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后我们又暧昧了10年
梦境中我们穿透彼此
我又梦见他了。仍是在当年我的宿舍,不同的是,我的父母都在那里。他从外面走进来,已然不复青春,眼神里没有了当年的躲闪和稚嫩,他从我的父母身边走过,径直地走向我。他的眼里似乎有东西在闪烁,我被这眼神击中了。
仿佛我们用了20多年的时间穿透彼此。我们一起在彼此的眼神里融化,没有语言,只有平静如流水般的默契。我们像结婚经年却久别重逢的夫妻一样,在彼此的目光中迅速地温暖自己,并立即复生。为了等待这一天,我们甚至都没有让自己老去……在梦里,父母默许了我们的相互钟情,我们自己,也第一次在同一个时间和同一种感受中,找回了这一份像爱一样的东西。
现实里我们遭遇阻隔
我和他是20年前在火车上相遇的。拥挤的车厢里,大学刚毕业的我,正在车上阅读着一本当时很流行的哲学读物,不曾发现站在过道里的他已注视我很久了。对面有人下车,他坐了过来。我们用眼神友善地交会了自己,接着有一茬没一茬地聊着学校里的事。他长得高大,说话声音却很轻,常常说起一个话题来就收不住。在交谈中我得知,他是苏北人,在一所重点大学读书。
奇怪的是,一个学工科的人,竟对苏联的无政府主义代表、对各种哲学流派有兴趣,还会写诗。这与我的文科同学大为不同。后来,我接到他的信,这让我非常意外。我们成了朋友。两年后,他毕业了,和同学一起来找我出去玩。他的同学告诉我,他对别人说我是他的女朋友。这让我惊喜,但他从没亲口表白过,害羞的我便也佯装不知。
此后,大约两三个月我们会见一次面,内心里我盼望着他的表白,可现实中我又知道将来大家走在一起的可能性很小。因为他的家境不是很好,远离都市,又生性腼腆。可这并不影响我们成为朋友。直到有一次,我们终于明白,在彼此之间,谁都希望能捅破那一层窗户纸。
在一次郊游回来的公交车上,路面坑洼不平,车厢里又很拥挤,我打了个趔趄,就在这时,他伸手握住了头顶上的横杆,我稳稳地掉进了他的怀里,确切地说,是掉在一个温暖的窝里。那个瞬间,他只要轻轻地再收紧一点双臂,我们就可以完成现实中的表白,只是那一瞬间他仿佛僵在那里无法动弹。我清晰地听见他急促的呼吸,万分尴尬中,只盼着平坦的道路快些到来。
很快,令人困恼的事情出现了,他没能留在省城,也没能立即出国,作为一个高才生,因为没有找到足够的关系,他被分配回原籍一个县里教书。我把他的事告诉了父母,显然没能得到他们的同意。春节前的一个晚上,他在我的宿舍外等了很久,上楼后已经冻得说不出话。暖和了良久,他终于鼓足勇气般的,用我在后来多次在梦里见到过的那种眼神触向我:“我想和你说——你看,我现在什么也没有,甚至连原先很有把握的计划……”
我突然觉得舍不得望向那眼神,想起父母刚刚为我介绍的那个干部子弟——有父母祝福的婚姻应该是幸福的吧?在那个花样的年纪,一切都不能依靠感觉,而只能是服从,或者是尊重。况且那个纨绔子弟当时的表现也还算差强人意。无法面对他的眼神,我委婉地说了上面的故事。他似乎一直在等我的进一步解释,但我选择了沉默。他又坐了良久,然后起身,那份迟疑至今仍在我的脑子里反复上映。
阴差阳错就此错过
他是在次年的春节走的。我收到他从上海虹桥机场发来的信时,他已成为异乡人。从心里,我知道,他这次越洋而去,我们将从此阻隔。但是为他的前途着想,他去了自己向往的地方,或者说,他终究实现了自己的计划之一,我又略感欣慰。那年的2月14日前后,我收到他从异域邮来的第一封信,转信的同事说:这是一张情人邮票啊。我仿佛被击打了一下,这是我对于情人节的最初认识。
此后每过一两个月,我都能收到他的信,像所有的朋友一样,他愿意向我讲述当地的风土人情,展示他在各地的旅游照片。他毕业了,他工作了,他换了城市和公寓……他总是喜欢告诉我他的一切,却又很少问及我的现状。又过了一年,他希望我去他那里,并表示可以帮我找担保。但是,他始终舍不得说出希望我去的理由。
其时那时的我已告别了父母的好意,离开了那个干部子弟,恢复到一个人的生活中。我是多么盼望他来信告诉我他一直在等我,我就那样执拗地等着他的告白。可是在他打来的电话中,从没有说出我想知道的。我们就那样耗着,看谁的耐性更好。直到有一天,当我打电话过去时,在当地的那个午夜,在他的公寓里,我分明听清楚是一个女声接了电话。他再说话时,突然出现了从未有过的语塞。
又过去了十年吧,其间我们还是散淡地通着信,更加不谈“私事”,虽然各自都早已成家生子,忙碌奔波着。再次联系时,是在网上了。我们利用时差中那些重叠的短暂瞬间交流聊天。还是谈时事,谈不相干的事,就是拒绝谈论自己。我们把自己的生活照及各种感受打成邮包寄给对方,却绝不会在下次的言语中提及。这种太极推手,玩惯了就会觉得很自然。
可是,看着他的照片在我的视线里突然老去,他的眼神已不复稚嫩,他的身体略微发福,他的笑容终于难掩沧桑……我的眼泪突然倾泻而下,他的照片一片模糊:毕竟过去了那么些年,时间从来没有因为我们不能彼此关注就倏忽而去,它一样残酷地留下了烙印!
可是在电话里,在对话窗口里,我一次又一次擦干了眼泪,仍然十分平静地说笑,仿佛一切就应该是这样,我们从来就是生活的主宰,所见略同而已。
他在自家的屋前浇花,在阿尔卑斯山上滑雪,在旅游景点和家人野餐……他以十分平凡的生活细节告诉我他的生活,然后在网上继续着我们热衷的话题。在交谈的瞬间偶然会出现短暂的沉默,然后总是他立即打破,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平凡的小事。我提着心均匀地呼吸着,生怕惊动这看上去的宁静;他滔滔不绝地讲述着,似乎也担心停下来就接不上原来的话题。
终于有一个夏季,在我这里的夜晚、他那里的黎明——那天我们远远走出了时差重叠的部分,因为我突然想起经常出现的梦,实在不相信真会雁过无痕——“想问你一件事,想了很久也弄不明白。你能回答我吗?”他在那头敲过来:“说吧。”终究是什么也没说,我忽然平静地说:“算了,等你回来再问吧。”
等他回来给我答案
等他回来,这似乎成了我现在的心结。因为结,所以重逢的梦反复地出现——他走到我身边,眼神里没有了年轻时的光芒,却很平静,注视我的内心。我跟着他走,似乎印证着现实中愿意跟随他的心意。我们在梦里会面,仍然不需要表白,时间在梦里淡化了,好像总是记不起来,只有那样的眼神,洞穿彼此,永不疲倦。我不会释梦,情愿就这样与他沉默相见,并且,梦也提醒了我,有一种感觉,语言是多余的,甚至,时间和空间都是多余的。醒来后,我想,如果真能这样,倒果真是一种幸福了。
他会不会回来看我,我并不知道,如果我有把握,就不会有20年的空白。我们有足够好的耐性,因为我们舍得消灭一个“小我”,从而建设一个“大我”。虽然只是建给对方一个人看的。在今天的自己看来,是不是仅仅因为自尊?
在年轻人看来,是不是你们在自虐呢?其实纵然在今天,我想我们彼此遇见,也还是与这样的表述差不多。不能再多了。从我这里去想他的心思,实在也想象不出更丰富的;以一个工科学子的思维方式,他或许更难以想象我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