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之子十七 彻底砸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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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道45年,74岁靠一个龙套红遍大江南北,女儿金像奖 儿子奥斯卡
一片“彻底砸烂公、检、法’”的声浪中,江汉市公、检、法人员全部开拔到鄂南山区办“五.七干校”,按照黑龙江柳河“五.七干校”样板清理阶级队伍搞“斗、批、改”,原有工作交给“从优秀复原军人和贫下中农子弟”中抽选而来的新干警。
谷越春作为“批斗对象”也来到“五.七干校”,结束了隔离反省的日子。
鄂南山区山峰逶迤、起伏连绵。每个村落、每户人家都座落在山峦半腰。开门放眼,层峦叠嶂、莽莽苍苍,满目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木和流水潺潺的山涧。青翠丛中,不时传来“叮铃铃,叮铃铃”的声音,那是栓系在牛脖子上的小铜铃。天穹旷野,如果你站在这个山头呼喊哪个山腰的人,那声音听得很分明;不管在哪里劳动的谈笑声都可以随风而送、清晰可闻……
谷越春和大家一样,分散住在贫下中农家里。接受批斗外,平时是放猪。每天清晨挑着一担大竹筐,漫山遍野采猪菜。猪菜种类很多,蒲公英啊,地米菜啊,野韭菜啊,猪爬藤啊……好多野菜人都可以吃。在这空气新鲜、心旷神怡的山区,谷越春感到从来没有这样兴奋,豁朗,简直是个世外天地,他情不自禁放开了几年没有放开的歌喉:
“长江滚滚向东方,葵花朵朵向太阳,满怀激情迎九大,我们放声来歌唱……”
“唱得好啊!”突然对面山腰传来一声女人的喝彩。紧接着她也用特有的山区声调和旋律放声唱道:
“你唱那个长江咯支咯支哟,我唱那个山腰咯支咯支哟,你那个小哥咯支咯支哟,在哪里啊咯支咯支哟……”
谷越春尽情地欣赏着,陶醉着……但马上就静下来:自己是什么处境?怎么能在这里放肆?慌忙逃下山来。
到处都是一兜兜、一丛丛竞相生长,随风摇曳的嫩绿野韭,他很快就采了一大担,煮了一大锅,猪们饱餐了一顿。
半夜,猪们全躺倒了!“这是抗拒改造、阴谋破坏‘五七干校’!”干校的领导认定罪名。一场批斗把他的头又低到了膝盖,豆大的汗珠滴落一片。
“怎么着?你不老实,帽子就在我们手里拿着!”
傍晚,谷越春坐在河边望着河水破碎的月亮出神。这时,房东老妈过来轻声对他说:“小谷呃,猪是吃野韭菜太多,肚子‘嘈’不过才倒下的,会好的,你不要怕。唉,要想开些,还年轻……”
不一会儿,军代表也过来了,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说:“小伙子,不要太悲观,要经得起考验……相信军管组会正确对待和处理你的问题。”
自从被打成“反革命分子”以来,谷越春受了多少打击,受了多少委屈!从来没一个人这样关心他。只有亲人解放军!“看见你们格外亲”啊,他的眼泪夺眶而出……他相信党组织,相信军管组,也更明白自己是什么人!
严冬到来,天空纷纷扬扬飘起雪花。“五.七干校”的人都围住火炉边学文件边发言。
学习、讨论没谷越春的事,他跑到小河边脱光衣服,一盆盆往自己身上浇河水。阴沉的天空雪花越来越大,一团团、一朵朵落在他的头上,背上。他用毛巾把全身擦得通红,接着又一盆盆往自己身上浇河水……浇透了,人也浇麻木了,他仰大声喊:“老天哪!你缘何不护善、如此这般对待我啊……”哗哗的眼泪不停地流下来……
四月一日,“九大”召开了。喜讯传来,笼罩在黑夜里的整个山区都沸腾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举着火把,敲锣打鼓,和“五.七干校”的“公、检、法”干警们一起,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浩浩荡荡地庆祝游行。漫山遍野都是人群和火把,绕着无数的山头,形成如同“老山界”的“之字形”一样蔚为壮观……
还是那个长满野韭的山地,谷越春躺在绿草坡上,眼望湛蓝的天空和漂浮的白云,他想念那个长江经过的地方。
“南看广州、北看郑州,看来看去,还是江口。”许多人都这样说。江口有他的父母、弟妹一家人,两年没回家了!不知他们现在都怎样了啊?
“汉水口,长江长,长江两边好地方。钢铁大桥穿南北,童湖月湖船荡荡。桂花汤圆糯米米酒,礼拜煨铞排骨汤……窄板凳,宽竹床,木鞋拖板呱呱响……”他轻轻哼起这首少时的儿歌。家里九口人,夏天至少要四、五张竹床才能乘凉,家里哪有那多?瘦弱的父亲把一块宽木板做成一条长板凳,自己一直就睡在那上面乘凉。一块木板做成一个木床两个弟弟用,惟一的竹床三个妹妹共用的。而母亲,只是搬一条椅子坐在竹床边摇摇蒲扇……
“唉!这里遍地都是竹子,篾器这便宜,等学习结束回家,一定给父母买个大竹床,也让父母睡睡竹床啊……”他想。想着想着,甚至想起了“苏武牧羊”,于是又哼起来:“站在山头望又望啊,什么时候能见爹娘……”不由泪水又挂满了两腮帮……
一年多“斗、批、改”清理阶级队伍,“五.七干校”结束了。军管组公布了干警们早就料定的干警去向决定:除闳所长等少数科、处级以上干部继续留用外,其余几乎所有民警都“一锅端”脱下警服、转业到基层各单位当工人。
使谷越春万万没料到的是,麻克幻在江汉又看上一个女孩子。女孩子母亲带着她到“五.七干校”相亲,母女俩都很喜欢。当晚,麻克幻安排她们驻在旅店,急不可耐又不可一世的麻克幻不顾女孩子强烈反对,当着母亲的面威逼地将她侮辱……然而丑事还没完。到下半夜,竟爬到女孩母亲身上……
“孩子,我是老辈子人啊……”老人反抗道。
“老辈子只到肚脐眼儿……以下就不论啦!”他卑劣地强迫说。干校临近结束,麻克幻被逮捕法办……这个私欲恶性膨胀的小人终于得到了应有的下场。
“五.七干校”各宿营点都静悄悄的。这些干了几十年、甚至一辈子的公安干警们,默默地清理着自己的行囊。每个人的动作都很轻,生怕惊扰或影响了身旁的人。因为他们都知道:此刻,所有人都在短暂地回想自己所走过的路程:那没日没夜候车室值勤或列车值乘、货车皮押运,那风里、雨里、雪里、雷里、夜里小角落蹲守、湿草地侦察……以及后来写大字报、开批判会,揭发交待、你争我斗……
现在好了,一切都过去了!安定了,统统脱下警服、拿起铁锤、泥刀、煤锹做工去了……
有的很快清理完毕,有的清理了一半就不想清理、点燃一支香烟独自吸着……有的扒着同事的肩头细声述说着什么,有的望着屋外的山峦一个劲儿出神……
还有的将拆下来的领章、帽徽,还有从靶场留下的弹壳……都小心翼翼地、珍重地保存在小包包里……压抑的、凝重的气氛笼罩着每一个人……
“老王,走了!今后咱们就是两家人了哇,你这个老鬼……”说着,泪流不止地重重给了他一拳……
“记得要保持联系,我们都是从一个窝子里滚出来的呀……还记不记得蹲在那个窝子里候抓‘俞老三’?三天三夜哪!老弟……”
“么不记得?那天晚上窝在那里,有人往老子头上‘攃随’(攃随,湖北方言:撒尿),老子哪里敢动啊……”
“好了好了,你再想滚窝子都不要你滚啦……”
离别的那一刻,那是一个永生都无法忘怀的场面啊:许多人高高地挥舞着双手,似乎都如释重负般地大笑着喊叫:“好了!不干啦!不干啦……”而脸庞却没有一个不是分明滚着泪珠……
“一生征战何止八千里路,出生入死岂是三十功名……”谷越春想起了骄向军信中引用陆游的词句。
经军管组认真而慎重研究,谷越春由军代表直接“护送”到鄂北边陲铁路大修队监督劳动。他没那些干警们张扬的举动,但同样摆脱不掉那种惆怅,那种无奈,那种对人民公安事业难以割舍的情怀,哪怕只有几年……
列车进站了,谷越春背起行囊,望着霎时便将天南地北的江汉市和家里的父母,他无语凝噎、他思潮奔涌……
他的领章被扯掉了,但夺不走他的军礼。此刻,他慢慢举起并拢的五指、朝着自家的方向、朝着即将离开的江汉泪流满面地敬军礼……
别了江汉!别了父母亲人!别了我成长的家……虽说难以割舍,毕竟已经割舍。他满腔悲愤的是自己旧社会出生、红旗下长大,怀着一颗火热的心投入社会主义建设。特别是来到公安岗位,更是壮怀激烈,从一个青年工人,到一名公安战士、共青团员和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怎么一下子就成了“反革命分子”呢?
从小就渴望的人生,理想,未来,奋斗……现在全完了!今后,就是活着,也是行尸走肉、机械劳动罢了,还有什么意义呢!多少年来,他总是告诫自己:不要“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如今不正是“空悲切”了么!
小时候曾看了一些娃娃书:“窦娥冤”“六月雪”……怎么今天就落到了我的身上呢!多少次,他对青天发问,朝大地沉思,怎么也找不到一个答案。
也有人背地对他说:“小谷诶,不要太难过了!再重来嘛!”是啊,再重来。路走错了可以返回重来。但人生还可以重来么?那失去了的光阴和一个人的青春,还可以重返么?如果人死了还可以复活,谁都愿意死一千次、一万次!可人无再生啊!
然而,转过来他又想:这世上真有一成不变的事么?没有!太阳在升起,河水在奔流,地球在转动,时间在前进,事情也总是在变化……
“多有‘不耻最后’的人的民族,无论什么事,怕总不会一下子就‘土崩瓦解’的。我每看运动会时,常常这样想:优胜者固然可敬,但那虽然落后而仍非跑至终点不止的竞技者,和见了这样的竞技者而肃然不笑的看客,乃是中国将来的脊梁。”这是中国伟大的革命家、文学家鲁迅先生的话。
谷越春暗自催促自己就要做这“虽然落后而仍非跑至终点不止的竞技者”!
没有严冬与盛夏的洗礼,就没有傲然屹立的松柏;没有澎湃汹涌的波涛,就没有“乱石崩云,惊涛掠岸”的壮观!他相信:今天的创伤将会成为人生的桂冠。为了那坚定的信念,为了不负青春的热血,一首“满江红”抒发了他的誓言:

别了青春,
宏愿未酬怎甘宁!
向群峦,
思绪茫茫,
心事频频……
男儿青春能几度?
青春应须放光明!
少时错过如拾复水,徒悔恨!

任重远,
路坎坷,
道艰辛,
长征程。
要不耻最后,
贵在持恒!
枯荣不改雄飞志,
成败未移鸿浩心。
三十年不尽志气血,
事竟成!

他要振作起来、抖擞精神,勇敢地奔赴那个铁路系统生活最艰苦、劳动最笨重的地方,开始漫长地跋涉、坚韧地奋斗,然后继续去攀登自己理想的高峰……
因为,他是大江之子……

上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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