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到逃离
1.
第一次遇到它,是在一个阴晦的傍晚。
那时候,父亲买的家具送来抵达小巷口,需要先行测量。我们一起,从街道往回走,天空是灰色的,我不知道,为什么在北方的冬季,天空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会是灰色。是一种接近阴晦的灰,让人萌发不起任何的念头。好像是一直的处在一种类似清晨朦胧的状态之下,不懂得所处的位置是在哪里,找不到方向。
我穿着拖鞋紧跟在他们身后,经过一片空地,那片空地上长着高耸的白杨树,光秃的枝杆生命以蜿蜒姿势突兀的伸向天空,像在需索什么。满地的深灰色树叶却是均衡的铺在地上,掩盖原本枯黄的草丛和土地。走的很略微沉重,只能听到脚踩在土地上咚咚声,他们兀自聊天,我插不上一句话,索性的沉默不语。就在这时候,听到一种奇怪的嘤嘤声,略有些急促,稚嫩,带着些许无力感。寻着声音的源处察看,是一只幼小灰色的狗。
对狗的种类并不熟悉,以致于现在我仍旧不懂得它是属于哪一类的。胖乎乎的身体,四条短而粗壮的小腿,小小的尾巴在后面猛烈的甩动,俩只耳朵微微贴在额头上,全身的毛色是呈深褐色。当时,我第一次浮现在脑中的,就是一辆笨重的油罐车。我们的第一次相见,就是这样。
有人说,如果第一次的印象是极为深刻的话,那么,这种印象将下意识的存在脑海里很久很久。我不知道,在它小小的脑海里,对我是如何的一个影像。它对世界的无知,对于陌生人类的恐惧,似乎是在那么的一种急促而惊恐的条件下见到彼此。停下来,将它抱起,它的身体放在我的手心中还不能完全撑满,能够更彻底的感觉到它的心脏在扑通扑通的跳动。可是,它的眼睛里却是显得那么安静,安静的以致于我突然忘记了自己正在做什么。如同一只从海浪之中冲出的小船,停留在港湾中,没有风,没有浪,有的只是平静,像是突然毫无征兆的停滞。
我满心欢喜因为很久的时间里未能看的到如此幼小的生物,仿佛是与生俱来的对一些娇小的生物带着发自内心的溺爱。无论是小猫,小狗,小鸡甚至是一只幼小的老鼠,捧在手心都是小心翼翼。在它们柔弱的生命面前,我完全没有杀伤力。
用指头轻轻点了点它的鼻子,它就仰起头来看我,努力的伸长脖子嗅到一些什么。漆黑明亮的眼瞳,白色细长硬硬的胡须上沾些许的尘土,惊奇的眼神里更多的是安静。我就这么的一直盯它看。如果不是父亲在远处大声叫喊我的名字,或许我并不会知晓他们走的多快,时间过了多久。
也只得这样,有些不甘的轻轻放下它温热小小的身体,站起身来看它一眼准备离开。它似乎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躺在手心中忽然会又放在地上,疑惑不解的抬起头望向准备离开的我。
我开始不忍心。
很多时候,我会对一些事情做不到彻底,总是拖拖拉拉藕断丝连,不能完全的撇弃。这对其它人来说,很不解,不明白为什么总是会这样,无法完成他们的期待。我并不多于解释,也许理由只有自己知道,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竭尽所能的绝决,想象到以后的不知所措,会有莫名的恐惧感,害怕会想念,害怕记忆会在某个时候泛滥成灾。这样,总却是不好,放不下的东西就隐匿在身体的某个角落,刻意的不能寻找,在毫无预兆的时候,忽然跑出来,惊慌失措。如同六月天气,晴朗炙热,下一刻倾盆大雨,出人预料。
一些事情总是这样,不被预知,不能察觉,不能想象。所有能够做的,只是带着疑惑不解,些许迷惘空白,像是一张被刻意储存在黑暗角落里的硬盘,在偶尔想到的时候才会拿出来细细观摩,猜度,探测,深究。这般的记忆被缓慢延长,茫茫中伴随脚步渐行渐远,探入迷雾之涧。
父亲呼唤我的声音又响起来,我转身走几步,没有听到身后有任何的声音。以为,它会看到我们这些陌生的外来者离开之后,继续它的路途,不管何处在对它来说是那种洪荒萧条,独自野外流浪。它仍旧不动,保持着原始观望迷惑不解的姿势,看到我回过头,呜呜的低声叫了几声,仿佛是在询问,又似在自言自语。在等待着我对它有一个回答,哪怕是一个动作,我知道,如果此刻,对它做出一个驱赶的动作,它一定会受到惊吓甚至立刻扭头逃离。从此对我短暂而陌生的片刻感情自此消亡,如同刚开始燃烧的火焰,瞬间熄灭,空气回归冰冷,温度降至冰点。
一时间我竟然做不出决定,因为不知道它源于何处,又不懂得它的终点是哪里。就这样子简短的相遇,对彼此的印象深刻并带有生命中对弱小物种强烈的同情感,该怎样呢,一时难以下决定。最后对它打了声口哨,没想到的是它竟然欢快的向着我的身边奔来,用短小的四肢支撑着胖乎乎的身体,可能因为比较小的原因,似乎奔跑时候极为费力。
长时间的孤独,一个人走路,一个人睡觉,一个人对着灰色亦或偶尔湛蓝的天空发呆。如同行走于黑夜之中,静默的田野,树丛,远而窄的小路,看不到远处的景象,有的只是暗,发自身体深处的暗。空气冰冷弥漫,没有边际,路途遥远只知道终点的时候会有什么,能够想象。而在这其中的遇见,猜想,害怕总是难以避免,而孤独则是理所当然。如今,同样的境地身边无疑多出一个鲜活的娇小生命,竟隐约有一种欢快感,像是孩童时候得到的心爱玩具。
快乐盛盛,短暂的满足感不言而喻。
经过大伯家时遇到十多岁的侄女,停下来聊天。我说,不知道这是谁家的小狗,挺可爱的逗了它一会,它就跟着过来了。说罢蹲下身来用手抚摸它小小的脑袋,从额头开始慢慢向后滑到身体上,它很享受的眯眼睛。
我也不知道是谁家的,下午的时候来过,我把它赶出来了,现在又来。她一脸的不屑,仿佛它对她来说,普通的如同门前一片死去枯黄的落叶,唯一的区别是落叶只能安静的停滞那里等待泥土封尘,等待在时间中渐渐腐烂,而它则是鲜活的生命能够跳动而已。
我开始一阵心寒,为它的命运感到一丝不安。它的无知,纯真,弱小,似乎刚刚满月的一个小生命,带着对世界的好奇渴望,想要闯荡像其它的成年狗一样四处奔跑。有一碗剩下的饭菜,一个破草铺成的小窝,一个能够走动的空间,这对它来说或许已经足够。只不过,有些命运多桀,在上天对待一些东西是注定的没有公平可言,世界之大,谁会在目视前方的时候,会低下头来看一看脚下的会是什么。
在内心一阵阵悸动恻忍之时,父亲又开始急急的叫我,不得己只能赶紧离开。它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因为在大伯家的院子中,生出一堆火苗,那种温度,特别是在这样凛冽的深冬时候。足以吸引一切,况且它还是一个自身无法产生过多热量的孩子,最终它缓慢的走了过去。
回到家一阵忙活,天色渐暗,大概到了六点钟的样子,听到一阵急促细小的狗叫声,然后是小侄女的声音响起。我一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唯一能够知道的是,它被再次驱赶,远离了那座燃烧正旺的火苗,被迫的离开对它来说极为罕至的温暖。开始有点莫名的失落,更多的是担忧。
我只是记得在长时间的孤独里,它唯一能够让我生出欢乐平静感的小小样子,那双漆黑的眼瞳,它安静的眼神,它奔跑时候的蹒跚,凄惨低沉的叫声也开始变得苍白。甚至,开始想要出去看看它怎样子了。一直踌躇不定,又不能在都忙碌的时候生出其它事情出来,因为并非所有的人都如同想象。过了一会,由于镜子过大需要定在很高的位置要一把很高的梯子,要我出去借,正好一个机会。
很小心的在巷子里走,生怕哪一个不小心踩到它,也许那会是致命的。灰暗的暮色下,依稀能够辨别的东西实再是太少,本来一分钟就能走出的巷子我却花了好久,在角落里,草丛里,杂物缝中,不停的吹口哨,用手一路碰来。从巷子最末端抵达街头,始终没能再看到它。
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或许它已经流落到某个陌生的角落,或许在灰暗中被踩到以致于生命终结。好像我一向是这样子的,在事情未出现结局的时候,做出的常规想象也是最坏的。以为,在这种情况之下,我就不会再想念,刻意的使自己相信某个事情已经结束,某些人已经离开不再了。用一种阿Q式的想法自我安慰,希望在事情的某个支点处找到平衡,这样,心也就安定了,对事情划出一个结局式的句号。总是这般以为,而现实的结果却往往出人意料,因为这样的念叨,这种自我慰藉,反而使得事情变的更为复杂更为深刻化。
在结束之时,能够做到的,是使自己不要忘记。
我没有再遇到它。
在短短的俩个小时里,我们这般奇迹的相遇,一个在面对陌生物种时的惊惶失措,另一个则是在吵闹人群中生出的孤独。在那个对望的时候,不知道是否都读懂了彼此所有的内心,那种彷徨悱恻,辗转不安。
我记得它那双温顺而安静的眼神,而它,是否对我会有过多的印象,是否在它短暂的生命之中划下如何的一笔。而今,仿佛是一个刹那间,一个不经意时候就消失无踪,得不到任何消息,凭空消失。如同看了一场极为感人致深的电影,故事的情节和人物栩栩如生,停留在脑海缭绕不停,纵使电影结束,影幕落下人群离散仍是身在其中无可自拨。
这么简短的时候,像是经历过一场生离死别。从邂逅至消失,就在一个转身的距离里,好像它一直的站在我身后的某个角落里,抬起它迷惘的小小脑袋在窥视着我,但每当我能够感觉的时候,转身望去,什么也没有,空空如也。
不知道它会去到什么地方,或许是像我所能感觉到它的那样,有温暖的火炉,热的食物,有柔软的小窝还有其它的伙伴,这样至少它不会孤单。
天空完全暗下来,炊烟在什么时候升起,遥远处什么时候突然响过的一阵鞭炮,有鸟从天空倏尔掠过留下的低低鸣叫,我都不记得了。能够看到的是远处高大的杨树枝杆竖直的伸向天空,在暮色里留下的黑影,还有树林里偶尔传来细微几不可闻的悉响。
有星星出现,慢慢的一颗俩颗三颗紧挨呈现出来,月亮从东方的树梢处冒出头来,夜里忽然变得安静了。雾气袅绕,一条白色的带子漂浮的依偎在不远处的天边。
对着远处望了很久,最终平息下来,像是我们正在对望时候那般安静。可我知道,我们没有再对望,只是在空中尽力的幻化出它的模样,它仍旧直立在那里眼神平静的望着我,没有声音。风凉凉的吹,用力裹了下身上的衣服,将冻僵的手放在口袋里恢复一些知觉,它在哪里,我找不到,只愿这明亮的月光能够给它指引方向,微弱的星光给它予温暖,在模糊的记忆片段里找到回家的路。那里,会有一些人在等待。
我再没有见到它。
2.
吃过饭后,我没有像往常一样躲进房间开始上网,站在门口与父亲聊天,安静的看他。他将水壶取出,低身把白色的盆子放在地上,左手提起壶右手拿出盖子,再将俩腿分开弯下腰将蒸腾白雾的热水轻缓倒入盆中,哐啷一声放壶的时候发出轻微细响。然后他蹲下身子,把手轻轻放在水面,沾了一点水很快拿出,这样子来回试了几次,等待适应的时候忽然用左手撩起水花到右手上,反复几次才将双手放进水盆。
房间没有开灯,月光将影子拉长延伸至大厅的黑暗之中,邻居偶尔的吵闹声,洗涮声,忽然都安静了。只剩下手掌在水中来回翻时候溅起的水花声,繁星满天,白天的阴暗在夜里的时候就这样子变得晴朗,似乎很久很久的日子里都没有见过如此众多的星点。而我曾经所在的城市里,工业烟气常年笼罩,空气变得狂热干燥。从街道上走一回,就能嗅的到衣服上沾的汽车尾气尘土味,这样子的时候,期待能在晚上见到很多的星星就成了奢望。
而现在,星星多的甚至眼花缭乱,绵延到看不到的远方。凝望片刻,我只是觉得冷。
爸。我忽然的叫了声,倚在门上的身体动了动。
嗯?他有些不解,抬起头望向我,看到从他口中忽出的白色气体,邻居家的灯光照射进来,打在他的眼镜片上,反射出光。
家里还有没有茶叶?
茶叶。。。他停下来,对着盆中的水思考一下,又转过头对我说,我那边房间里有一些在哪个盒子里,你去找下,还是那时候你姐还是谁放的,我又不喝的。
你想喝了?末了他又问一句。
嗯,想喝了。以前经常喝,买的没有带回来,就没再喝过了。
好像没有多少,只有几个小块,想喝了就泡了吧。他低下头,继续泡手。
算了,要不明天买一些吧。我随口说道,他答应下来。站了一会,我转身回到房间开始上网。
屏幕亮的有点刺眼,尽管已经调节的很暗,也许是因为我长时间对着电脑,无所事事,偶尔看一些电影,新闻,论坛,对一些突发的事情关心一下,好让自己不至于在沉默中渐渐跟不上时代的脚步。折腾一阵子,确实找不到可做的事情,开始听歌,收藏了不少的歌曲,每天播放器中更新的亦是很多,随意点一首还未听到一半立刻切换,这样子反复几次始终找不到适合的。
仍旧听《SongFromASecretGarden》,中文译音是神秘园之歌,总之对英文歌曲很少去听,因为不懂得国外的文化是怎样,长时间的传统做不到瞬间改变。诸如此类,也算是一个借口吧,可能像是骨子里一般,极少的去接纳新生事物对外来的入侵持有强烈的敌对态度。不愿意原始的内心生态被打破平衡,失去回忆能够辨别的所在,如同神经错乱,找不到回家的路。
是一个沉默而固执的孤单体,在所有的真相大白结局分晓之前,态度坚硬不可更改,不提前的作出服软或者低头。但如果被戳中弱点,或者是真理出现,固执立刻崩溃,唯唯诺诺,语无伦次。
在一次漫长的休息之后,渐渐发现了一些自身阴暗所在,如果弱点被暴露在日光之下,则会变得千疮百孔,满目狼藉。所有的矛盾在未解决之前,是一直的纠结,对事情持反复态度,俩种不同做法答案,这样的不武断犹豫不决始终冲击,导致身体里某些元素的失调,彻夜难眠,思想颠倒没有白天黑暗,噩梦连续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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