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去哪了

　　作者：小v
　　
　　三叔三十五岁才结婚，那个女人，便成了我们的三婶。
　　
　　她，高高的个儿，黝黑的皮肤，重音的腔调，谈吐的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激情，还用那长长的手比划着。那时，我们家的人都听不懂她说的话。后来才知道她是黎粟族，家靠近缅甸。
　　
　　来了大半年，终于得到了双方家人的同意，三叔和爷爷随她去过了她家后不久，他们便结婚了。奶奶又恢复了年轻时的凶悍，隔三差五便向三叔三婶发火，闹的很凶，实在没法子了，只好分开住。
　　
　　一年后，他们有了第一个孩子，是女孩，叫小曼。终于，两家人的关系渐渐恢复。他来家里，远远的就能听到欢笑。户口簿上，小曼自然也成了老大。
　　
　　后来，又来了一个人。
　　
　　他是我的弟弟，三婶的儿子，叫小伟。
　　
　　记得他来的第一天，久待在家里，脚步都没移动过，高高的个儿，浓密的眉，黝黑的皮肤，长得很结实。浮动的目光里，充满了好奇和疑问。
　　
　　而小伟，是在小曼三岁是来到这个家的，这时家人才明白她已经做了十五年的母亲了。
　　
　　在他来我们村三天后，妈妈极力说服我去三婶家喊他来吃饭，还说这个孩子应该留在这里。
　　
　　“小伟，这是你哥，快叫人。”
　　
　　“哥。”他慌忙站起来。两只手似乎没地儿放，也跟着慌。
　　
　　个挺高，和他妈妈一样的肤色，短得刚好盖住身儿的衣裤，可我从没穿过那样的搭配。眼神里，胆小，又羞涩。
　　
　　”多吃点，来，小伟接着，大伯给你夹菜，多吃点，正长身体呢。”
　　
　　“有没有打算留在这里？上几年级了？”
　　
　　“想是想，可......我怕爸爸妈妈不同意，刚要上初中。”
　　
　　“我去跟你爸说说。”
　　
　　这顿饭，时间很长，说不完的话，似乎不是第一次见面。
　　
　　过了几天，他便留在这里生活。还让他继续接受义务教育。
　　
　　农村，也没那么讲究，多一双手，父母就少了一点负担。总之多了一个人，就多了一份力量。
　　
　　爷爷奶奶对他很好，有好吃的，都给他，教他骑自行车，要是有人来，便向他介绍。不久，村里的人都认识他了，他也不含糊，主动问好。
　　
　　“老三，不错啊，一下就得了这样一个乖孩子。”
　　
　　“哎……嘿嘿。”三叔什么也没再说。
　　
　　可小伟能听出，那是赤裸裸的讽刺。
　　
　　“爸爸，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听话，好好学习，不让您失望。”
　　
　　“嘿嘿，没事的，小伟，你知道就行了。”
　　
　　就这样，小伟算是彻底住了下来。
　　
　　每天都去放牛，手里总带着一把镰刀，看到嫩草，能割的，都送到牛的嘴边。老牛吃着草看着他，满怀感激。不时还发出声响来，他又转身寻找下一个目标。
　　
　　把牛喂饱，他才准备回家吃饭。
　　
　　时间慢慢的奔跑，他也在慢慢的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
　　
　　他，还是每天的放牛。
　　
　　离开学的日子，越来越近。三叔去了几趟中学，终于把他上学的事办妥了，我上初三，没同我在一个学校。
　　
　　但他老家那边始终不让他转户口。
　　
　　“哥，你去哪上学？”
　　
　　“县城里的中学。”
　　
　　“我们是一个学校吗？”
　　
　　““不是，你的户口不在这里，进不去。”
　　
　　“哦。”
　　
　　“没事啊，有事你可以回家时跟我说，要是有人欺负你，告诉老师，我知道了也会过来的。”
　　
　　“哦，谢谢哥。”
　　
　　“自家人，不用客气。”
　　
　　“哈哈，也是。”
　　
　　第一次看见他笑，声音豪广，让人一听就知道是山里的纯孩子，整齐的牙齿，很白。
　　
　　“哥哥真好，那就麻烦你了。”
　　
　　他笑着看着我，黑色的眼里，目光清澈，让人可信！
　　
　　这孩子，仅小我两岁，我看到了他的老实憨厚。
　　
　　“嗯，不过你要听爸妈的话，好好学习。”
　　
　　日子久了，我们便熟悉了，只是各忙各的，几乎没有时间在一块儿。
　　
　　又遇到了他放牛回来，已是中午十二点了。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吃饭了没，要是没有，就来我家吃吧。”
　　
　　“牛喂饱了才回来的，哥我先回家了。”
　　
　　“好吧，有时间来找我玩。”
　　
　　三叔家离我家不远，一两分钟的路程。
　　
　　我在院子里洗衣服，边便听到三婶的喊叫:“小伟，你去哪了，早上就告诉你要早些回来做饭，你是不是耳聋了？”
　　
　　她，唯恐村里的人听不见。
　　
　　“给我快点回家吃饭，吃完了把碗筷洗了，我和你爸要去上街！”
　　
　　“这人怎么不讲理，那么听话的孩子不知道疼惜。”我妈皱着眉头对我爸说。
　　
　　“也许是关心他呢！”
　　
　　............
　　
　　终于，开学了，走的那天，他和三叔来向我借书，几乎三箱书里，每一本他都翻阅，看的出来，他很开心。
　　
　　谁知，三婶也跟了出来。
　　
　　“要什么就跟哥哥说，别老实翻，弄乱了难收拾。”
　　
　　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眉头锁得很紧。
　　
　　“小伟，没事，这些书，你喜欢什么就拿什么。”
　　
　　他笑笑，什么也没说。
　　
　　三婶终于走开了。
　　
　　就这样，他，我各自出发了。
　　
　　由于初三忙补课，我只是偶尔回家。两个月后，我终抵不过想家，回家了，在家中，妈妈跟我说他的情况，说他在学校吃的多回到家里被批，三婶狠狠的骂了他，说他没有度，不知道满足，不知道节约。
　　
　　“小伟在长身体，吃的本就应该多一点，我要跟她好好说说。”
　　
　　只希望，小伟能忘记他妈妈的恶言。
　　
　　我继续回校忙碌。久了，便记不起那些琐事。或许，压根儿就没有过。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
　　
　　冬天，没下雪，很冷，很冷，让人发抖，寒心。早上的雾，蒙了双眼，窒息的感觉，在心底里点燃，久久不能破灭。
　　
　　时间，在奔跑，不知不觉，学期又结束了。
　　
　　放假后，我在城区租了一间房，准备补课。闲暇时，赶作业，无聊时，习惯了一个人出去走走。人心，就这样，有时候，想放，放不下，想留，留不住，不如顺其自然，让时间，更替掉一切，不再挽留。
　　
　　“平（我的小名），该回家了吧？还有三天就是大年初一了！”
　　
　　“嗯，妈，我明天回家。”
　　
　　放假，我不感兴趣，它，让无聊打发寂寞，让寂寞打发我，这一切，我只能它们塞进酒瓶里。
　　
　　回家后的第二天，三婶一大早就来我家，听见她那广播时的声音，我再也没心情睡下去了。烦！烦！
　　
　　“大姐，平回家了吗？”
　　
　　“回了，还睡着呢，可能是累了。”
　　
　　“哇，这么晚了还在睡，都快九点半了。”
　　
　　嘭，嘭，嘭.........我下楼了！
　　
　　“平，你也太能睡了，我都去菜地又回来了。”
　　
　　“三婶，读书累的。”
　　
　　“有我们在家里苦作累吗？小伟都快放牛回来了。明天跟我们去昆明吧，去小伟他三姨妈那里过年，放心，她家是做生意的，很有钱，压岁钱少不了你的。”
　　
　　“太忙了，三婶，去不了，你们去吧。”
　　
　　….........
　　
　　我庆幸，她不是我妈，要不然，我会被气死。
　　
　　“大姐，我们打算去三姐家过年，要不，你跟我们去？”
　　
　　“不了，今年很忙。”
　　
　　“你家啊，什么时候才能好好去放松，钱赚多了当心被虫吃！”
　　
　　“呵呵，没你家的多，家里每处都要花钱。”
　　
　　“那好吧，我留了小伟在家，有事只能麻烦你们了。”
　　
　　“怎么不带他去？”
　　
　　他去过一次了，况且家里也需要人看着，那几头牲畜需要管！”
　　
　　“毕竟是过年，你带他去吧！”
　　
　　“算了，让他陪着爷爷奶奶吧！”
　　
　　过年，他们去了，带着小曼，取压岁钱去了。小伟照常一个人在家，几乎不去放牛。累了，需要放松罢！饭熟了，爷爷奶奶就唤他过去吃饭，吃完了又帮忙收碗筷，然后洗。
　　
　　过年那天下午，我去喊他吃饭，找到他时，他说他已经吃过了，是跟爷爷奶奶一起吃.......
　　
　　今年，他就揣着60块的压岁钱，跟爷爷奶奶去了附近的集市，看着别人玩，看着别人吃，眼里干巴巴的，明显缺了什么。
　　
　　没几天，他爸妈就满载而归，可惜，里面没有他的份，那天，因为吃坏了肚子，又挨骂了！三婶骂他不中用，骂他笨，能骂出口的，她没留！
　　
　　第二天，小伟的成绩来了，语文50分，数学48分，英语40分，政治52分...几乎没有一科及格，三婶的指头重重的落在了他脑门上。“考这么一点分，你干脆死了算了，去撞墙，那下面的大坝水满的。”
　　
　　小伟什么也没说，泪水淋湿了他的衣服，一动不动的捏着自己的手指，生怕会被三婶打掉。嘴唇上，浮现一道道的痕迹。
　　
　　“啪，”他的头上，像火烧，又是一巴掌。“你知不知道，你爸会怎么看你，我有多失望，他不是你亲生父亲，你就不能好好珍惜这个家吗？”
　　
　　“妈妈，要是为难，你就把我送回外婆家吧！”
　　
　　我可怜的弟弟，他捂着脸说。
　　
　　后来，三婶让我抽时间跟小伟补课，我去了，每一道题，我都细心的讲解，有时一题作业讲好几遍。可，最后他都懂了。
　　
　　“细心些，哥哥给你讲题不容易啊。”
　　
　　“平，要是他不专心，你就给他一巴掌。”
　　
　　“三婶，严重了，其实他反应挺快的。”
　　
　　这一天，没讲几题作业就过完了。我告诉了他许多学习方法，心静，手不懒，脑子转起来，眼到，手到，心会。
　　
　　又恢复了繁忙的日子。告别了家里，直苯奔学校。初中生涯最后的日子里，除了忙，还有忙不完的忙。
　　
　　想起那些岁月里，我们的喜怒哀乐，就要结束了，剪不断，理还乱，忆不完，最后一个夏天，我们已经开始说再见。
　　
　　匆匆，友谊，你来过，我们，乐过。
　　
　　那个暑假，我格外清闲，约了小伟去找野生菌。
　　
　　天很热，还好，森林茂密，为我们遮阴。
　　
　　“小伟，你的亲生父亲你见过吗？”
　　
　　“没见过，要是见到他，我回拿刀把他劈了！”
　　
　　“为什么？”
　　
　　“我刚出生，他们就离婚了，听说他又一个茶沙厂，可没给我任何的抚养费，妈妈常年外出打工，没人管我，和外婆他们生活在一起，独自长大，像一个野孩子。”
　　
　　“那，你恨你妈？”
　　
　　“不恨，她也需要生活。”
　　
　　“哦，平时你在家里做什么？”
　　
　　“玩，和小伙伴们。”
　　
　　“他们总笑我没家，后来我急了，就动手了，可他们六个差点把我打残，舅舅家开了一个小卖部，我去吃东西还得付钱，舅舅也经常骂我，我听的出他的意思。可我不在乎，要不然，我会被活活气死！去上学要走一天的路，不通车。我们那的牛羊放出去不需要人管，只需要把他们找回就行了，还有好多的果子，核桃，芒果，梨子，栗，桃子……好多呢，吃不完，也卖不掉，还有林芝，木耳……啊，真想回去！”
　　
　　“真好，你童年过的不错，但现在这里是你的家，你该努力学习，他们说的，别太在意，有什么都跟我说。”
　　
　　“嗯，呵呵，谢谢哥。”
　　
　　我还是，看到了他的笑，明媚，如朝阳。
　　
　　和他的日子，不是很多。
　　
　　我的高中生活，开始了，离家也更远了。
　　
　　后来，我听妈妈说，小伟的亲生父亲突然给三叔打来电话，要求把小伟送回去，他想夺回这个儿子。
　　
　　“当初，你离开我们的时候怎么狠心的你忘了，现在孩子大了，你又活回人世了，想的美，做梦去吧。”
　　
　　“我给了你爸妈十万块钱，你必须把孩子送回来。”
　　
　　“那又怎么样！应该的！”
　　
　　再多的话，也泻不完这娘俩久多年的苦。
　　
　　小伟的学习，越来越不好。
　　
　　三叔说让他初中混毕业就不再管他。
　　
　　三叔家里，几乎天天吵架，为了这个孩子。就连小曼都哭了。
　　
　　期末考试回家，妈妈说起了小伟的事。小伟在学校用钱大手大脚，你三叔恼火了，他还在学校谈恋爱，他亲爸给他打钱花，他买手机玩，被老师收了，第二星期他又买了一个，在学校无节制的吃烧烤，病了，你三婶打他，三叔骂他，最后，他跑了，去了他三姨妈那里，她好心劝他，小伟居然骂他三姨妈不会生育，又回了老家，却没在找到他亲爸，他开始过野孩子生活。
　　
　　我从三婶那里要了他的电话号码。还劝说三婶，人各有志，强求不得。
　　
　　可每次拨打他的电话都无应答，好像他知道我要说什么。
　　
　　一年以后，听说他上技校了，骑车摔倒了，和外婆吵架了。
　　
　　小伟，他变了，一切，都变了，村里又恢复了平静。
　　
　　我永远记得，他是一个苦命的孩子，也是我的弟弟。
　　
　　冬天的风，格外的冷，我忽然之间想起了苦命的他，于是我再次拨通了他的电话。
　　
　　“您好，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