。锺文琪望一望我,忽说:「你不结婚,但是有人大概真的要结婚了。」我看她一眼,不语。锺文琪仍说下去:「我跟何宝玲有些往来,听说不少——」我截断她的话:「那恭喜妳多了知心好友——不讲了,我走了,妳进去吧。」锺文琪似一顿,才道:「下次来,多留些时间吃饭,对了,你今天都没有看过小孩子,下次可就要比现在大了。」我笑一笑,不说话,略一挥手,推开铁门就走了出去。铁门在身后沉沉地关上,我走了两步,突然想回头去。锺文琪的身影已经走远。我过一下子才转回头,离开了。离开淡水,我去到邱亦森那里。他现在又开了第三家髮廊,非常忙,有时候连十分钟吃饭的时间也抽不出来。今天见面是好不容易才敲定的,也不去远的地方,在同一条路上,他那位男友开的店。他和我叙旧,又一面跟男友打情骂俏,毫不浪费时间。我看不过去,埋怨他,他反而来怪我不应单身。他道:「说真的,你也该去找一个人交往了。反正都到这地步了」我佯笑,问:「哦?什么地步?」邱亦森倒是不说了,后面也不提这方面的话题。可是我知道他的意思,大概他也看见过週刊上对于赵宽宜婚期的猜测。况且这两年,他一次也不劝我主动。他始终是认为我跟赵宽宜不合适。大概也真的是不合适。所以是这样的结局。是我不合适赵宽宜。他更应该找到一个更好的。从前他又讲过,他并不是不会结婚的人。假如不是我,可能他很早就能选择好婚姻伴侣。可能他真的是找到了。今年冬天比以往都要冷,刚进入十二月,已经冷得不行。又下雨,一天到晚都好像浸在冰的水里面,浑身都是溼透的气味。当然不管冷不冷,日子都要过。忙起来的时候,根本顾不上天气好不好。我早早排定时间去英国。这次去,除了看望母亲,也为了参加一场婚宴。新娘子是表姨的女儿。这之前,我还去一趟上海。秘书也一起去了。飞机降落在蒲东机场,是下午三点多钟。通过关后,秘书打着电话联繫上海方面的人,我走在前面,突然看见了赵宽宜。他在前面不很远的地方。他并不察觉。他身边有两个人,都很体面,一个正和他说话。三人走一路,向着一个方向去。我怔住久久,简直以为看错。可确实是赵宽宜。他当然还是那样子,始终好看,总是冷冷的。不知道他到上海做什么,我忍不住猜或许刚才搭乘了同一架班机,心中蓦地震动。但是我没有喊住他。喊了又怎么样呢?这两来也不是没有努力说上话,情形如何,我怎么不清楚。现在他大概要装不听见。况且他走得很快。我想当作也不在这里看见他。可是后面的几天,总要分神,想他或许也正好在附近。然而直到回去,一次也没有再看到过。十二月中的时候,我照预定去英国。接机的人除了母亲,还有她的一位男朋友。是叫Logan的英裔中年白人。我们已经不是第一次见面。他是一位律师,住在伦敦,是表姨女儿的一位长辈朋友。因一场活动和母亲认识。对于他们的交往,我最开始只有意外。因以为母亲至少短时间内不要谈感情。可总是乐见其成。母亲仍旧和表姨一起住在坎特伯雷,她跟Logan只在假日才见到面。这次婚礼,Logan当然也受到邀请。前一天他先开车去母亲那里了,今天又来接我。车子开出机场时,突然下起雨。雨不大,可是起雾了,放眼望去都是濛濛灰灰,有几分萧索。Logan一面开车,一面讲:「咦,这两天天气都不错的。不过,我想差不多下十几分钟就停了吧,都是这样的。」母亲笑着附和。我没有作声,只是望着窗外一幕幕远去的光景。因时差,我感到疲倦,一路上很少说话,大部分是母亲跟Logan在谈天。过不久,这雨真的是停了。而车子也慢慢驶离了伦敦。婚宴就在今晚,在表姨家里。可是比较好像一场鸡尾酒会。表姨的女儿跟她的太太早在十月份已经办好登记手续。因朋友太多,他们已经办过两次大的婚宴,这一次是为了表姨在这当地的朋友而办。晚上差不多五点钟开始,陆续到了很多客人。有的看过,有的是初次相见。大家聚在布置过的客厅,端酒取食,听着音响里轮流播放的曲子,轻鬆谈笑。住在表姨家还有两个女大学生,跟母亲一起帮忙表姨招呼客人。我陪Logan说话。总可以见到的表姨邻居Ronnie在之后也来了,他端来两杯酒,加入我们的话题。过不久,两位新娘子出场了。都不穿婚纱,只穿白色的短洋装,脸上都是洋溢着新嫁的欢喜。她们挽手走向前方,大家便安静。表姨的女儿领太太向众人致词,语多感谢,尤其对表姨。表姨这一辈子不容易,远嫁英国,婚姻却不幸,花费很多力气才终于离婚。她独自扶养女儿长大,可是没有旧观念,採取包容,支持女儿一切选择,包括接受女儿是同性恋的事实。听者皆动容。表姨上前拥抱了她们。她向女儿的另一半讲:「我很开心,我又多了一个女儿。」大家纷纷拍起手。三个人端起酒致意。大家也举起酒杯祝贺。音乐再次响起来,轻快的节奏,男人唱出一句I feel it in my toes,Love is all around me……。两位新娘子带着表姨一起跳舞。众人也纷纷拉伴相拥,随着曲子轻摆。有的倒不跳,可是都兴奋快乐着,十足热络。Logan拖着母亲也去跳。两人面对面,搭手揽腰。母亲样子彷彿有些侷促,但是慢慢地放鬆,让Logan领着踩步子。我在一边静望,一会儿去走到门口。房子前的草皮上停了好几辆车子,周围彷彿只有这一处亮着灯,都是暗沉沉,非常安静。显得这里分外的蓬勃气氛。我掏出一根菸点上,往下坐在房子前的台阶。身后传出笑闹,音乐换了一支更轻快的。过一下子,身后隐约有脚步,我回头去看,是住在这里的那个来自荷兰的女孩子。她逕自坐到我旁边,看来,「嗨。」我只笑一笑。她问:「能给我一根菸吗?」我把烟盒递给她。她拿了一根,又借火。她彷彿很馋似的狠抽了一口,可是一呛,用力地咳起来。我不由笑,说:「小心抽。」她问:「这是什么菸?」我道:「自己捲的。」她把那支菸拿在手上看了看,「你技术很好啊,简直看不出来。」我微一笑,不说话。她还是把那根菸抽完了。她起身走开。我仍然坐着,听见屋里的歌曲又换回了原来的一首。正在唱,You know I love you, I always will,My mind's made up by the way that I feel,There's no beginning, there'll be no end……。我静静地听,慢慢抽菸。脑中要想起很久以前参加过的一场婚礼。我想着那时候的快乐,不由感到了甜。可是回过味,又酸又苦。世事难料,当时怎么能想到现在。又怎么想的到有那些变故。我亦未料到必须做出一个抉择。时间还是太快,转眼两年。或者赵宽宜真的已经变了。但是我知道我自己,我依旧爱着。不管如何都是。我在英国待了一星期。这是两年来最长的一次假期。还是由Logan开车,跟母亲一起送我去机场。取了行李,Logan回去车上,母亲却还站着,她突然道:「我知道你事情多,不过你也要多注意身体,不要太累。」我道:「我会注意的。」母亲看我一眼,又讲:「菸也要少抽一些。」我含糊地应了声。母亲稍稍沉默一会儿,再开口:「我听你爸说你不结婚。我没什么看法,他怎么说,都是他的事。也是你的事,你结不结婚,或者找什么样的人,都是你的决定。」我向母亲看去,良久不语。她后面不再说了,上了车。我看着车子开远,才拖了行李走进机场大厅。登机之前,我接到一通来电。是叶文礼。他结婚后,跟着太太一家人来了英国。我跟他始终保持联繫。不过他结婚时,我倒是没有去。他问我归期。我笑道:「你也太晚了吧,我等一下就要上飞机了。」他便道:「我以为你还要待几天的,我太太说要请你吃饭。」我笑笑,道:「下次吧,不然你回来,我请你们夫妻吃饭。」他笑了一下,顿一顿,又问:「真的这么快回去?」我笑道:「当然,不过我要先到纽约,预计在那里待上三天才回台湾。」他笑道:「老闆果然不好当啊。」我笑了笑。和他又说几句,就挂电话了。也是差不多到时间,我上了飞机,便将手机关掉了。伦敦到纽约大概八小时的工夫,到的时候,已经晚上八点多钟。我打电话叫车子,去市区的房子。一路还联繫几个人。隔天进公司,立刻开会。这次来,是因为临时出了一些问题,不算严重,但也要花费时间处理。我本要改回去的机票,想一想又算了。或者不必。好在进展顺利,事情在预定的时间内得到解决。我还是在星期六早上去到机场。因为早到,办好手续,我乾脆进贵宾室休息。这时候是早上七点钟,贵宾室内只有零星几个人。各自四散,看报或休息。我望一望,往吧台那里去吧台后的墙上架设了一排萤幕,在播新闻,男主播叨叨地讲,画面下横有一排字。我并不注意看,也彷彿听不见那正在说什么。是看到吧台前有个男人坐着,一时思绪好像凝住了,脚也停下。想不到在这里遇见赵宽宜。我先不能反应,回过神,不禁要怀疑所看见的或许是假的。或者察觉,他突然看过来。他倒是神色淡淡,似乎不诧异。他又别开了脸。我依旧不动。吧台的侍应彷彿感到奇怪望了来。我这才走过去,可是恍惚,不知道坐在哪张位子好。太近,可是的确生疏,太远又显出故意。我还是去坐下了,和赵宽宜隔着两张椅子。侍应马上来问喝什么。我要一杯ciroc。对方便笑,「真巧,您和那位先生要了一样的。」我一顿,向赵宽宜看去。他正好放下酒杯。他当有听见,但是也不看我。我感到无所适从,或者七上八下。斟酌了一下,我开口:「有一阵子不见了。」那侍应正把酒送上来,彷彿向我们望了望,但是很快走开。而以为赵宽宜不要回答,他出了声。他淡道:「是有一阵子。」我怔了一下,又道:「没想到在这里看见你。」赵宽宜不说话。我停了一下,问:「你也準备回台湾吗?」赵宽宜道:「我準备到上海。」我慢慢点头,不说下去了。因突然不知道要怎么和他说话。感到有些使不上力,万般无奈,可是想说想问的分明有很多。因又想,说了能怎么样?跟他之间都已经是这样疏离的局面。我喝一口酒。真是满腔苦涩,但依然不想就这么沉默下去,正要开口,突然看见面前的电视换了节目,是一段访谈。一位白人女性在侃侃地聊。在她的脸旁边挂了一行字,写着她的名字Juliette Binoche。女星笑谈她的成名作,之后接演哪些电影,尤其谈到新桥恋人。她更讲在巴黎的生活。那些地方,那些景物,我并非不熟悉。直到如今都是历历在目。那感情也是。我不禁向赵宽宜望去。他也在看着节目。大概察觉我的注视,他看来。都不说话,可是不觉得这沉默太痛苦。突然心里又找回很亲近的感觉。我问了他:「你向来都过得好不好?」话出口,看赵宽宜脸色,我想他可能不理睬,不料听他说:「问这样子的话,好像我们几十年没见过似的。」我一时欲言又止。跟他之间虽然并不真的久别重逢,但也是咫尺天涯。单独对着面,简直好像做梦。我感到心情很複杂。这两年间,有一段时期,想过很多要好好告诉他的话,终于现在可以尽情说了。可是时机总是好,又最坏。因为想到现实就是他要结婚了。我只有一句:「听说你要结婚了。」赵宽宜不答。他垂下眼,彷彿在那想些什么。他把手握在酒杯上,可是一直也没有端起来喝。我以为他这样是一种默认了。这一时,心头彷彿有张网在那紧紧地收束。逕自先做的很多心理準备,现在一点用处都没有。我言不由衷:「何小姐她看起来各方面条件都很好。她是很好的一个对象吧。」赵宽宜抬眼,默默看来。我亦朝他看,一时不能忍,冲口而出:「我真的想不到你要打算结婚。」赵宽宜还望我。那眼底彷彿有情绪在流动。过了良久,他讲:「在这个年纪,假如没有什么苦衷,都是应该要结婚的。」我怔怔不语。突然之间很想阻止他,要托出心里话。可是可恨的理智跳了出来。当然知道,说出来要徒增他烦恼。或者困扰。我体会到这样的比分开那时候还痛苦的痛苦。是心乱如麻,好像天地都变色。表面上当然总是镇定的。至少不要那么狼狈。我苦笑道:「你说得对,我,还实在要说一声恭喜。」赵宽宜不发一言,彷彿不听见。他终于把那杯酒端起来喝,向我看,忽道:「你只有这些话能说了吗?」我愣住,和他相看。可是他很快转开眼,也并不问了。他看起錶。他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差不多要到时间登机了。」我是只看见他手腕上那支白金色的錶。因怔住,没想到他还戴着那支錶。也是因为一直不去特别注意。后来见面,总是非常疏远,又匆匆,根本不可能进一步的接触。当初的分开,虽然不算撕破脸,可终究是我先辜负,他不要看见我,应也不会要我给的东西。我一时感到迷惘,可是更慌张。赵宽宜已经站起来要走了。我不禁心慌,立刻叫住他。他向我看。我这时是有很多的话,但是一句又说不出来。赵宽宜并不催促我。千丝万缕,我脱口:「你,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一直……都好不好?」赵宽宜脸上一直都是平静。过一下子,他开口:「我总是知道什么时候该要什么样子。」我怔住,他并不恋栈,转身便走了。我还坐在位子上。看见面前的酒,我一口喝光,热辣的劲头直冲上脑门,晕晃晃,耳朵脸颊立刻热烘烘的,可是心思分外的冷。大概好像这样的单独碰见,以后也不会有了。下次就算相见,只会是在众多耳目之下。今天真是巧合。可是不能够把握机会,一丝情意都不能诉说。他现在或者也不要听了。他真是要结婚的。以后跟他之间的关係比现在又两样。是真真正正的分别。可是——我想到他刚才那句话。我立刻站起来,急忙出去。赵宽宜当然已经走远。我情急地去拉住一个人问现在飞往上海班机的登机口,对方连连摇手,一面走开。又问上两三个人后,终于知道,我向着那方向跑,一路上引来注意也不管。好容易去到登机口,已经有一些人正要进去。我顾不上喘口气,急步过去,一个个去看。那之中没有赵宽宜。空服员过来问,我解释找人。对方并不愿意帮我查询,执意要我离开。我眼睁睁看在场所有的人通过进去了,心中无比绝望。最后连这里的空服员也走开了。我站在原地很久,终于只能离开。一转身,还走不远,看见向着这个方向走来的一个人,是赵宽宜。我愣住,步伐就停了,只怔怔地望他,满心激动,好像整个人都要颤抖起来。赵宽宜当然也看见我,那神气彷彿怔住。他朝我走近,也站住。他开口:「你在这里做——」我上前就去抱住他了。他停下声音。以为马上要被推开。是这样也不会鬆手,但是他却也搂住了我。他的气息和温度,那样的久违。可是我再也不要顾虑什么了,只觉得全部的一切都没有他重要。我哽着声音道:「我知道我很自私!……但让我再自私一次吧,你不要结婚。我有很多话要告诉你,都不是刚才那些,我要说我爱你,你不要放弃我。」赵宽宜未语,但是手上将我搂得更紧,彷彿受到刺激。好久,他沉一口气,说:「程景诚,这是最后一次,你要是再放手,我绝对不会要你了。」我怔怔着,可是胸中情绪万分激荡。我紧抱住他,又向后让,要仔细看他。我伸手去摸他的脸,非常依恋。赵宽宜把我的手拉开又握住。他欺上来吻我的脸。在我的耳边说:「我也要告诉你,我爱你。」我再拥住他。不禁想起某一天,在那个下雨的异国傍晚。还有更多从前的点点滴滴,终于想到时又能感到了甜蜜。是纯粹的快乐。我轻声向他道:「我也是。」到头来,这并不会是一场梦。我们知道我们相爱。(全文完)

<同居日记 轻薄的我和三个女生
p>《番外》小日子 九月底,我跟赵宽宜再游巴黎。到时是下午,酒店早订好,在蒙帕那斯街区。登记入住后,约定一会儿碰面的朋友忽来电致歉,临时有事要改期。因这一下,平白多出一天空档。见天气好,又不太累,于是我提议出门走走。酒店外就是蒙帕那斯大道,宽敞笔直,两边不少大小的咖啡馆,也有电影院。这时候人潮不多,我们沿着一路走。经过书报摊,我买一本Pariscop看电影资讯,但是不管哪部电影,附近有上映的电影院都已经开演,到下一场要等上两小时。不过若换到别处去,还能赶一场,我便问:「这样看不看?」赵宽宜道:「现在上映的都不特别有趣。」听他口气,我知他没有看电影的兴致,乾脆作罢。附近有蒙帕那斯墓园,从前曾去过,于是再度重温。倒是以前看沙特和西蒙波娃合葬墓,心情不曾触动,这一时却有点感慨。离开时,我对赵宽宜讲:「无论评论怎么怀疑他们的爱,他们始终是在一起,直到最后。」赵宽宜看来一眼,问:「你指沙特和波娃?」我点头,「嗯。」赵宽宜默然,才道:「你相信他们之间有爱?」我笑答:「我当然信——至少。但是这不重要,好像那时世人怎么想也不重要,对他们来说,只要相信彼此就够了。」赵宽宜道:「相信或许是源自于一份协议,又或者两人之间非关爱情的了解。」沙特将波娃引为知己,在一起时,未曾中止过和别人发生关係;一如波娃。但这些,他们彼此都约定坦承不讳。想了想,我道:「所以感情是複杂的,有时连我们自己的都不能理解,何况要去理解别人。」赵宽宜不语,彷彿若有所思。片刻,他道:「你说的对。总之,他们直到最后都是在一起了。」我笑了笑,后面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出了墓园后,我们走向对面街道,这里新旧公寓交杂,颇具风格,据说早期曾住着很多艺术家。在街的两边停满车辆,紧密排列,一丝空隙也不留。路人在这里悠哉行过,小咖啡店前露天座里,客人端咖啡,独享午后宁静。这条街其实有名气,是曾当过一幕电影场景,男主角遭受警察射击,中枪后,未立即倒下,似踩着舞步到路底终于不支。我跟赵宽宜提起那部电影,聊到了导演,法国新浪潮,又讲艺术创作及投资。最近我才开始触及这一块,他已耕耘多年。对我的工作,赵宽宜从不点划,即使跟他公司有合作,意见全在公开的会议上谈明白。我早习惯,遇到状况和他讲,其实抒发,不求解惑。来前,我有看中的作品,但是迟迟拿不定主意,对赵宽宜说了。他当时是听过去,今天或者气氛,难得要说想法。边说话,我们已走出这一条街。外头的路上人多了,商家亦是,但气氛仍旧惬意。忽听手机铃响,是赵宽宜的,他停下接起,站到一边的店前去讲。我站在旁,对着店橱窗随意地看,转过头,他依然在通话。我注视着赵宽宜。他有些习惯,讲电话时假如皱眉,一定是公事,可是好像此刻嘴角略有点笑意,那么和电话里的人一定很亲近。他正说英文,我在脑中转了几个名字依然没把握,就不猜了。我抬头,天边浮着厚厚的云层,不过天气很好,夕阳洒下,在街道上铺开成一片金橘色。突然就想把这一幕拍下来,可惜没带到相机。想了想,我拿出手机,大概取景后,勉强拍到一张算不错的。我经过手机镜头向赵宽宜看去。他的头髮及半边身体披了一袭鎏光,映得他那侧脸庞无暇金灿。他讲电话的神情,彷彿温柔。不知道他和我讲电话时,会是什么样的表情?我心思朦胧,轻触手机,拍下一张照片。正好,赵宽宜挂下电话。他往我看,就走来。「做什么?」我收下手机,笑了笑,道:「没事。想到请你喝咖啡,怎么样?」赵宽宜微一扬眉,可讲:「有何不好?」于是就到咖啡馆去。街角刚好有一家,店门敞开,不大,在店外摆了两张露天座。我们直接进去,入眼就是吧台,桌位是沿着吧台周围去摆。里头有客人,都是成双成对。老先生和老太太对坐着,好像没有关係,各自看报。另一边的一对情侣,紧挨着坐着,男人环住女人,喁喁地说话。还有两个男人,跟我们一样坐一张桌子,但一个喝咖啡,一个看手机,神态都端正。我拣了后方的一张位子。除了咖啡,这里也有供应食物,还有酒,不过我们各自只要了Café Crème。侍者很快将咖啡送来,端着的两只银盘子上面有杯盘,一小壶咖啡和牛奶。我倒着咖啡,忽有感触。我讲:「咦,这是不是我们到巴黎来,真正的第一次进到咖啡馆?」赵宽宜看来,似想一想,说:「大概是吧。」我笑了笑道:「假如说出去,大家一定都不信,我们来过很多次了,也不是不喝咖啡,竟然没进过巴黎的咖啡馆。」想想真的是奇趣,到巴黎好几次,去看过电影,走过那些大街小巷,甚至也像个观光客走访名胜,但一次也不在哪间咖啡馆停留过。假如喝咖啡,通常是在酒店,在一大早,光线正好的阳台上享用。赵宽宜道:「在巴黎,咖啡哪里喝不是喝,那些地方不说价位,就连平日人也多,坐不了很久。」我一耸肩,说:「或许他们就是不要客人坐太久,要求翻桌率。」赵宽宜略抬眉,似不以为然地讲:「你以为法国人真的会想得到这个?」我笑了起来,知他仍不满今天在机场通关拖延的事。其实他拿法国护照会快得多,但为配合我,用了美国护照。我懂得他用心,可是忍不住调侃:「差点忘了——是啊,这法国人!你一定比我要了解,你也算是半个法国人,哦不对,该要算四分之一或三分之一?是不是这样算?」赵宽宜看我一眼,未露愠色,但不说话了,只端咖啡喝。我好心情的笑,但也不敢太过。况且,他从来不像是法国人,倒不如讲好像德国人。我拿出折放在外套口袋的那本Pariscop。翻了翻,我看看錶,一面道:「晚上也没有事,不如去看一场疯马秀?」赵宽宜睇来,不语。我笑道:「除了咖啡馆,法国出名的三大秀,我们只有看过红磨坊,说出去都不好意思。」赵宽宜淡道:「我怎么看,你都不像不好意思。」我不禁哈哈笑,说:「你错了,我是真的不好意思。」这时,在另一边的那对情侣不知说什么,女人声音突然高起来。大家都往那里看。女人毫不在意,只瞪着男人,气咻咻地再丢了句话。男人面上有懊恼,急忙去搂住她。我听见那男人对女人连哄了好几句,女人神气马上变得柔情蜜意似的。男人说很快,但是似乎都是同样的一句。因听不清,未想太多就问赵宽宜。「他说什么?」赵宽宜放下咖啡,看着我道:「Oui,mon chou,tu es mon petit coeur。」我怔住,马上感觉心跳快了好几拍,简直不知该作何表情。「你真的是我的心肝小宝贝——用中文讲,有这个意思。」彷彿怕我不懂,赵宽宜又解释。我当然不会不懂。我很感到无所适从,忙端咖啡来掩饰。赵宽宜倒是一副云淡风轻。他微笑着,一手支在脸畔,向我道:「唔,你现在看来,的确是真的不好意思了。」

颇有姿色or恋父情结 4种狐狸精最难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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