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母亲的一九九七(我的一九九七年)
一、
九七年,我七岁。祖国还是一片萧条,只是偶尔朦胧可见的希望也那般难以企及。我们一家在东北小城的一个农场上艰辛营生,有一个下雨天就会漏的屋子。
那时的我从未觉得东北的寒冬会有多么寒冷,因为母亲会把炕烧得火热,我在炕上安静地玩积木,偶尔做几个关于春天的梦,身旁是正在打毛衣的母亲温暖的笑容。
父亲经常会出差,于是家里大多数的时候只有我和母亲两个人。多少年以后说起这个经历,母亲总会说,“当我还是个姑娘的时候,我几乎毫无勇气可言,可自从你出生了以后,我觉得自己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样,上刀山下火海无所不能。”我每每听了这些都久久不能言语。
因为知道母亲的艰苦,我尽管淘气却也比其他的孩子更早地懂事。我在农场里唯一的那所简陋的幼儿园认真听讲,因为我的听话,老师们似乎异常喜爱我,总给我很多特别的关照,于是我总会得到比别人更多的小红花,并在放学的时候悉数交给母亲,感受那一刹那母亲疲惫面容背后难以隐藏的骄傲。
父母都在农场那个种子公司上班,那工作条件和环境及时在今天想来依然让人叹息连连。母亲总是被自命不凡的经理百般刁难,做各种粗活脏活累活,每天的忍气吞声只是为了能够多赚些钱,能够给我买垂涎已久的零食,让我过上稍微好一点的生活。然而这样的忍耐毕竟不能长久,在父亲又一次出差回来后,母亲近乎哽咽地说,“我们换个工作吧,这个地方我真的再也待不下去了,我真的不甘心一辈子就在这个小地方生活。”年轻的父亲望着被生活摧残的母亲,默默答应了。
一个大雪骤停的清晨,母亲摸着我的头说,“我们就要回去你父亲的故乡了,那是一个江南的流水小城,有各种鲜虾鱼肉和温润的气候。你喜欢吗?”我用力点了点头,然后母亲直起身子,望着刚从院子围墙上升起的朝阳,面容上有我一直未曾撞见的笑意。
在我参加完最后一次幼儿园六一演出后,母亲拉着我的手和我的老师同学告别。照片里我被打扮得像个漂亮的公主,坐在秋千里,面带不谙世事的微笑,背后是热烈的人群。
二、
带着可怜的积蓄,父母带着我登上了南下的列车。为了省下卧铺的钱,我们要在拥挤不堪的硬座车厢里度过这漫长的两天两夜。因为不想看到我受苦受累,父母把他们的座位让给了我,于是我的硬座升级成了硬卧,我享受着一路的舒适,却未曾注意他们夜不能寐的疲倦。
火车开到了第二天,似乎换了一位不熟练的驾驶员,列车在疾走骤停中颠簸,车厢的晃荡和旅客们的咒骂交织成不一样的安眠曲,我在睡意朦胧中望见坐在对面的大叔端起水杯去接了一杯滚烫的开水回来。就在我终于要沉入梦乡的时候,又是一个急刹车,伴随着杯子倾倒的声音,滚烫的水一下子洒到了我的腰身上。站在一旁的母亲迅速把受了惊吓的我抱起,撩开我的衣服检查我的伤势,并在不停责怪大叔没有把杯盖盖紧,留下大叔一脸的愧疚和无可奈何。曾经我眼里那温柔贤淑的母亲在这一刻的严厉和坚韧是如此让我震颤不已。随后当她发现我的伤势并不轻的时候,几乎是带着几近绝望的希望找到了列车长,却依然用那不卑不亢的语气寻求问题的解决办法。列车长先是提供了一些简单的药膏给我涂抹,随后想方设法安抚母亲的激动情绪。时至今日,那时受吓惊慌的我早已不记得他们讲了些什么,只能清晰辨认母亲的坚决,以及坚决的神色里对我的无尽疼爱。
得益于母亲悉心的照料,待到今日,早寻不见那块伤痕。我亦不知它是被药痊愈了,还是被爱抚平了。
三、
到了江南,走下火车,满是南方湿润的鱼米味。此时,夏至将至,空气中的炙热更是一个来自北方的孩子难以承受的。
父母准备把我送到乡下的爷爷家,他们则要留在城市里找工作,打拼出一种全新的生活。在去爷爷家的中巴车上,我们路过了写有“实验小学”的金灿灿的校门口,母亲有些出神地望着里面活蹦乱跳的孩子,喃喃道,“要是我的女儿以后也能在这里上学就好了。”眼里闪烁的是饱含梦想的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