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

兄弟

兄弟战争同人受是其中一个兄弟,攻是其他兄弟
  一
  
  天晴了,一丝风也没有,暖暖的太阳普照着大地,普照着后脑勺生产队的每一寸土地。隆冬季节,像这样的天气实在是太难得了,特别是对生产队的饲养员来说。前几日,刮西北风,一刮就刮了一周多,后来又断断续续下雪,前后折腾了将近半个月,眼看草料室里的碎草都快见底了。这可急坏了做饲养员的三喜和万劳。照这个天气下去,就不得不把麦草从场里拉回到草料室铡了。但那样做不但窝工,最主要是草料室空间小,平时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铡子和麦草往哪里搁呀!好在今天天放晴了,且晴得亮堂,一丝风都不刮,好像专门为人铡草准备的天气。
  
  吃过早饭后,三喜和万劳便早早把铡刀拉到场里,清扫出一片空地,用麦钩钩下一大堆麦草,两人一个递草,一个拉铡把,一上一下,铡起草来。他俩今天劲头大,想好好铡一天,争取铡够牲口一月吃的碎草。
  
  离场不远处的饲养室火炕上,三喜和万劳的两个碎球娃正玩着蛋蛋,闹得正欢。两娃一个叫满银,是三喜家的,一个叫满仓,是万劳家的,今年都六岁。
  
  “满仓,咱们是好兄弟,对吗?”
  
  “对呀,满银。”
  
  “咱们俩个的爹也是好兄弟。”
  
  “好兄弟就有因该不分彼此,遇事多替对方考虑,多站在对方立场上考虑问题。”
  
  “对。好兄弟就因该不分彼此,遇事多替对方考虑,多站在对方立场上考虑问题。”
  
  俩娃的嬉闹声不觉从饲养室传出,传到场里铡草的三喜和万劳的耳畔。三喜笑了,万劳也笑了。俩人知道,俩娃都乖着呢,也就安下心来,一心一意铡起草来。
  
  时值一九六九年,距离三喜和万劳携媳妇从山东菏泽逃难到后脑勺生产队已有近七个年头了。
  
  七年前,也就是一九六二年。菏泽地区发生了有史以来最大的旱灾。三喜和万劳所处的生产队夏粮颗粒未收。无奈之下,大家只好把希望寄托在秋粮上面。待到秋粮成熟时,偏偏又闹起了蝗虫。成片成成片的蝗虫黑压压一片,来势凶猛,始料未及,又把秋粮吃了精光。待到十月霜降季节,家家户户的粮仓都基本见底了。虽然上面拨下了救济粮,可杯水车薪呀!全国大部分地区都闹饥荒,分到队里的粮食更是少得可怜。那天,三喜回到家,见他妈正煮了一锅野菜糊糊。家里已经断炊三天了。三喜妈对三喜说:
  
  “儿呀,现在队里能跑动的基本都外出逃难去了,你媳妇现在月份又大了,为了给咱老田家留条后,你还是带她逃难去吧!”
  
  “妈,到处都闹饥荒。往哪里逃呢?”
  
  “坐上火车一路向西,往山里逃。听说西北一带的山里面情况还稍好些。那地方地广人稀,找个地方即使用镢头刨,也能养活她娘俩呀!”
  
  “那你和我爸呢?”
  
  “我俩跑不动了,留下给咱看家罢了。若我俩命大,熬过这场饥荒,咱们一家将来团圆。倘若熬不过去,我儿日后回家,就请给我和你爸坟上烧张纸,也算是尽了孝心了。”
  
  “妈,别说了,你和我爸会好过的。那就让我叫上队南头的万劳,我们一块走。”
  
  “对,叫上万劳。他媳妇也快生了吧!你们虽不是兄弟,但从此便是亲兄弟,你们的后代也将是亲兄弟或亲姐妹。这是我和万劳他妈刚商量过的事。此话他妈也将交代与他。望你二人谨记此话,以后不论遇到什么事情,都要礼让对方,不分彼此,替对方多着想,多考虑。如此才能精诚团结,躲过此场灾难。”
  
  “妈,我记住了。”
  
  三喜听从他妈一番交代之后,便和妻子收拾起了行李。刚收拾好,万劳已和妻子秀红赶到了他家,身后跟着万劳的爸妈。万劳爸妈和三喜爸妈四人再次把三喜他妈刚才所交代的话,给三喜夫妇和万劳夫妇又交代了一边。告诫他们日后务必精诚团结,不分彼此,多为对方考虑,多站在对方立场上考虑问题,才能在日后的逃难生涯中度过劫难,不被生活击垮。三喜和万劳双膝跪下,给四位老人叩了个响头,含着泪和秀红、翠兰,踏上了漫漫的逃难生涯。他们四人一路边走边讨饭,来到陇海线上的一个小火车站,挤上了一列西行的火车。售票员看了他们一下,只指了指车厢后端说:“那边有开水,可以去接。”也没再说什么。三喜和万劳这才发现,满车厢像他们一样逃难的不在少数。火车西行了一天一夜,过了河南,进了潼关,来到了一望无垠的关中平原。三喜和万劳不免心里有些发慌。父母临行时交代他们,往西北,往山里逃,可此时火车已到了西北地界,但山又在哪里呢?三喜和万劳便目不斜视地定神看着窗外,期待着山的出现。火车又西行了数个小时,已过了陕西省会西安了。这时三喜和万劳便看见了隐隐约约的山峦。三喜问身边一个人,那是什么山。那人说是秦岭。后来到下一站火车停靠时,他们四人便夹挤在众多逃难的人流中,挤下了火车,一路向那山峦赶去。
  
  看前面的山峦近在眼前,可走起来却相当遥远,期间竞隔着好多个村村镇镇。每逢村过镇三喜他们四人也只好以乞讨度日,讨得好了还能讨些玉米糊糊,麸皮蛋蛋,讨不好了也只能落一张冷脸。那一年,到处都闹饥荒,讨饭的人太多了,不是你想讨就能讨着的。他们就这么讨讨停停,不觉就进了秦岭北麓的南山地界。南山地界山大沟深,地广人稀,走上半天才能碰见一个村庄。而这些村庄也是小的可怜,往往也就十多户人家。但令他们欣喜的是这些村庄的人家却还都有存粮。一天,他们来到一户人家。岂料,主家竞特别的好客,端来了玉米面馍馍和玉米糁子说:“饿坏了吧?尽饱吃,吃完了有话和你们说。”这一吃,他们吃完了玉米糁子和十多个馍馍。多少个日子了,他们一直过着食不果腹的日子,从来没吃过一顿饱饭。而今天这顿饭感觉竟是这般香甜、可口,令他们在以后的日子里终生难忘。这时男主人问他们道:
  
  “哪里人呀?”
  
  “山东菏泽。”
  
  “为啥流落于此?”
  
  “家里了遭年馑。”
  
  “准备到哪里去?”
  
  “漫无目的。”
  
  “哦,原来是这样。”
  
  男主人沉思了一会之后继续说道:
  
  “从你们表相看来,也都像善良忠厚之辈。你们的家眷也都怀有身孕,如此在外飘落乞讨,终归不是长久之事呀!”
  
  “我们也想寻个殷实之地就地落户,可问了许多生产队人家都不愿意呀!”三喜和万劳眉心见喜,急切地说道。
  
  “如不嫌弃,就先在我们队落脚吧!我们队地多劳力少,正缺你们这般年龄的青壯劳力,至于户口吗?我日后再向上级汇报,估计没啥问题。近几年,人口迁徙大,像你们这种情况其它队也有。”
  
  女主人赶紧笑嘻嘻地上前附和道:
  
  “掌柜的是生产队长,说话一言九鼎,估计没问题。”
  
  三喜、万劳、秀红、翠兰四人听此话后,一下感动得热泪盈眶,连忙说道:
  
  “我们今天可算遇上善人了,恩人了。只要队上能收留我们,我们自是感激不尽,岂能又不愿意的道理。请问大哥尊姓大名?咱这队叫啥地方呀?”
  
  “我叫刘宝林。咱这队是太和县柳林公社西河沟大队后脑勺生产队。”
  
  “那我们以后就称呼你六队长了?”
  
  “'刘队长'生分了,以后就叫我'宝林‘吧,这样倒显得近乎。队里人都这么叫。”
  
  “那也好。我们从现在起就是后脑勺生产队的一员了?”
  
  “对。从现在起你们就是我们后脑勺生产队中的一名社员了。不过你们必须把你们的籍贯、姓名如实报告给队上,绝不能有半点隐瞒。明白吗?”
  
  “明白。我们太高兴了,我们成了后脑勺生产队的正式社员了!”三喜、万劳、秀红、翠兰四人欢呼雀跃道。
  
  这就是三喜、万劳他们俩家人当年逃难的艰难历程。从此,他们便在后脑勺生产队落了户,扎下了根,哺育下了健康活泼的下一代。他们感到说不出的幸福和快乐。
  
  二、
  
  时间如流水,人生却无常。平静快乐的日子过得竟是这般匆匆太从。但谁能想到,就在满银和满仓十二岁那年,也就是一九七五年,三喜却出事了。这年,柳林公社响应县上号召,决定在西沟河拦坝修水库。三喜和万劳作为队里的青壯劳力被抽去了。一天,水库工地进行开山炸石。当时,三喜和万劳正在一块干活,一块巨石突然从山顶滚落而下,三喜猛推了一把身旁的万劳,大喊一声:“快闪开!”万劳闪在了一边,三喜却被压在了滚落而下的巨石下面。待众人赶来移开巨石时,三喜已经不省人事。三喜在临终时,拉着万劳的手,断断续续地说:“万劳,我快不行了,以后翠兰和满银就麻烦托你照顾了。从老家出来时,咱俩个的爸嘱咐咱们要像亲兄弟一样,遇事多替对方考虑,多站在多方立场上考虑问题,如今我把这句话再说一遍,希望你以此教育好满银和满仓,愿他们好好学习,立志成才,此生像亲兄弟一样,不分彼此,遇事多替对方考虑,多站在对方立场上考虑问题。”三喜望着万劳在无限期待中合上了双眼。万劳悲痛欲绝,嚎啕恸哭,令所有在场的工友也都流下了悲伤的眼泪。
  
  在料理完三喜的丧事之后,万劳把秀红、翠兰、满银、满仓,叫到了一起,语重心长地说:“三喜是为救我去的。三喜在临终时嘱咐我一定要教育好满银和满仓,希望俩个孩子好好学习,立志成才,此生像亲兄弟一样,不分彼此,遇事多替对方考虑,多站在对方立场上考虑问题。”秀红、翠兰、满银、满仓,都含泪点头答应。从此,万劳待满银也确实和自己的孩子满仓没什么俩样。翠兰家有设么事,万劳和秀红俩口也抢着上门去干。俩家人比三喜在世时显得更亲了,简直和亲兄弟没什么两样。
  
  就这样,不觉之间,时间又过去了六年,已经是一九八一年了。满银和满仓已经十八岁了,长成了俩个高大威猛的大小伙了,已经高中毕业了。万劳看着个头已经高过自己的满银和满仓,同时不觉想起了已在地下含笑九泉六年之久的三喜,一股伤感和思念之情顿时涌上心头。时间好快呀!转眼他们已经来陕西十八年了。十八年来,他和三喜带着媳妇在陕西落了户,扎下了根,哺育下了健康强壮的儿子。然而命运不济,三喜却在六年前匆匆地走了。
  
  一天,队长刘宝林来到了万劳家。万劳此时正在劈柴,媳妇秀红在凉洗好的衣服。队长告诉万劳,上面出了新政策,土地将全部承包给个人。人民公社取消了,恢复到以前的叫法,改称乡,大队改称村,生产队改成村名小组。他们后脑勺生产队以后就改称:太和县柳林乡西河沟村后脑勺村民小组了。宝林还告诉万劳,今年的征兵工作开始了,乡上给村上三个名额,村上又给组里一个名额。他想把这个名额给万劳儿子的满仓,问万劳意下如何。万劳对前俩条消息没感多少兴趣,分地的事前些日子早有小道消息传开了,说这叫什么生产承包责任制。分就分吧!地分到自己手里了,干劲也就大了,日子也就更好过了。至于什么公社改称乡,大队改称村之类的事,那只不过改个叫法罢了,与他个人也没多大关系。倒是这个征兵名额使万劳听后不觉心花怒放,喜笑颜开,赶紧给队长既是让座,又是递烟,还一个劲让媳妇秀红泼茶倒水,同时在秀红的耳根上悄悄说了些什么。秀红红听完万劳的吩咐,也是满脸的高兴,拿了个竹篮去了后院。队长见万劳对征兵一事这么上心,拍了拍万劳的肩膀,笑着说道:
  
  “看来我今天可是你的贵客了,算是走对门了?”
  
  “肯定!肯定!感谢队长这几年对我们外乡人的照顾。我满仓若真能当上兵,我和秀红定当感激不尽。”万劳说道。
  
  “好了!话既说到这个地步,那你就让满仓明天去乡上的征兵工作办体检吧!只要体检合格,当兵一事估计也就没啥问题,我和乡上已沟通好了。”
  
  “那就多谢他叔了,把这鸡蛋提上。”这时秀红从后院出来,提了半篮鸡蛋。万劳顺手接过篮子,提到队长面前恭敬地说道。
  
  “给你办了个碎碎个事,看把你俩口还客气的。”
  
  “应该!应该!”
  
  宝林提着半篮鸡蛋走出了万劳家门。
  
  第二天,穿戴一新的满仓吃过饭后急匆匆向村部赶去。走到村口时,恰碰上了从家里走出的满银。满银家住在村口,是去往乡上的必经之地。
  
  “满仓,去哪里?”
  
  “去乡上。我要当兵了,去体检。”
  
  “啊,你要去当兵,太好了!带上我行吗?”
  
  “当然可以,咱们是好兄弟嘛!”
  
  “那你等我一下,让我回家换身衣服。”
  
  “可以。”
  
  满银和满仓俩人满心欢喜,一路向乡里赶去。约摸个吧小时候后,俩人便站在了乡街道的供销社门前。供销社门前人最多,出出进进都是买东西的人,可算是乡街道最繁华的地方。满银和满仓常来,所以他俩一到乡街道,便直奔向供销社。满仓见一个身着中山装,干部模样的人走过,便赶上前去问道:
  
  “叔,请问征兵工作办在那里?”
  
  “哦,在乡政府。你们是来验兵的吧?哪个村的?”干部模样的人笑着问道。
  
  “西河沟。”满银抢先回答道。
  
  “瞧西河沟这俩小伙长得多健壮!多精神!验兵肯定没为题。”那人走了过来,顺势在满银肩上轻轻拍了俩下,向乡政府那边走去。
  
  “满银,快走!”满仓拉起满银便要去乡政府。
  
  “等我一会,让我到供销社买个东西。”
  
  满银挣脱了满仓手,钻进了供销社。无奈之下,满仓只好在供销社门口等满银。一会满银出来了。满仓问道:
  
  “满银,你买的啥呀?”
  
  “烟。”满银满脸通红,从兜里掏出两盒金丝猴烟。
  
  “买烟干啥?”满仓不解,一脸疑问。
  
  “我怕你验兵时有啥差错,给验兵人送。”
  
  “你太多虑了吧!宝林叔给我爸说了,只要我身体过关,这个名额非我莫属。”
  
  “人有个爸真好!”满银喃喃自语道。
  
  满银和满仓手拉着手直奔乡政府。来到乡政府门前,他俩才发现,这里要比供销社门前热闹许多倍。乡政府的门楼子上挂着一条大横幅,上面印有八个字:保家卫国,参军光荣。有几个人在门口敲着锣,打着鼓,显得好不威风。一俩绿吉普车开了过来,停在了乡政府门口,车上走下几个穿绿军装的人。这时,满银和满仓看见,刚才在供销社门前所见的那个干部急匆匆地赶了出来,说笑着和那些穿军装的人一一握着手,且把那些人迎进了乡政府大院。
  
  三
  
  满仓自从验兵回来之后,整天穿戴一新,兴高采烈,在村子里转出转进,专等着接兵的给他发军服,发军帽,好提行李走人。万劳和秀红整天也乐呵呵的,逢人就说他家满仓当上兵了,马上要走了,要成国家人了。村里的男女老少当然也都对满仓家艳羡不已。大人们夸满仓有出息,将来到部队上也许还会当个大官。孩子们更是在满仓屁股后面跟前跟后,且都暗暗发誓,一定要向满仓学习,长大穿军装,戴军帽,做个人人羡慕的人民解放军。
  
  三天后,刚逢村里人吃上午饭时节,一辆绿色的军用大卡车开到了后脑勺村名小组。卡车载着一伙锣鼓队。锣鼓队一到村子,便连敲带打起来,早有嘴快人跑到万劳家报信说道:“万劳,接兵人来了,快出门接待去吧!”万劳和秀红忙不迭从家里往出赶,后面跟着满心欢喜的满仓。待万劳一家三口赶到卡车停放的场院前,早有好多喜凑热闹的人站在了那里。宝林早万劳一步赶到了。他向万劳呶呶嘴。万劳赶紧从兜里掏出一包金丝猴烟递给宝林。宝林熟练地打开烟,走上前去挨个给接兵人发了起来。满仓拨开人群,见那天在乡政府门前碰见的“干部”也在接兵人中间,不觉更加高兴。宝林走到那干部面前发了根烟恭敬地称呼那人为“罗书记”。满仓这才恍然大悟,知道此人原来就是大名津津的乡党委书记罗和平。宝林说道:
  
  “罗书记,您来了,接兵吧?”
  
  “嗯。”
  
  “满仓,快过来!”宝林转过身来,朝人群中喊道。
  
  满仓赶紧跑了过去。罗和平问满仓道:
  
  “姓名?”
  
  “田满仓。”满仓大声回答道。
  
  “不对呀,征兵名单上明明打印的是田满银呀!”罗和平面露难色
  
  “请问,你们组有没有一个叫田满银的?”
  
  “有。我就是田满银。”人群中有人大声回答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循声向那人望去。人群中,穿戴一新,胸前别着一朵红花的田满银迈着豪迈的步伐来到了罗和平前。
  
  “你叫田满银?”罗和平问道
  
  “对。我就是田满银。”
  
  “你们后脑勺就这么一个田满银?”罗和平又转身问李宝林道。
  
  “对。我们后脑勺就这么一个田满银。”林宝林耷拉下脑袋,底气不足地说道。
  
  “这就对了,我堂堂一个乡党委书记难道还能把兵接错不成。”罗和平脸色阴沉着脸说道。
  
  “田满银!”罗和平高声说道
  
  “到!”
  
  “接军装。回家准备行李,待会随部队出发。”
  
  人群开始骚乱起来,大家纷纷议论说原来验上兵的是寡妇翠兰的儿子田满银,而不是万劳的儿子田满仓。看这几天把万劳一家人高兴的,原来是空欢喜一场呀!
  
  宝林纳闷了,他不知道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差错。万劳也纳闷了,他不但纳闷,还感觉天旋地转险些要晕倒,好在有媳妇秀红扶了他一把,才没有跌倒,且被秀红搀扶着回到了家。满仓也纳闷了,他在短暂的纳闷之后,大吼一声:“你们都骗了我!”然后拨开人群向村外跑去。
  
  锣鼓敲了起来。高音喇叭上一曲“拥军花鼓”唱了起来。这锣声,这鼓声,这歌声,整耳欲聋,欢快美妙,转瞬间便压倒了人群的骚乱之声。大家一下仿佛又明白过来了:原来过去咱们都搞错了,验上兵的是满银而不是满仓。满银和满仓谁当兵和咱们有什么关系呢?那还不都一样,咱们又何必纠结呢?何必想不开呢?咱们就因该趁着这机会,多享受一份热闹,因为这样的日子对深处大山的后脑勺人来说,可不是天天都有的。
  
  一月之后,后脑勺人好像已把征兵之事逐渐淡忘,闲聊的话题已很少再谈满仓和满银之间谁该去谁不该去了。此时,万劳这才从这件事上解脱出来。从宝林断断续续的话中,万劳打听到,一切来龙去脉原来都是满银在中间捣了鬼。原来那天满仓去乡上体检,偏偏带上了满银。俩人无意间在信用社门口相识了乡党委书记罗和平。满银趁满仓体检期间,偷偷找到了罗和平且给他塞了两包金丝猴烟。在罗和平的引荐下,满银也得到了一次体检的机会。到后来,征兵名单下来了,不是满仓,而是满银。这就是整个事件的全经过,怪只怪满银太精了,满仓太实在了,可事已如此,想改变已没有可能了,满仓要想当兵也只能待明年了。刘宝林说到这儿,表现出极大的无奈和遗憾。万劳自叹一声:“这到底咋回事嘛!”万劳的神经深深地被刺痛了,他深感自己被人在背后深“捅”了一刀,放别人他绝不能咽下这口气的,可这是满银呀!是救过自己命的三喜的儿子满银呀!三喜为救自己,连命都搭上了,他万劳即使再混蛋也不能和翠兰母子计较这些的。同时他再次想起三喜临终时所说的那句遗言:“万劳,我快不行了,以后秀红和满银就麻烦托你照顾了。从老家出来时,咱俩个的爸嘱咐咱们要像亲兄弟一样,遇事多替对方考虑,多站在多方立场上考虑问题,如今我把这句话再说一遍,希望你以此教育好满银和满仓,愿他们好好学习,立志成才,此生像亲兄弟一样,不分彼此,遇事多替对方考虑,多站在对方立场上考虑问题。”万劳长叹道:也许这一切都是命吧!
  
  四
  
  时间到了一九八四年年春天。
  
  自从农村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后,满仓家的生活得到了极大地改善。家里盖了新房,满仓在他宝林叔的推荐下进了乡拖拉机站,成了一名合同制工人。满仓每天开着拖拉机,穿行于柳林乡的田间地头,招来了多少大人孩子艳羡的目光。
  
  这天是个星期六,明天是星期天,可以不用上班了,下班之后的满仓换下工作服,穿上一身干净的衣服骑着他的那辆飞鸽牌自行车向家赶去。草木吐蕊,桃红柳绿,和煦的春风吹拂着大地,吹拂着满仓年轻而动荡的心绪。满仓脚下欢快地蹬着自行车,嘴上哼着流行歌曲“在希望的田野上”:“我们的家乡,在希望的田野上,炊烟在新建的住房上飘荡,小河在美丽的村庄旁流淌.......”就在满仓骑车经过西河沟水库时,猛然听到有人大声喊道:“救命啦,有人掉进水库啦,快来救命啦!”满仓连忙把车子停在路边,边跑边脱上衣,急忙向水库旁跑去。大喊救命的是一位二十岁左右的姑娘,此时她正在水坝边上急得团团转,水库中,一个拖着辫子的脑袋忽上忽下,两条胳膊在水里拼命地扑打着,水花被打得乱溅四飞,果然有人落水了。满仓自小在河边长大,水性非常好,一跑到水库边,便“扑通”一下边跳进水库之中。水可真凉呀!一下冲击在满仓身上,不由使他打了个寒颤,但满仓已顾不了那么多了,此时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救人。满仓奋力向落水者游去。
  
  落水者是位姑娘,此时已在水中挣扎得筋疲力尽,随时都有被水淹没的可能。满仓游到姑娘身边,一只胳膊拦住她的腰,另一只胳膊奋力划动着向水库岸边游去,而那位落水姑娘见有人救她,则用两只胳膊死死地箍住满仓的腰,生怕满仓不救她似的,而这令满仓特别吃力。
  
  由于满仓的及时施救,姑娘得救了,也无多大碍,只是喝了几口凉水,吐过之后浑身水淋淋的坐在水库边上发抖,而满仓也是浑身水淋一片,累得筋疲力尽,一下躺在水库岸边的大石头上喘着粗气。这时附近村子的一些村民也赶来了,大家搭了把手和刚才那位喊救人的姑娘一起,把满仓和落水姑娘搀扶到村名家中。
  
  满仓还未回到家,他英雄救人的壮举事迹便传遍了后脑勺村名小组。组长刘宝林拉着万劳便亲自来接满仓回家,可待他俩赶到满仓休息的那户村名家时,见到门口竟停了辆草绿色吉普车,罗和平正笑盈盈地走出门来,后面跟着一位穿着干净的小伙,是他的司机小何,还有一些村名和小孩。这令宝林和万劳非常惊讶,因为此时的罗和平已升任太和县常务副县长一职,看来满仓今天的这场举动确实闹得不小,连罗副县长都惊动了呀!宝林和万劳这么想着,同时准备走上前去问候罗和平,和他打招呼,但岂料罗和平却一反常态,快步走到宝林和万劳身边,一只手紧紧地握住万劳的手,另一只手轻轻拍打着宝林和万劳的肩膀,激动地说道:
  
  “感谢你们,培养出了满仓这么优秀的好青年,好同志,是他救了梅梅,是他救了梅梅呀!请相信,他见义勇为的事迹,组织上一定会报相关部门整理、做进一步宣传,他的工作也将会做进一步调整、安排。”
  
  原来今天落水的姑娘名叫罗梅霞,是罗副县长的独生女儿,去年刚林校毕业,现在在县林业站工作。今天,县乡两级在西河沟村宣教,罗梅霞便请了半天假和同学关琳琳坐县政府的顺车来西河沟水库游玩,但岂料在游玩过程中罗梅霞不小心失足落水,幸亏下班回家的满仓及时赶到、搭救,使罗梅霞幸免于难。
  
  宝林和万劳知道这一系列原委之后,宝林连忙对罗和平说道:
  
  “满仓这么做是应该的,这孩子一直追求上进,他在拖拉机站工作时还数次递交了入党申请书呢!”
  
  “是啊,递交了几次,可乡党委都因政审不过关,未能通过。”万劳说道。
  
  “这样的好青年政审不过关,哪谁能过关呀!让满仓继续申请,这次一定能过关。”罗和平说道。
  
  “好哩!”满仓此时刚走出了屋子,大声应道。满仓换了身崭新的中山装,衬衣也是新的,显得特别精神,这是罗和平专门为自己开会而定做的礼服,今天发生女儿落水一事,他便毫不犹豫拿出来送给了女儿的救命恩人满仓,以表感谢。罗梅霞也换了身干净衣服走了出来,她的身旁站着同学关琳琳,她俩都向满仓投以感激、友好的目光。
  
  罗和平见满仓、梅霞,以及关琳琳相继走出了屋子,便显得特别喜悦。他回过身来走到满仓的身旁,一只手亲切地拉住满仓的一只胳膊,另一只手搭在满仓肩上不停地摩挲着,就像一个慈祥的父亲疼爱自己久未见面的儿子一样。
  
  罗和平对满仓说道:
  
  “满仓,好好干,同时抓紧写一份入党申请书,交到乡党委,这对你以后的工作有帮助。还有,我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满银快复原了,马上就会回来,我打算将你俩安置到同一个单位,你高兴吧?”
  
  “高兴,我当然高兴。”满仓望着罗和平激动地说道。
  
  这时吉普车旁已围了好多村民,大家听说县长的女儿落水了,被后脑勺一位名叫满仓的小伙搭救了,大家都争着看这小伙长得是啥模样。罗和平见状,微笑着和乡亲们打着招呼,同时告诉大家,他回去还有一个会必须参加,也就不能再逗留了,希望大家见谅。小何打开了车门,罗和平领着女儿梅霞以及关琳琳依次上车。吉普车启动了,随着“呜”的一声,吉普车驶出了村子,行进于通往县城的大路上,渐渐不见踪影。
  
  五
  
  一个月后,身着一身绿军装的满银雄赳赳、气昂昂回到了县城,在军转办报道后,他被安置到太和县林业站担任副站长一职。而此时的满仓经过半个月的驾驶员培训之后,已拿到了驾驶证,成了林业站的在职司机。
  
  满银的复员转业,相对翠兰而言无疑是欣喜的。三年了,儿子离家三年了,她一个死去男人的孤孀之人,饱受了村里多少人的白眼,有人当面称她小寡妇,有流氓、无赖半夜敲打她的房门,欺侮她。每逢此时,她的内心便感到特别的委屈和酸楚,她想起因救万劳而丧生九泉的丈夫三喜。三喜是为万劳而丢了性命的,虽然万劳在三喜的灵柩前哭得死去活来,一再承诺要把满银当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对待,可真真遇上事了,才不是那么回事。三年前征兵,满银和满仓一块去乡上验兵,结果满银验上了,满仓淘汰出局,他万劳两口便一口咬定是她翠兰到背后捣的鬼,从此和她断绝了来往。就这还不算,万劳还撺掇小组长宝林和村里一大帮人冷落她,孤立她,让她这三年来在人前人后受尽了罪。她感到,自己的丈夫三喜死得太冤了,太不值得了,而万劳两口纯粹是忘恩负义的卑鄙小人。现在好了,儿子满银有出息,不辜负她的希望和寄托,在部队里晋升为士官,如今复员转业,又成为国家干部,当上了县林业站的副站长,这一切无疑给她翠兰长了脸,压抑三年之久的自己终于可以扬眉吐气,直起腰杆做人了。
  
  一天,翠兰正在自家门口择菜准备做饭,“嘟嘟嘟”,几声汽车的鸣号声响过,一辆绿色的吉普车停在了自家门口。真奇怪,县城单位的小车啥时咋停在自家门口了,这可是绝无仅有的事呀!翠兰感到特别诧异。车门打开了,车上相继走下了副县长罗和平,以及罗和平的女儿罗梅霞,罗梅霞的同学关琳琳,还有满银和满仓两人。满仓是最后走下车的,这次他是以林业站小车司机的身份出现在自家村子的。当翠兰看见儿子满银坐单位小车出现在自家门前时,她的眼眶里一下涌现出幸福和激动的泪花,忙不迭说道:
  
  “满营,我的儿,你回来了!”
  
  虽然这是满银转业复员后第三次回家,前两次都是骑自行车回来的。可翠兰此时觉得,满银这一次才算是真真回家,真真荣归故里,光尊耀祖,翠兰显得比第一次还激动,还兴奋。
  
  “妈,这是罗县长,当年就是在他的推荐之下我才顺利参军,他是咱家的大恩人呀!”满银对母亲翠兰介绍罗和平道。
  
  “哦,我想起了,他就是当年的罗书记,三年前接兵时辰我急得。”翠兰兴奋地说道。
  
  “妈,别叫罗书记,叫罗县长,快别说了,还是让客人赶快进屋吧!”满银自豪地说道,随即领着罗和平一行人走进自己家中。
  
  当万劳和秀红听说儿子满仓开着小车径直去了翠兰家时,期初还有些老大不高兴,觉得满仓忘本,没骨气。可当赶来的宝林一番开导之后,才恍然明白过来,三人兴冲冲向翠兰家赶去。路上,宝林一再叮咛万劳两口,要沉得住气,到翠兰家后一定要笑脸对待罗和平一行人,要对罗和平和满银恭敬,发烟,万不能再提当年的征兵之事,因为满仓未来的前程可全攥在罗和平的手心呀!
  
  当万劳一行三人踏进翠兰家门之时,迎接他们的不是别人,正是副县长罗和平。罗和平就像见到好久不见的老伙计一般,拍着万劳和宝林的肩膀笑呵呵地说道:
  
  “老田,老刘,我刚准备打发满仓去请你们呢!这下你们倒自个来了,那就更好。这次我来不为公事,是专为孩子们的婚姻大事特来和你们商量的。”
  
  几个人说着话一同走进翠兰家的正厅,而秀红则赶紧卷起袖子走进厨房帮翠兰做起饭来,此时烟囱已经冒起了青烟,翠兰和邻家的两个妇女在厨房忙了起来。
  
  进屋落座之后,罗和平说:
  
  ”万劳,我知道你和三喜情同手足,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也知道你们二人相互之间许多动人曲折的故事,还知道你们是带着怀有身孕的媳妇从山东逃难来到陕西,知道三喜是在修水库过程中为救你而出的事,他在临终前曾留有遗言:希望满银、满仓兄弟俩好好学习,立志成才,此生像亲兄弟一样,不分彼此,遇事多替对方考虑,多站在对方立场上考虑问题。另外,我敬重你义气、重感情,是条顶天立的汉子,你把满银、满仓兄弟俩抚养成人,实属不易。现如今,他俩都已进入政府部门工作,以后的生活、养老也算有了保障。作为他俩的领导及全县的父母官,我希望满银、满仓兄弟二人继续保持父辈的光荣传统,牢记父辈的教导:此生此世都是好兄弟,不分彼此,遇事多替对方考虑。万劳,你说我说得对吗?”
  
  “对,说的对极了。”万劳边点头边说道。
  
  “那就好。另外,我此次来后脑勺还有一件事,那就是和你,和翠兰谈谈满仓和满银的婚事,因为满仓和关琳琳,满银和梅霞,他们恋爱了。”罗和平话锋一转,继续说道。
  
  “啊!”万劳惊讶万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竟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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