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午夜跳的不是钢管舞是暧昧
口述:午夜跳的不是钢管舞是暧昧
金领男人的妻子是新解“白骨精”
对大多数女人来说,人生有两个永恒的主题,一是爱情,还有一个是减肥。
当然,我的女同学们认为我只是庸人自扰。之所以说“同学们”,而不是“朋友们”,是因为她们几乎都在老家成都,我们主要靠电话和MSN联系。偌大一个北京,我几乎找不出可以称为朋友的人。
她们会说我——萧樱呀,你在北京买了房,而姚亮这支潜力股一路飘红已升值为绩优股了。还有,你哪叫胖呀,别天天想着减肥,没看广告吗?你就是那颗剥了青涩外皮的红荔枝……
姚亮在外资银行工作,已奋斗到中层了,他一步一步实现着北漂时许下的诺言:我们会在北京有一套房子,有一辆车,然后过上幸福的生活。
现在我们有房了,买车的钱也有了,但幸福的生活呢?
我的同事齐思明说过:“英国女人的幸福方程式三要素,一是能爱人,二是有事做,三是有希望。萧樱,这三样你都有了,所以你是幸福的。”
感觉这辈子从来没有和姚亮隔得如此疏远,虽然他是我的丈夫。所谓丈夫,是说一丈之内的那个男人,大概就是从床这端到床那端的距离吧。我甚至不如他指下的电脑键盘、面前的各种屏幕、冰冷的数字、枯燥乏味的单据。他的心在一丈之外,甚至身体也是。
曾经,我们不是这样的。
1996年,我们同时考上了川大。他读金融专业,我在外语系。大二那年他请我看电影,是好莱坞大片《真实的谎言》,里面居然有段令情窦初开的我俩尴尬与向往的激情戏:妻子不甘于家庭主妇的平淡与琐碎,脱胎换骨变身脱衣舞娘,跳了一段钢管舞。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钢管舞,冷冷金属质感的钢管与火辣迷离的舞步,那大概是女人性感与风情的极致了。黑暗中,我和姚亮的手指尖相抵……
毕业后我追随姚亮北上,他考取了北大的硕士。三年后,姚亮进了外资银行,我跳槽到一家会计事务所工作。姚亮说我们这样是新型婚姻模式,像他这样的金领男人梦想中的妻子就是新解“白骨精”——白领的身份,丈夫的肋骨,婚姻是她全部精华。他负责物质基础,我负责家庭和美;他负责钱包丰盈,我负责珠圆玉润。可是,有时看着镜中的自己,我觉得陌生。我不喜欢镜子里这个看上去丰腴的小妇人。在姚亮不回家的夜晚,我就不吃晚饭,减肥是过程,想要的结果是希望回到从前,青春的活泼的苗条的少女……
有时不免疑惑和自嘲,怎么像是活在“男耕女织”的时代?唯一不同的是,婚姻中的男人是我爱的,而且是我自己选择的。
男人们却没有改变过,野心没有,对女人的要求更没有。比如和我同时进公司,年龄、学历、职位相当的齐思明,他正全力以赴注册会计师的考试,一心想进入更好的公司。有时他拿些外文资料向我请教,我挺羡慕他的充实与战斗精神,便开玩笑说:“干脆我也去考一个吧。”他就用奇怪的眼神看我:“知道现在有从娃娃抓起的‘淑女培训班’吗,女人学习琴棋书画就是为了嫁个能够供给她们悠闲地琴棋书画的男人。越是女大学生越是宣称,婚姻才是女人改变命运的最主要途径。你还需要改变什么呢?”
我无话可说。
那天,走过SOHO门口,一张宣传单塞到我手里,只看大标题我就愣住了,一时有些恍惚——“全国第一家专为白领开设的钢管舞学习班!”
令我蓦然心动的不是钢管舞的性感妖冶,不,恰恰相反,钢管舞与我的初恋、第一次握手、第一次青春的战栗紧密相连。
爱情瘦身主义
第二天下班后,我直接来到了 “钢管舞俱乐部”。
舞池中央林立着数十根几米高的银色钢管。教练随着音乐一个急转一只脚勾住钢管下部,手臂紧紧抓住上端用力一拉,整个人就马上盘在了钢管上。在离地约一米高的空中她伸展与攀援,钢管似乎在她的掌控下有了速度。哦,女人跳钢管舞,就像,鱼骑着自行车。
我站在那里微笑了起来。是呀,鱼与自行车,多么不搭界的两种事物,一个鲜活一个生硬,一个轻盈一个停滞,一个披着复杂鳞片却只想保护脆弱的身躯,另一个表层光滑顺畅内里却冷硬空茫。这不是童话故事,这是70年代欧洲女权主义宣言中最著名的一种比喻。女人如鱼,对女人来说,男人就是那自行车。
那一刻我做了决定——我要报名学习钢管舞。虽然我知道在男人们看来,这钢管舞不是好女人、特别是好妻子应该碰的。
“身高1.64米,体重58.5公斤。”每次跳舞之前,我们都会“过秤”。这个白领班有10个女子,年龄大多在26岁以上。说实话,我们每个人身材都很好,而且从气质、言谈上看来,我们是同类。
9月底一个周四的晚上,我们这群人各自端一杯咖啡,围坐在现代城附近咖啡馆里,不知怎么就说起来学钢管舞的原因。有的是想“给男友生日送一份惊喜”,有的是想“释放从来没有发现过的野性”,还有的直言“好女孩上天堂,坏女孩才能走四方,哪个坏女孩不会跳钢管舞?”问到我时,我张口结舌半天才说:“我把它当自行车骑。”
每次训练和训练后的聚会都很快乐。只是我没留意到,有一天,我的身后跟着一个人,是齐思明。他终于完成了国家会计师资格考试,于是也给自己报名参加了一个健身班,就在我们舞馆隔壁。那天正好遇见,他看见穿吊带小背心的我惊得说不出话来,再后来,就悄悄尾随着……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齐思明看我的目光若有所思起来,偶尔言语中的玩笑话肆无忌惮,再后来,有一两次递交文件时,他的小指似乎刻意地划过我的手背。
变化的人不止他一个,还有姚亮。
姚亮还是那么忙,快到年底了,银行业务量愈发增多,他在一天繁重脑力劳动之后,回到家里居然还能有气力和我说话:“我觉得你最近变了。”我镇定地丢开手中的书,抬眼看他:“哪里?”指头在脸颊上跳跃起来,“这里?这里?还是这里?”
他哈哈大笑起来:“变有趣了。前段时间,你老是沉着脸,对我爱理不理,像是离我很远,现在挺好,有点像当年那么活泼,那样爱笑了。”
哦?原来距离是双方的事,在感觉他离我遥远的时候,我离他也是同样的距离。
我微笑:“其实我只是瘦了一点。”
他有点吃惊地打量我。这倒是真的,按教练的话说,跳钢管舞是种绝佳的心肺功能运动,像我这样有舞蹈基础,动作力度都到位的舞者每小时就燃烧了卡路里250卡。在那间四周全是镜子的舞蹈室里,几个月来我亲眼看见自己身上漂亮的肌肉线条出现,有力却也细长。
女人是需要减肥的,比减肥更令我快乐的事情是,我终于意识到——爱情是需要瘦身的。
姚亮抚住我的肩头,语气里居然有担忧了:“你别让我不放心你呀,男人在外打拼江山,女人在家里要乖的。”心头有些感动,学理科的他能说出这样的话,就算是情话了吧。我叹息一声:“瘦身首先要身体自觉自愿地缩小食量的,爱情瘦身也一样。比如你一周三天加班,以前我老盯着这三天,但现在我不这么想,现在我想的是,你一周有四天可以按时在家,另外三天,我可以自由安排,多好。”
鱼在寻找它的自行车
没想到齐思明会如此肆无忌惮。
那天是12月16日,周六晚,姚亮加班去了。我接到齐思明的电话,他的声音带着醉意,他说他在现代城楼下一间酒吧里等我:“就是你跳脱衣舞的地方。”
有秘密的女人会痛恨这样的威胁,即使那秘密无关忠贞。半小时后,我坐在齐思明的对面,冷冷地看着他。
注册会计师的考试成绩出来了,他差一分。
如果他只是需要同情,需要有人倾听,其实大可不必这样做,我想我能理解他那满腹的委屈、幽怨还有愤懑。他说起漂泊的茫然、奋斗的辛酸,还说到同居女友的离开。最后他闷声说:“我太难过了,你陪我,就一晚上行吗?”
他已经醉得无可救药了,我起身准备离开。他贴身跟紧我:“少装淑女或者良家妇女了,要不你干吗去跳什么钢管舞?那不是想勾引男人吗?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你可以设想一下,如果你老公知道了你去学钢管舞会怎样……”
第三天下班的时候,我没有看见齐思明。他早早就走了,只在我的办公室抽屉里留下了附近一家宾馆的房间钥匙。
踌躇良久,我还是按下了手机上那串熟悉的号码。
踏进昏暗的房间,一时有些恍惚。像多年前我和姚亮去看《真实的谎言》,但又截然不同:我,因为钢管舞而重新爱上爱情,激发婚姻,我面对一个向我勒索敲诈婚外性与情的男人,可实际上,我从来都只愿为爱人舞蹈。
我静静地站在门口,等待姚亮来,等待齐思明看见姚亮的那一瞬间脸色突变。
果然,齐思明惊愕无比地看着我,想了想,他没事儿似的对姚亮说:“听说你最近刚提拔了,而且正负责你们银行的人员招聘。这样吧,咱们交换一下,给我一个合适的位置,我替你老婆保守秘密。”
姚亮沉默了三秒钟。然后一把将我拽向他的怀里,转头就走。他抛下冷冷的一句话:“第一,没有一个好丈夫会怀疑自己的妻子;第二,没有一个好男人会怠慢自己的职责。”
几乎是被姚亮横抱着出了宾馆的大门,我大哭起来:“我以为你会不要我了。”他的声音压抑着疲惫和温柔:“没有,你告诉过我,钢管舞就是你的自行车,你用来瘦身而已。”
一周后,齐思明辞职离开了。
2009年2月,春节期间姚亮得到他的上司彼特邀请,出席在他家举行的私人宴会。彼特家后院有间种满植物的阳光房。饭后我们都闲坐在阳光房里晒太阳,聊天,窗户上别致地摆放着两个音箱,音箱里播放《红磨坊》中的“Marma lady”。突然,我听到几位女眷在说“英格兰运动”,那是英国一家权威的健康指导组织提出的倡议,欧美俱乐部里目前正流行用钢管舞(Pole Dance)取代普拉提或是瑜伽的课程,成为新兴的舞蹈热潮。
说到高兴处,彼特的夫人、40多岁的艾莉突然围着阳光房中央一根爬满长青藤的钢柱摆了几个动作,我打赌,她绝对不是喝多了。我一眼就看出,那是钢管舞的“火红太阳”还有“埃及回旋”的姿势,我们大笑,鼓起了掌。
她向我走来,对我做了一个动作:Shall we dance(我们一起跳好吗)?
在姚亮鼓励的眼神下,我站起身来,将身上的长裙在膝盖上挽了一个结,在简单的古典芭蕾动作热身之后,我们很默契地开始了表演……
只是一些最简单最安全的动作,只是一种时尚的健身舞蹈而已,只是一种女人味十足的运动罢了,原来钢管舞完全可以展现在阳光下的舞台上。
待终于坐定,彼特递给我一杯咖啡,微笑着对我说:“你跳得真美,像一条美人鱼。”
我笑起来:“是呀,我觉得女人跳钢管舞就像鱼在骑自行车。”
回到家已是夜深,我突然想起问姚亮:“他们怎么知道我会跳钢管舞?”
姚亮握住了我的手:“当初,齐思明以为这是件可以要挟我的事,后来又以为是一件可以报复我、毁掉我名誉的事四处传播。结果你看到了,彼特觉得你真是太棒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呢喃一般:“也许,现在你可以将我当作你的自行车。”
如果将婚姻比作海洋的话,我宁愿我和姚亮是其中两条恩爱的鱼。每条鱼都有需要自行车的时候,自行车帮助它在陆地上行进,不致于搁浅海滩,同时还能看到岸上的别样风景。对我来说,那辆帮助我上岸的自行车,也许是钢管舞,也许是不久将来就会出现的——孩子。
所以,我说:让我们相濡以沫吧。
像两条鱼,须臾不离,却也并非纠缠一处。它们可以只是闲闲地将身体搁在波浪上,听水声,听对方吹出的泡泡声。它们接吻,在河水干涸的时候,将体内所有的水分、力量、希望还有爱情都给予彼此。
(文中人名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