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西藏五十年——第九篇:1+2>3!
第九篇:1+2>3!
一天下午快下班时,小芮像往常一样来到我的办公桌前,压低声音但又是满怀喜悦地对我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爸来衡阳了,说是想要见见你,让我们今天下班后一定到他那里去一下。”下班后,我就跟着她来到了城南的一家小旅馆,满心喜悦地准备听那“好消息”。她上前敲门,开门的是一个文质彬彬的中年人。她喊了一声:“爹爹。”中年人问:“这就是小王吧?”她害羞地点点头,轻声回答道:“是。”便再也不说话了。我可是从来也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害羞还加上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害怕,尴尬地站在那里像是一个木头人。还是人家爹爹,先是将我让进屋,又指着一把椅子,让我坐下来。这时候小芮好像才反应过来了,连忙从桌子上拿起杯子,给她爹爹和我各倒了一杯水。她爹爹既没有去接那杯子,也没有看我,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那桌子,说:“小王同志,你的情况,夏主任在冷水滩都跟我说了,说你人聪明,学什么像什么,工作表现也不错,是个好孩子,我们翠翠能认识你,是她的福份。但是——”
这位爹爹说完了那些冠冕堂皇的夸奖话,却留下了一个小尾巴:“但是——”,他清了清嗓子,却没有了下文。
这时候,我的脑袋还没能“完全彻底”地从那“木头”状态中解放出来,依旧是呆呆地看着他。而这时候小芮却又不见了。小小房间,一点声音也没有,真正是“一根绣花针掉到地上也能听得见响声”。
又过了好久好久,还是这位爹爹,他虽然还是低着头,但好像终于下定了决心,一口气就说出了下面的一段话:“但是——,但是我们家的成分是富农,你们家是地主,你们一家又一直住在外公家,还得算上个官僚。你想一想,若是你们两人果真成了亲,今后再生个孩子,那孩子的家庭成分不就是1+2>3了吗?你们想过这些没有呀?依我看,为了你们两个好,也是为了对你们的后人负责任,就算听我这个穷教书匠的一句话,你们俩的关系就到此为止吧。”他的话声刚完,小芮不知从哪里即刻冒了出来,带着哭腔说:“哪个规定家庭成分不好的人不许好呀?”她爹爹苦笑了一声,一脸无奈的样子,先是叹了一口气,然后轻声说:“对。翠翠你问得对。是没有谁规定家庭成分不好的人不许交朋友。可是,可是现实生活中这样的例子还少吗?就说我们那学校……”他爹爹那入木三分的一席话,一下子就将我的思想拉回到了1953年。
我觉得她爹爹讲得实在是对。在通常情况下,1加2就只能是等于3;但对于我和小芮的结合来说,这大于3却又是一个十分严峻的“必然”。这确实是一个天大的错误。不光是害了我和她,还会殃及后来人。我真该死,怎么就没有想到这点呢?
我的心一刹那就冷了大半截!没等他再说些什么,我向这位中学数学老师深深地鞠了一个躬,说:“谢谢您的教诲,我们再也不干这种1+2>3的傻事了!”立即转身逃开了那房间。后面传来小芮的喊声:“小王,你等等。”可是我头也没有回,泪水在眼眶里面打着转转,带着这个“好消息”,自言自语地说:“对,对,对,1+2>3!就是大于3!!”一口气跑回了单位。
小芮呀小芮,短短的几个月,我们彼此的心靠得越来越近了,但你爹爹今天给出的这个冷酷无情的、数学公式般的1+2>3,却一下子在我俩之间划出了一道无法逾越的洪沟。仔细想一想,他老人家说得句句在理,给出的“公式”也完完全全是为了我俩,甚至是为了我们的后人好呀,我们根本就不应该埋怨老人家。可是,可是这究竟又是因为什么呢?
那些日子,我恨只恨自己投错了胎,又觉得自己欠下了小芮好多好多的情。现如今,别说“雄纠纠,气昂昂”去当兵了,就连“男大当婚”,想找一个对象都好像没有了希望。我真正是到了“失魂落魄”的地步,心里难受得就像有一只只小虫子在啃咬。一天下班后,脑袋昏昏沉沉,肚子饱饱的,一点食欲也没有,我连食堂也没有进,出了单位大门就信步往外走。走着走着,就来到了当时衡阳最大的胜利电影院门前。电影院的黑板上写着:香港影片“孽海花”。那个大大的“孽”字像一块大磁铁,一下子就吸住了我的眼球,立即引起了我感情上的强烈共鸣。我心想,我与小芮这段昙花一现的缘,不正是一段“孽缘”吗?买了一张票,我就进了放映厅。电影由那时候香港著名演员夏梦主演。看着银幕上那令人伤心落泪的故事,又想起1+2>3的“公式”,再联想起自己现如今的境遇,我觉得就像有一把冰冷冰冷而又锋利无比的刀子,一刀一刀又一刀,正在割着、剐着我那颗原本就已经是伤痕累累的心。我沉浸在悲伤之中,眼泪也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可就在这时候,五十年代电影院里找人的广播大喇叭声响了起来:“省供销社办事处王寿民同志,有急事请立即回去,立即回去!”
过去我当打字员时,就被这讨厌的喇叭声多次喊回去加过班,可现在还有谁会到电影院里来用喇叭喊我呢?电影还没有放映完,我只得遗憾深深地往回走,刚到单位,一眼就看到李科长在门卫室里坐着。她笑着对我说:“小王,我猜你就是看电影去了。”我说:“是看电影去了。”她关心地问:“看电影,眼睛怎么也看红了?”我说:“没有呀。刚才回来时,一只小虫虫钻到眼睛里去了,痒得很,可能是我将眼睛揉红了。”她无奈地笑了笑,点着头说:“是啊,是太巧了。两只眼睛钻进两只小虫虫。一双眼睛揉得通通红。”她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好。先不说这些了。小肖正加班赶打一份文件,机子偏又出了毛病,你快去帮他瞧瞧吧。机子修好了,就到我家来。”我跑进打字室,三下两下修好打字机,来到科长家。她让我坐到小桌边,桌子上放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条。她笑着说:“听门卫说你饭都没有吃就出去了,该饿了吧?来,先吃饭。”我心里头塞得满当当的,哪里还吃得下去?站起身来就要走。她说:“好,不吃就不吃。一顿不吃也饿不死人。可是小王,你现在的这种情绪很不好。你和小芮分手的事情,她都告诉我了。她也不愿意同你分手,还求我找个时间好好同你聊一聊。”我说:“科长,小芮是个好姑娘,说句心里话,我不想和她分手,可是她爸爸说的话句句在理,我们应该按照他的意见办。我现在只是更恨自己的家庭出身了,可是这个该死的家庭成分,甩又甩不脱,躲也躲不开,就像个影子一样无时无刻都在缠着我,您说我到底应该怎么办呀?”说到这里,我的眼泪又流了出来。科长连忙拿来一块手绢,递到我的手里,目光温柔地看着我,半天没说话。后来才勉为其难地说:“你刚才讲的,句句都是实情。可我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你才好呀。但是在我的心里,你就像我那留在山西老家的小弟弟一个样。好弟弟,姐姐只是希望你千万不要因为这件事背上个大包袱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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